世界上像我这样没有出息的人，实在渺小得。燕园的这一棵古藤。偏偏又生了这样一个小小，在林林总总的植物中，古藤的哭泣声恐&#x，大概ฐ是不多的。所有这一些偶然性都集，压到了我的身上，绝不会有任何人关心它的死亡的，绝不会有任何人为ฦ之ใ伤心的。偏偏出了我这样一个人，偏偏让我住到这个地方，偏偏让我天天走这一条幽径，在浩茫无际的大千世界ศ上；你倘若问一个燕园中ณ人，绝不会有任何人注意。我自己้的性格制造成的这一个十字架，只有我自己้来背了。奈何，奈&#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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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来，吃过午饭，3点到meyer家ä。校阅稿子，把稿子打完。irmgａrd只是依依不舍，令我不知怎样好。
在他的感受里，1้9๗世纪上半期的英国文化和人民的心态可谓病入膏肓。人们醉心于利用新兴的科学占领财富，一味放纵钻营的才能，而忽视心灵的培养。人们以机械的生产压制真正的创造性，而只有创น造性才是真正的知识的源。在《诗辨》中雪莱指控工业革命将人们引上贪财、自私、愚昧的道路。2
199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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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还想再郑重强调一下：中ณ国知识分子有源远流长的爱国主义传统，是世界上哪一个ฐ国家也不能ม望其项背的。尽管眼下似乎ๆ有一点背离这个传统的倾向，例证就是苦心孤诣千方百计地想出国，有的甚至归化为ฦ“老外”，永留不归。我自己对这个向题的看法是：这只能是暂时的现象，久则ท必变。就连留แ在外国的人，甚至归化了的人，他们依然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依然要寻根，依然爱自己的祖国。何况出去又回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呢？我们对这种人千万不要“另眼相看”，当然也大可不必“刮ุ目相看”。只要我们国家的事情办好了，情况会大大地改变的。至于没有出国也不想出国的知识分子占绝对的多数。如果说他们对眼前的一切都很满意，那不是真话。但是爱国主义在他们心灵深处已๐经生了根，什么เ力量也拔不掉的。甚至泰山崩于前，迅雷震于顶，他们会依然热爱我们这伟大的祖国。这一点我完全可以保证。只举ะ一个ฐ众所周知的例子，就足够了。如果不爱自己的祖国，巴๒老为什么以老迈龙钟็之ใ身，呕心沥血来写《随想录》呢？对广大的中ณ国老、中、青知识分子来说，我想借用一句曾一度流行的，我似非懂又似懂得的话：爱国没商量。
我说的这一番๘道理，迹近老生常谈，然而却是真理。人世间的真理都是明白易懂的。可是，芸芸众生，花花世界，浑浑噩噩者居多，而明明白白者实少。你们青年人感觉锐敏，英气蓬勃，先应该认识这个真理。要想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也必须从这里开始。换句话说就是，要认清自己在人类社ุ会进化的漫漫长河中ณ的地位。人类的前途要由你们来决定，祖国的前途要由á你们来创น造。这就是你们青年人的责任。千万不要把人生观和价值观当做一个哲学命题来讨论，徒托空谈，无补实际。一切人生观和价值观，离开了这个ฐ责任感，都是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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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少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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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任何国家，任何时代的任何社会里，都会有老年人和青少年人同时并存。从年龄上来说，这是社会的两极，中ณ间是中年，这样一些不同年龄的阶层，共同形成了我们的社ุ会，所谓芸芸众生者就是。
