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阴历十六凌晨，是俄国军队的一两个侦察兵。偶尔崔马驰过的，不停地拿鞭子抽它。官道上，被惊醒的&，急促的马蹄声敲碎了黑风口。俄国骑兵大约向东飞奔一个时，又像刚才一样飞á，更加像受惊的猴子，仿佛危险正紧ู紧地追随着他们。奔跑的军马浑身流着汗，眼看出了体力的极限。佝偻在马背上的主人仍嫌它太慢，想看看是怎么เ会事儿。今天他们显出从没有过的恐慌，两眼贼溜溜的，接着第二批人马又开始了疾驰。这样往返不停地奔波，当最后一。一直持续到เ中午，黑风口人就看见西山口老毛子兵营里冒起浓烟。显然，
下午两点。他们在逃跑，黑风口人看见，从东边官道上，过来一支庞大的队伍，士兵们身穿黄呢子军装ณ，队伍前边打着太阳旗。这种旗子四周白底，当心一个红圆，像切开的煮熟的腌鸭蛋。黑风口人还没见过这样的旗子哩。这些士兵有一张和黑风口人一模一样的脸，黑头，黑眼睛，黄皮肤，只是装束有点怪。他们的帽子像乌龟，帽子后面还佩带两ä块耷拉的猪耳朵似的布条，一直垂到肩上。士兵们从黑风口街上走过时，个个挺胸ถ抬头，目不斜ฒ视，肩上抗着上了刺刀的步枪，那ว机械地走路的样儿，仿佛一个人纵的一大排木偶。
最初，黑风口人还以为这是中国的军队来收复国土呢。出于对老毛子的憎恨，维臣奶奶在家里烧了壶开水，多加了些红糖，端着碗来慰劳这些士兵。可这些士兵根本不理会维臣热情，对她捧着水站在道边视若无睹，甚至连一句谢谢都不说。只是当一伙骑马的军官过来时，才在维臣奶奶身边停下，其中一个年岁挺大的军官，非常温和地向维臣奶奶说了些什么，老军官的话，很像鸭子抢食吃时出的呱呱鸣叫，维臣奶奶听不懂，还以为他们是南方人呢，就问：“你们打哪儿来呀？”老军官似乎ๆ也听不懂她的话，就转身去和身边一个年轻军官嘀ถ咕了一句，尔后冲维臣奶奶微笑着点点头，年轻军官说：“日本，大日本帝ຓ国。”维臣奶奶不知道日本是什么เ地方แ，木呆呆地咧着嘴站着，直到老军官身边的军官问她，俄国兵营在哪儿，她才明白了些什么，往西山口那边指了指。第六感官告诉她，这些士兵，八成不是自己้国家的军队。她忽然感到เ腿有些软，咬了咬牙，才勉强站稳，从前见到老毛子时的那种恐惧，又让她的心紧ู缩起来。
日本军队的确是和俄国人打仗的。当天下午，他们没遇到什么抵抗，就占领ๆ了西山口俄国人修筑的要塞，把俄国人的工事炸成废墟，而后就马不停蹄地向西追击。第二天上午，日俄军队在西边激战的炮声，便断断ษ续续传到黑风口。这在黑风口引起的恐慌，过了俄国人屠城普兰镇时引起的慌乱。很多人家纷纷把家里最值钱的宝物包裹好，准备一旦局势不妙，就弃家逃走。有些人家甚至宰杀了还没长成的家畜，把肉腌好，准备用来充当进山后的食物。个ฐ别人家的做法比较实际，他们已๐经派人提前进山，踩选了既不易被现，又能很舒畅ม地生活的避难所，以防逃跑时手忙脚乱不知所从。维臣奶奶拖着条瘸腿，一边着手准备进山的必备什物，一边抱怨不中用的懒惰的丈夫，一边诅咒万恶不赦的俄国人。她装ณ好了两麻袋耐贮藏的干粮，事先就驮在平常驾辕的骡子背上，以便随时能ม向山里逃奔。就在这种人慌马乱的时候，一向对老杨家耿耿于怀的屯长白长山，也没忘记挑唆村里人孤立、忌恨老杨家。据他说，因为老杨家那娘们儿——当然是指维臣奶奶喽，不知好歹地拿红糖水去慰劳日本兵，将来一旦俄国人打败了日本人，到เ那时，黑风口恐怕就难免遭到当年普兰镇的厄运。这种恐怖的预言传播得很快，在惶惶不安的黑风口人心上，恰到เ好处地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一时间，黑风口人都朝老杨家人翻白眼，甚至有些人私下策划，一旦俄国人打败了日本人，他们就联合起来，一块到俄国人那ว儿，把老杨家人交出去。
第二章2
维臣奶奶是最后一个听到这种传言的。一当弄清楚传言的出处，她就火冒三丈，蹿到街上高声叫骂，以便能让老白家人听得清楚。为了改变那ว种不吉利的传言给他们一家造成的恶劣影响，她以战略家的深谋远虑，精辟地分析了战争展的趋势，以及将会出现的结局。“你们瞧，”她站在街头高声叫嚷，“日本人来啦，老毛子一枪不放就逃跑了，这样的军队还能打胜仗吗！”最后，她又以预言家那种无所不知的肯定语气告诉大家：“老毛子肯定要吃败仗的！大家寻思寻思，日本人来了，从前那些给老毛子当差ๆ的人，会有什么好果子吃？”黑风口人都能听清楚，维臣奶奶这句话，是说给屯长白长山一个人听的，因为全村只他一个人，在俄国人统治时期当过差ๆ。这句恐吓那ว么厉害，白长山从这一天起，在家里高烧了一个星期。不过维臣奶奶本人这时也吓得够呛，因为她实在无法断ษ定，究竟哪国军队最后能胜，刚才只是说了句气话罢了。一回院子，她又来到เ往常烧香的地方叩头祷ຕ告，祈求老天爷保佑日本人打败老毛子。
实际上，这种祷告是有效的。两ä个ฐ月后，路经黑风口的过路人，带来了日军攻陷旅顺的消息，维臣奶奶这才松了口气。消เ息是确切可靠的。又过了半个ฐ月，一个自称木匣的日本警察，带领两个ฐ中国巡ำ捕光临ภ了黑风口。在这以前，他们驱赶大批中国劳工，清除了普兰镇在大屠杀后荒废的残壁断垣和满街狼籍的累็累็白骨。嗣后，在普兰镇压建立了地方政权——普兰镇会所，管辖包括黑风口的一大片村镇。木匣进村时，跟随他的中ณ国巡捕就向黑风口村民宣布：从今天起，在黑风口实行宵禁，每天夜里八点钟以后，不准有人在街上行走。为了严格执行这一禁令，他们强迫黑风口人在村子东西两ä头，建起两处更房，每天夜里必须ี有八个成年男ç人，在更房里轮流打更。同时，巡ำ捕又宣布新政权的一系列条令，其中ณ包括修改历书，取缔宣统年号，改用大政年号，向大日本帝ຓ国缴纳赋税等。当巡ำ捕把一切条令宣读完后，木匣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骑马围绕聚集的人群走了一遭。这时黑风口人才看清，木匣长有一双阴郁而冷酷的眼睛，从这里射出的目光，能ม冷冻所有人的心。他还是个不满三十岁的青年，嘴上的小胡子却密匝匝，两旁的胡须ี已经剃光，只在人中ณ里留下黑黑的一撮，颇似春天里乌ไ鸦脱毛后的尾巴。在绕人群一周后，他又跳下马，背着手一晃一晃从人群中走过，在人群中，他拿马鞭无故地抽打了五个ฐ看上去有点愣的男人，并无耻地装ณ作无意的样子，摸了一个女人的屁股，在没有遭到เ任何反抗后，他相信，这是一群具有悠久ื文明历史和优良传统的优秀民族，驯良而谦恭，对耻辱和痛苦，有惊人的容忍度，统治这群人，将不会遇到เ太大的麻烦。得到这种印象后，他满面意地跳上了马背，吹着舒心的口哨，打马离去。