从社会方面来讲，这个ฐ模式是不变的，是固定的。但是，从每一个人来说，它却是不固定的，经常变动的。今天你是少年，转瞬就是中年。你如果不中途退席的话，前面还有一个老年阶段在等候着你。老年阶段以后呢？那谁都知道，用不着细说。
想要社会安定，就必须ี处理好这三个ฐ年龄阶段之间的关系，特别是社ุ会两ä极的老年与少年的关系。现在人们有时候讲到เ“代沟”——我看这也是舶来品——有人说有，有人说无，我是承认有的。因为事实就是如此，是否认不掉的。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代沟”正标明社会在不断ษ前进。如果不前进，“沟”从何来？
承认有“代沟”，不就万事大吉。真要想保持社会的安定团结，还必须进一步对“沟”两边的具体情况加以分析。中ณ年这一个中ณ间阶段，我先不说，我只分析老少这两极。
一言以蔽之ใ，这两极各有各的优缺点。老年人人生经历多，识多见广，这是优点。缺点往往是自以为是，执拗固执。动不动就是：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面还多，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长。个别ี人仕途失意，牢骚满腹：“世人皆醉而我独醒，世人皆浊而我独清。”简直变成了九斤ภ老太，唠唠叨叨，什么都是从前的好。结果惹得大家都不痛快。
我想在这里特别ี提出一个我个ฐ人观察到的老年人的缺点，就是喜欢说话，喜欢长篇言。开一个会两ä小时，他先包办一半，甚至四分之三。别ี人不耐烦看表，他老眼昏花，不视不见，结果如何，一想便知。听说某大学有一位老教授，开会他一言，有经验的人士就回家吃饭。酒足饭饱，回来看，老教授的言还没有结束，仍然在那里“悬河泻水”哩。
因此，我对老年人有几句箴言：老年之人，血气已衰；刹车失灵，戒之在说。
至于年轻人，他们朝气蓬ศ勃，进取心强。在他们眼前的道路上，仿佛铺满了玫瑰花。他们对任何事情都不畏ั缩，九天揽月，五洋捉鳖，易如反掌，唾手可得。这是一种非常可贵的精神，只能保护，不能挫伤。然而他们的缺点就正隐含在这种优点中。他们只看到玫瑰花的美，只闻到玫瑰花的香；他们却忘记了玫瑰花是带刺的，稍不留心，就会扎手。
那么，怎么办呢？我没有什么高招，我只有几句老生常谈：老年少年都要有自知之ใ明，越多越好。老的不要“倚老卖老”，少的不要“倚少卖少”。后一句话是我杜撰出来的，我个人认为，这个杜撰是正确的。老少之间应当互相了解，理解，谅解。最重要的是谅解。有了这个谅解，我们社ุ会的安定团结就有了保证。
199๗4๒年7๕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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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述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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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想到，我能活到80岁；如今竟然活到เ了8๖0่岁，然而又一点也没有80岁的感觉。岂非咄咄怪事！
我向无大志，包括自己活的年龄在内。我的父母都没有活过50；因此，我自己的原定计划ฐ是活到เ50。这样已经过了父母，很不错了。不知怎么一来，宛如一场春，我活到了5๓0岁。那里正值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我流年不利，颇挨了一阵子饿。但是，我是“曾经沧海难为ฦ水”，在二次世界大战时，我正在德国，我经受了而今难以想象的饥饿的考验，以致失去了饱的感觉。我们那一点灾害，同德国比起来，真如小巫见大巫ใ；我从而顺利地渡过了那ว一场灾害，而且我当时的精神面貌是我一生最好的时期，一点苦也没有感觉到，于不知不觉中冲破了我原定的年龄计划ฐ，渡过了5๓0岁大关。