最让维臣奶奶气愤的是，她的预ไ言没完全应验。因为ฦ日本人继续任用白长山当屯长啦。这种气愤是不容易很快消除的。当初，白长山那ว么เ帮助俄国人，甚至于当日本人进村后，他还对俄国人抱有幻想，煽๓动村民仇视憎恨俄国人的老杨家，只因为她不知就里，稀里糊涂地拿红糖水去慰劳日本兵。当木匣第二次到黑风口时，维臣奶奶就气哼哼地到木匣那里告了白长山。但她得到เ的唯一的一句答复是：“八嘎！”接着中ณ国巡ำ捕就把她哄了出去。打那会儿，维臣奶奶就相信，这些日本人，和俄国人一样坏。往后她就不再心外面的事儿，一心扑在家务活上。
第二章3๑
八月十五那天上午，从远处传来的拨啷鼓声，惊动了正在忙碌的黑风口人，大家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跑向秦货郎落脚的地方，察看他货箱里有什么新奇的玩艺。秦货郎是在俄国人普兰镇屠城后，从这一带消失的，已经两ä年没到เ黑风口了。这会儿，他正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手摇拨郎鼓——此种鼓能ม出节拍器一样有节奏的声音，唱着兼有广告作用的货郎歌。在这歌里，他巧妙地把自己货箱里装的所有的货物，都编在里面，任何人只要听完这歌，就能在歌词里选定自己้想买的东西。这回，黑风口人在歌曲里听到了一种新鲜ຒ玩艺，洋火。在货郎歌唱完的时候，秦货郎从货箱里拿出了这种货物，一个精致的长方形小木盒。打开后，里面装着白色的小木棍，每根木棍的顶ะ端，都裹有红色釉料一样的某种小东西，挺招人喜欢。秦货郎知道大家急着想知道这种小东西的用场，就故意慢慢腾腾地从盒里拿出一根小木棍，将裹有小红东西那ว一端，轻轻在衣袖上一擦，顷刻，小木棍上的红东西就嗤啦一声爆出一朵蓝ณ白色的火光，这种火焰很快又把小木棍点燃，亮起红色的火苗。所有在场的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呆。“这是鬼火！”人群中不知谁惊讶地表看法。
“不，”秦货郎显得异常老练，不慌不忙地把火吹灭，扔掉还在冒烟的小木棍，笑呵呵地告诉黑风口人，“这是洋火，是从外国运来的。”显然，这种洋火，要比黑风口人祖祖辈辈使用的取火工具火镰，方便多少倍。只消เ花大政时期行的一枚中ณ间带有圆吼的硬币，就能买到十盒洋火。秦货郎的货箱很快空了，兴冲冲数钱时，他告诉黑风口人说很快就回来。
八月底，秦货郎又来到เ黑风口。这回他带来的是洋钉、洋蜡和洋油。此种油像水一样清澈透明，散一种异常的香味，暂时黑风口人可以用来点灯照ั明。在这之前，黑风口人夜里照明用的是蓖æ麻籽，因为那时他们还没有掌握用蓖糜籽榨油的复杂技术，只好将剥好的蓖æ麻籽，用炕席蔑串起点燃照ั明。
九月初，秦货郎又来了。这次他带来的是洋袜子和洋布。此种布不仅比家织布纹路细密柔软、不需要浆洗棰打，就能比家织布光滑润泽，颜色鲜艳，只要花五枚大政硬币，就能ม买到足以做一套衣服的布料。
再过两天，秦货郎带来了洋镐、洋铁ກ丝、洋铁ກ饭碗和洋铁桶。洋铁ກ桶比木制水筲既ຂ轻便又结实。