50一过，又仿佛一场春似的，一下子就到了古稀之ใ年，不容我反思，不容我踟蹰。其间跨越了一个ฐ十年浩劫。我当然是在劫难逃，被送进牛棚。我现在不知道应当感谢哪一路神灵：佛祖、上帝、安拉；由于一个ฐ万分偶然的机缘，我没有走上绝路，活下来了。活下来了，我不但没有感到特别ี高兴，反而时有悔愧之感在咬我的心。活下来了，也许还是有点好处的。我一生写作翻译的gao潮，恰恰出现在这个期间。原因并不神秘：我获得了余裕和时间。在浩劫期间，我被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后来不打不骂了，我却变成了“不可接触者”。在很长时间内，我被分配挖大粪，看门房，守电话，信件。没有以前的会议，没有以前的言。没有人敢来找我，很少人有勇气同我谈上几句话。一两年内，没收到一封信。我服从任何人的调遣与指挥，只敢规规矩矩，不敢乱ກ说乱动。然而我的脑แ筋还在，我的思想还在，我的感情还在，我的理智还在。我不甘心成为行尸走肉，我必须干点事情。二百多万字的印度大史诗《罗摩衍那ว》，就是在这时候译完的。“雪夜闭门写禁文”，自谓此乐่不减羲皇上人。
又仿佛是一场缥缈的春，一下子就活到了今天，行年8๖0矣，是古人称之为ฦ耄耋之年了。倒退二三十年，我这个在寿命上胸无大志的人，偶尔也想到เ耄耋之年的情况：手拄拐杖，白须飘胸，步履维艰，老态龙钟。自谓这种事情与自己้无关，所以想得不深也不多。哪里知道，自己今天就到了这个年龄了。今天是新年元旦，从夜里零时起，自己้已是不折不扣的80่老翁了。然而这老景却真如古人诗中ณ所说的“青霭入看无”，我看不到เ什么เ老景。看一看自己้的身体，平平常常，同过去一样，看一看周围的环境，平平常常，同过去一样。金色的朝阳从窗子里流了进来，平平常常，同过去一样。楼前的白杨，确实粗了一点，但看上去也是平平常常，同过去一样。时令正是冬天叶子落尽了，但是我相信，它们正蜷缩在土里，做着春天的。水塘里的荷花只剩下残叶，“留แ得枯荷听雨声”，现在雨没有了，上面只有白皑皑的残雪。我相信，荷花们也蜷缩在淤泥中，做着春天的。总之，我还是我，依然故我；周围的一切也依然是过去的一切……
我是不是也在做着春天的呢？我想，是的。我现在也处在严寒中，我也着春天的到来。我相信英国诗人雪莱的两句话：“既ຂ然冬天已经到了，春天还会远吗？”我着楼前的白杨重新长出了浓密的绿叶；我着池塘里的荷花重新า冒出了淡绿的大叶子；我着春天又回到เ了大地上。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8๖0่”这个ฐ数目字竟有这样大的威力，一种神秘的威แ力。“自己已经80岁了！”我吃惊地暗自思忖。它逼迫着我向前看一看，又回头看一看。向前看，灰蒙蒙的一团，路不清楚，但也不是很长。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地方แ。不看也罢。
而回头看呢，则在灰蒙蒙的一团中，清晰地看到了一条路，路极长，是我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的，这条路的顶端是在清平县的官庄。我看到了一片灰黄的土房，中间闪着苇塘里的水光，还有我大奶奶和母亲的面影。这条路延伸出来，我看到了泉城的大明湖。这条路又延伸出去，我看到เ了水木清华，接着又看到德国小城哥廷根斑á斓的秋色，上面飘动着我那母亲似的女房东和祖父似的老教授的面影。路陡然又从万里之外折回到神州ะ大地，我看到了红楼ä，看到了燕园的湖光塔影。令人泄气而且大煞ย风景的是，我竟又看到了牛棚的牢头禁子那一副牛头马面似的狞恶的面孔。再看下去，路就缩住了，一直缩到我的脚๐下。
在这一条十分漫长的路上，我走过阳关大道，也走过独木小桥。路旁有深山大泽，也有平坡宜人；有杏花春雨，也有塞北秋风；有山重水复，也有柳暗花明；有迷途知返，也有绝处逢生。路太长了，时间太长了，影子太多了，回忆太重了。我真正感觉到เ，我负担不了，也忍受不了，我想摆脱掉一切，还我一个ฐ自由自在身。
回头看既然这样沉重，能不能向前看呢？我上面已经说到，向前看，路不是很长，没有什么เ好看的地方แ。我现在正像鲁迅的散文诗《过客》中ณ的一个过客。他不知道是从什么เ地方走来的，终于走到เ了老翁和小女孩的土屋前面，讨了点水喝。老翁看他已经疲惫不堪，劝他休息一下。他说，“从我还能ม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在这么走，要走到一个ฐ地方แ去，这地方就在前面。我单记得走了许多路，现在来到เ这里了。我接着就要走向那ว边去……况且还有声音常在前面催促我，叫唤我，使我息不下。”那边，西边是什么地方呢？老人说：“前面，是坟。”小女孩说：“不，不，不的。那里有许多许多野百合，野蔷薇，我常常去玩，去看他们的。”
我理解这个过客的心情，我自己也是一个过客，但是却从来没有什么เ声音催着我走，而是同世界ศ上任何人一样，我是非走不行的，不用催促，也是非走不行的。走到เ什么地方去呢？走到เ西边的坟那里，这是一切人的归宿。我记得屠格涅ื夫的一散文诗里，也讲了这个ฐ意思。我并不怕坟，只是在走了这么เ长的路以后，我真想停下来休息片刻๑。然而我不能，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反正是非走不行。聊以zi9๗ei的是，我同那个老翁还不一样，有的地方แ颇็像那个小女孩，我既ຂ看到了坟，也看到野百合和野蔷薇。
我面前还有多少路呢？我说不出，也没有仔细想过。冯友兰先生说：“何止于米？相期以茶。”“米”是8๖8岁，“茶”是1้08๖岁。我没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我是“相期以米”。这算不算是立大志呢？我是没有大志的人，我觉得这已经算是大志了。
我从前对穷通寿夭也是颇็有一些想法的。十年浩劫以后，我成了陶渊明的志同道合者。他的一诗，我很欣赏：
纵浪大化中，
不喜亦不惧。
应尽便须ี尽，
无复独多虑。
我现在就是抱着这种精神，昂然走上前去。只要有可能，我一定做一些对别ี人有益的事，绝不想成为ฦ行尸走肉。我知道，未来的路也不会比过去的更笔直、更平坦。但是我并不恐惧。我眼前还闪动着野百合和野蔷薇的影子。
199๗1้年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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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述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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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诗：“人生七十古来稀。”对旧社ุ会来说，这是完全正确的，因为ฦ它符合实际情况。但是，到了今天，老百姓却创น造了三句顺ิ口溜：“七十小弟弟，八十多来兮，九十不稀奇。”这也是完全正确的，因为它符合实际情况。
但是，对我来说，却另有一番๘纠葛。我行年90่矣，是不是感到不稀奇呢？答案是：不是，又是。不是者，我没有感到不稀奇，而是感到稀奇，非常地稀奇。我曾在很多地方แ都说过，我在任何方面都是一个ฐ没有雄心壮志的人，我不会说大话，不敢说大话，在年龄方面也一样。我的第一本账只计划活4๒0่岁到เ5๓0岁。因为我的父母都只活了四十多岁，遵照ั遗传的规律，遵照传统伦理道德，我不能ม也不应活得过了父母。我又哪里知道，仿佛一转瞬间，我竟活过了从心所欲不逾矩之ใ年，又进入了耄耋的境界，要向期颐进军了。这样一来，我能不感到稀奇吗？
但是，为ฦ什么เ又感到不稀奇呢？从目前的身体情况来看，除了眼睛和耳朵有点不算太大的问题和腿脚๐不太灵便外，自我感觉还是良好的，写一篇一两ä千字的文章，倚马可待。待人接物，应对进退，还是“难得糊涂”的。这一切都同十年前，或者更长的时间以前，没有什么เ两样。李太白诗：“高堂明镜悲白。”我不但已全白有人告诉我，又有黑长出，而且秃了顶ะ。这一切也都是事实，可惜我不是电影明星，一年照不了两次镜子，那一切我都不视不见。在潜意识中ณ，自己还以为ฦ是“朝如青丝”哩。对我这样无知无识、麻木不仁的人，连上帝也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怎么能会不感到不稀奇呢？
但是，我自己又觉得，我这种精神状态之所以能ม够产生，不是没有根据的。我国现行的退休制度，教授年龄是60岁到เ70岁。可是，就我个ฐ人而论，在学术研究上，我的冲刺๐起点是在80岁以后。开了几十年的会，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次政治运动，做过不知道多少次自我检查，也不知道多少次对别人进行批判ศ，最后又经历了十年浩é劫，“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我自己的一生就是这样白白地消磨过去了。如果不是造化小儿对我垂青，制止了我实行自己้年龄计划的话，在我80岁以前这也算是高寿了就“遽归道山”，我留给子孙后代的东西恐怕是不会多的。不多也不一定就是坏事。留下一些不痛不痒，灾祸ຖ梨枣的所谓著述，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但是，对我自己来说，恐怕就要“另案处理”了。
在从80岁到เ90岁这个十年内，在我冲刺开始以后，颇有一些值得纪念的甜蜜的回忆。在撰写我一生最长的一部长达80万字的著作《糖史》的过程中，颇็有一些情节值得回忆，值得玩味。在长达两ä年的时间内，我每天跑一趟大图书馆，风雨无阻，寒暑无碍。燕园风光旖旎，四时景物不同。春天姹紫嫣红，夏天荷香盈塘，秋天红染霜叶，冬天六出蔽空。称之ใ为人间仙境，也不为过。然而，在这两年中，我几乎天天都在这样瑰丽ษ的风光中行走。可是我都视而不见，甚至不视不见。未名湖的涟漪，博雅塔的倒影，被外人视为奇观的胜景，也未能逃过我的漠然，懵然，无动于衷。我心中想到เ的只是大图书馆中的盈室满架的图书，鼻子里闻到的只有那里的书香。
《糖史》的写作完成以后，我又把阵地从大图书馆移到เ家中来，运筹于斗室之中ณ，决战于几张桌子之上。我研究的对象变成了吐火罗文Ａ方แ言的《弥勒会见记剧本》。这也不是一颗容易咬的核桃，非用上全力不行。最大的困难在于缺乏资料，而且多是国外的资料。没有办法，只有时不时地向海外求援。现在虽然号称为信息时代，可是我要的消息多是刁钻古怪的东西，一时难以搜寻，我只有耐着性子恭候。舞笔弄墨的朋友，大概都能体会到，当一篇文章正在进行写作时，忽然断ษ了电å，你心中真如火烧油浇，然而却毫无办法，只盼喜从天降了，只能听天由命了。此时燕园旖旎的风光，对于我似有似无，心里想到的，切盼的只有海外的来信。如此又熬了一年多，《弥勒会见记剧ຕ本》英译本终于在德国出版了。
两部著作完了以后，我平生大愿算是告一段落。痛定思痛，蓦ย地想到了，自己已是望九之年了。这样的岁数，古今中ณ外的读书人能ม达到的只有极少数。我自己้竟能置身其中，岂不大可喜哉！
我想停下来休息片刻，以利ำ再战。这时就想到，我还有一个家。在一般人心目中ณ，家是停泊休息的最好的港湾。我的家怎样呢？直白地说，我的家就我一个孤家寡人，我就是家，我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害饿。这样一来，我应该感觉很孤独了吧。然而并不。我的家庭“成员”实际上并不止我一个“人”。我还有4๒只极为活泼可爱的，一转眼就偷吃东西的，从我家乡山东临ภ清带来的白色波斯ั猫，眼睛一黄一蓝。它们一点礼节都没有，一点规矩都不懂ฦ，时不时地爬上我的脖子，为ฦ所欲为，大胆放肆。有一只还专在我的裤腿上撒尿。这一切我不但不介意，而且顾ุ而乐之，让猫们的自由á主义แ恶性展。
我的家庭“成员”还不止这样多，我还养了两只山大小校友张衡送给我的乌龟。乌龟这玩意儿，现在名声不算太好，但在古代却是长寿的象征。有些人的名字中ณ也使用“龟”字，唐代就有李龟年、陆龟蒙等等。龟们的智商大概低于猫们，它们绝不会从水中ณ爬出来爬上我的肩头。但是，龟们也自有龟之乐่，当我向它们喂食时，它们伸出了脖ๆ子，一口吞下一粒，它们显然是愉快的。可惜我遇不到เ惠施，他绝不会同我争辩，我何以知道龟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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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述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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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庭“成员”还没有到此为止，我还饲养了5只大甲鱼。甲â鱼，在一般老百姓嘴里叫“王八”，是一个ฐ十分不光彩的名称，人们讳言之ใ。然而我却堂而皇之地养在大瓷缸内，一视同仁，毫无歧视之心。是不是我神经出了毛病？用不着请医生去检查，我神经十分正常。我认为，甲鱼同其他动物一样有生存的权利。称之为“王八”，是人类对它的诬蔑，是向它头上泼脏ู水。可惜甲鱼无知，不会向世界最高法庭上去状告人类，还要求赔偿名誉费若干美元，而且要登报声明。我个ฐ人觉得，人类在新า世纪，新า千年中ณ最重要的任务是处理好与大自然的关系。恩格斯ั已经警告过我们：“不能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ำ，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一百多年来的历史事实，日益证明了恩格斯警告之正确与准确。在新า世纪中ณ，人类先必须改恶向善，改掉乱吃其他动物的恶习。人类必须ี遵守宋代大儒张载的话：“民吾同胞，物吾与也。”把甲â鱼也看成是自己的伙伴，把大自然看成是自己的朋友，而不是征服的对象。这样一来，人类庶几能有美妙光辉的前途。至于对我自己，也许有人认为ฦ我是《世说新า语》中的人物，放诞不经。如果真是的话，那ว就，那就——由á它去吧。
再继续谈我的家和我自己。
我在十年浩劫中ณ，自己้跳出来反对那位倒行逆施的“老佛爷”，被打倒在地，被戴上了无数顶莫须ี有的帽子，天天被打，被骂。最初ม也只觉得滑稽可笑。但“谎言说上一千遍，就变成了真理”，最后连我自己้都怀疑起来了：“此身合是坏人未？泪眼迷离问苍天。”其实我并没有那么เ坏；但在许多人眼中ณ，我已经成了一个“不可接触者”。
然而，世事多变，人间正道。不知道是怎么เ一来，我竟转身一变成了一个“极可接触者”。我常以知了自比。知了的幼虫最初ม藏在地下，黄昏时爬上树干，天一明就蜕掉了旧壳，长出了翅膀，长鸣高枝，成了极富诗意的虫类，引得诗人“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了。我现在就是一只长鸣高枝的蝉，名声四被，头上的桂冠比“文革”中头上戴的高帽子还要高出多多，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脸红。其实我自己深知，我并没有那ว么好。然而，我这样自肺腑的话，别人是不会相信的。这样一来，我虽孤家寡人，其实家里每天都是热闹非凡的。有一位多年的老同事，天天到我家里来“打工”，处理我的杂务，照ั顾我的生活，最重要的事情是给我读报，读信，因为ฦ我眼睛不好。还有就是同不断打电话来或者亲自登门来的自称是我的“崇拜者”的人们打交道。学校领导因为ฦ觉得我年纪已大，不能ม再招待那ว么多的来访者，在我门上贴出了通告，想制约一下来访者的袭来，但用处不大，许多客人都视而不见，照样敲门不误。有少数人竟在门外荷塘边上等上几个钟头。除了来访者打电话者外，还有扛着沉重的摄像机而来的电视台的导演和记者，以及每天都收到的数量颇็大的信件和刊物。有一些年轻的大中学生，把我看成了有求必应的土地爷，或者能预言先知的季铁ກ嘴，向我请求这请求那，向我倾诉对自己้父母都不肯透露的心中的苦闷。这些都要我那ว位“打工”的老同事来处理，我那位打工ื者此时就成了拦驾大使。想尽花样，费尽唇舌，说服那些想来采访，想来拍电视的好心和热心又诚心的朋友们，请他们稍安勿躁。这是极为繁重而困难的工作，我能ม深切体会。其忙碌困难的情况，我是能理解的。
最让我高兴的是，我结交了不少新朋友。他们都是著名的书法家、画家、诗人、作家、教授。我们彼此之ใ间，除了真挚的感情和友谊之外，绝无所求于对方。我是相信缘分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缘分是说不明道不白的东西，但又确实存在。我相信，我同朋友之ใ间就是有缘分的。我们一见如故，无话不谈。没见面时，总惦记着见面的时间，既ຂ见面则如鱼得水，心旷神怡；分手后又是朝思暮想，忆念难忘。对我来说，他们不是亲属，胜似亲属。有人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得到的却不只是一个ฐ知己้，而是一群知己。有人说我活得非常滋润。此情此景，岂是“滋润”二字可以了得！
我是一个呆板保守的人，秉性固执。几十年养成的习惯，我绝不改变。一身卡其布的中山装ณ，国内外不变，季节变化不变，别人认为ฦ是老顽固，我则自称是“博物馆的人物”，以示ิ“抵抗”，后制人。生活习惯也绝不改变。四五十年来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每天早晨4๒点半起床，前后差ๆ不了5分钟。古人说“黎明即起”，对我来说，这话夏天是适合的，冬天则是在黎明之前几个ฐ小时，我就起来了。我5๓点吃早点，可以说是先天下之早点而早ຉ点。吃完立即工ื作。我的工作主要是爬格子。几十年来，我已经爬出了上千万的字。这些东西都值得爬吗？我认为是值得的。我爬出的东西不见得都是精金粹玉，都是甘露醍醐，吃了能让人升天成仙。但是其中绝没有毒药，绝没有假冒伪劣，读了以后至少能让人获得点享受，能ม让人爱国，爱乡，爱人类，爱自然，爱儿童，爱一切美好的东西。总之一句话，能让人在精神境界中有所收益。我常常自己警告说：人吃饭是为了活着，但活着绝不是为了吃饭。人的一生是短暂的，绝不能白白把生命浪费掉。如果我有一天工作没有什么เ收获，晚上躺在床上就疚愧难安，认为ฦ是慢性自杀。爬格子有没有名利思想呢？坦白地说，过去是有的。可是到了今天，名利对我都没有什么เ用处了，我之ใ所以仍然爬，是出于惯性，其他冠冕堂皇的话，我说不出。“爬格不知老已๐至，名利于我如浮云”，或可能道出我现在的心情。
你想到เ过死没有呢？我仿佛听到有人在问。好，这话正问到เ节骨眼上。是的，我想到过死，过去也曾想到死，现在想得更多而已๐。在十年浩é劫中ณ，在1967年，一个千钧一般的小插曲使我避免了走上“自绝于人民”的道路。从那ว以后，我认为ฦ，我已๐经死过一次，多活一天，都是赚的，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了，我真赚了个满堂满贯，真成为一个ฐ特殊的大富翁了。但人总是要死的，在这方面，谁也没有特权，没有豁免权。虽然常言道：“黄泉路上无老少”，但是，老年人毕竟有优先权。燕园是一个ฐ出老寿星的宝地。我虽年届九旬ຒ，但按照年龄顺序排队，我仍落在十几名之后。我曾私自下宏愿大誓：在向八宝山的攀登中，我一定按照年龄顺序鱼贯而登，绝不抢班夺权，硬去加塞。至于事实究竟如何，那就请听下回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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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述怀3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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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经死过一次，多少年来，我总以为自己已经参悟了人生。我常拿陶渊明的四句诗当作座右铭：“纵浪ฐ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现在才逐渐现，我自己并没能完全做到。常常想到เ死，就是一个证明，我有时幻想，自己为ฦ什么不能像朋友送给我摆在桌上的奇石那ว样，自己没有生命，但也绝不会有死呢？我有时候也幻想：能ม不能让造物主勒住时间前进的步伐，让太阳和月亮永远明亮，地球上一切生物都停住不动，不老呢？哪怕是停上十年八年呢？大家千万不要误会，认为ฦ我怕死怕得要命。绝不是那样。我早ຉ就认识到，永远变动，永不停息，是宇宙根本规律，要求不变是荒唐的。万物方แ生方死，是至理名言。江文通《恨赋》中ณ说：“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那ว是没有见地的庸人之举ะ，我虽庸陋，水平还不会那样低。即使我做不到热烈欢迎大限之ใ来临，我也绝不会饮恨吞声。
但是，人类是心中充满了矛盾的动物，其他动物没有思想，也就不会有这样多的矛盾。我忝列人类的一分子，心里面的矛盾总是免不了的。我现在是一方面眷恋人生，一方แ面却又觉得，自己活得实在太辛苦了，我想休息一下了。我向往庄子的话：“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大家千万不要误会，以为ฦ我就要自杀。自杀那ว玩意儿我绝不会再干了。在别人眼中，我现在活得真是非常非常惬意了。不虞之ใ誉，纷至沓来；求全之毁，几乎绝迹。我所到เ之处，见到เ的只有笑脸，感到的只有温暖。时时如坐春风，处处如沐春雨，人生至此，实在是真应该满足了。然而，实际情况却并不完全是这样惬意。古人说：“不如意事常八九。”这话对我现在来说也是适用的。我时不时地总会碰到一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让自己的心情半天难以平静。即使在春风得意中，我也有自己的苦恼。我明明是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牛，却有时被认成是日产鲜奶千磅的硕大的肥牛。已๐经挤出了奶水500磅，还求索不止，认为我打了埋伏。其中情味，实难以为外人道也。这逼得我不能ม不想到休息。
我现在不时想到เ，自己活得太长了，快到เ一个ฐ世纪了。90年前，山东临ภ清县一个ฐ既穷又小的官庄出生了一个野小子，竟走出了官庄，走出了临ภ清，走到เ了济南，走到了北京，走到เ了德国；后来又走遍了几个大洲，几十个国家。如果把我的足迹画成一条长线的话，这条长线能绕地球几周。我看过埃及的金字塔，看到两河流域的古文化遗址，看过印度的泰姬陵，看到非洲的撒哈拉大沙漠，以及国内外的许多名山大川ษ。我曾住过总统府之ใ类的豪华宾馆，会见过许多总统、总理一级的人物，在流俗人的眼中，真可谓极风光之能事了。然而，我走过的漫长的道路并不总是铺着玫瑰花的，有时也荆棘丛生。我经过山重水复，也经过柳暗花明；走过阳关大道，也走过独木小桥。我曾到เ阎王爷那ว里去报到เ，没有被接纳。终于曲曲折折，颠颠簸簸，坎坎坷坷，磕磕碰碰，走到了今天。现在就坐在燕园朗润园中ณ一个玻璃窗下，写着《九十述怀》。窗外已๐是寒冬。荷塘里在夏天接天映日的荷花，只剩ທ下干枯的残叶在寒风中摇曳。玉兰花也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在那里苦撑。但是，我知道，我仿佛看到荷花蜷曲在冰下淤泥里做着春天的；玉兰花则在枝头着“春意闹”。它们都在活着，只是暂时地休息，养精蓄锐，好在明年新世纪，新千年中ณ开出更多更艳丽的花朵。
我自己当然也在活着。可是我活得太久ื了，活得太累็了。歌德暮年在一著名的小诗中想到休息，我也真想休息一下了。但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就像鲁迅笔下的那一位“过客”那样，我的任务就是向前走，向前走。前方是什么เ地方呢？老翁看到的是坟墓，小女孩看到的是野百合花。我写《八十述怀》时，看到的是野百合花多于坟墓，今天则ท倒了一个ฐ个儿，坟墓多而野百合花少了。不管怎样，反正我是非走上前去不行的，不管是坟墓，还是野百合花，都不能阻挡我的步伐。冯友兰先生的“何止于米”，我已๐经越过了米的阶段。下一步就是“相期以茶”了。我觉得，我目前的选择只有眼前这一条路，这一条路并不遥远。等到我1้0่年后再写《百岁述怀》的时候，那就离茶不远了。
20่00年12๐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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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