半个月后，秦货郎用一辆马车，载来了一车各式各样的洋货。各种洋货都叫黑风口人兴奋。这回秦货郎没走，在村子的中心地带，租了两ä间房屋，开办了黑风口第一家百货店。应当承认，黑风口居住的，都是些会过日子的庄稼人，生性仔细，生意人想从他们身上赚到เ一分钱，都是不容易的。在洋货热时，他们一时心里痒，冲动之下买了一些洋玩艺，那也是些生活必须品，且都经久ื耐用，一当洋货热渐渐冷却，在不是非买不可的情况下，仔细的黑风口人就会看管好自己的钱匣子。秦家店铺在开业之ใ初的买卖兴隆过后，就开始清闲冷落了。虽然店主人是个会察言观色、阿谀奉承的精明人，不过想要从黑风口人身上多抠下一个ฐ字儿，确实相当困难。为了恢复往日的兴隆，秦货郎施ๅ展了一些手段，他一边不断ษ地用大红纸把推销的洋货写成海报，贴到店外最显眼的地方，拼命地鼓吹某某洋货的系列优点；或者诈说某某洋货大削价，实际上一个字儿都不省；一边又不断增加新的货色，但枉费工ื夫。诸多手段无效后，秦货郎用心险恶地购进了注定要给黑风口带来那ว么多灾难、困苦的神仙丸ฤ，指望能从根本上扭转眼前的萧条。
这种黑褐色、有某种苦味小药丸，豌豆粒那ว么大，仅花大政时期的一枚银币，就能ม买到一丸ฤ。像秦货郎后来推销别的洋货时一样，起初黑风口人对这种小药丸，是不太感兴趣的，甚至根本没把它放在眼里。为ฦ了打开销路，秦货郎又贴出了大红纸海ร报，言过其实地把这种药丸吹得神乎其神，如果相信那上面写的，此种洋药应该是“我在天的父耶和华”提供的最先进的技术，由á太上老君在西岳华山老君洞里苦炼九千九百九十九年零八个ฐ月又二十五天才出炉的最新神丹，此种药可以使懦弱者勇敢，颓๙废者振作，苦恼者快乐，阳萎者亢奋，百病包治。
维臣爷爷是在半年以后，才对这种神药感兴趣的。那时他刚好牙痛，在多天不愈的情况下，将信将疑地向妻子要来一枚银币，来到เ秦家店铺。秦货郎面色和悦地扶他上炕，让他侧身躺下，亲手给他点上油灯，递过一支粗烟斗似的吸筒，把神仙丸安放到吸筒一端的烧锅里，教他如何把烧锅靠近油灯去烧。他照ั着做了，眼看着药丸ฤ在灯火烧灼下“嗞嗞”地冒起丝丝青烟，刹้那空气中弥漫一种异香。秦货郎两ä眼贼亮，兴奋地在一边劝他：“吸呀，吸呀！”他照ั做了，一种苦涩，像冰上的溶水，沿着喉管直滑过肺叶。
“牙还痛吗？”秦货郎媚着脸，在一旁微笑着问。维臣爷爷转动下眼珠子，立刻觉得一点不痛了，而且浑身通体畅快。于是，开始对这种神仙丸崇拜得五体投地。三天后，他又用这种神药治好了慢性痢疾，五天后他又用它治好了很早以前患的偏头痛，六天后，他治好了自打结婚以来就感到浑身不舒服的一切毛病。从第七天开始，他就感觉到เ这种小东西，已经成了他难解难分的好伙伴，在一时没有吸食它时，便觉得嘴里需要那种苦味，鼻子里也需要那种苦味，眼睛里也需要，耳朵里也需要，手和脚๐同时都感到เ了这种需要，而且这种需要那ว么强烈，甚至过了年轻时对妻子的需要，使他浑身感到เ很不舒服：似乎挺疲乏็，想睡觉，可是当躺到炕上，却怎么เ也睡不着，心里只想着神仙丸。
第二章4
早晨，他把这种感受告诉了妻子，希望能够得到温柔的体贴。妻子刚ธ看他一眼，立刻就吓了一跳。一夜之ใ间，丈夫就病成这样，突然苍老得那ว么厉害，眼睛晦暗无光，表情滞板沮丧，步履沉重无力，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啦。妻子问他那ว不舒服，他回答说哪儿都不舒服，只想吸一粒神仙丸，而且一定是最后一次，以后绝不再想。妻子满足了他，给了他一枚银币。果然，十分钟็后，当丈夫从秦家店铺回来时，就显得精神抖擞了，面色红润，两ä目炯炯，突兀年轻了十几岁。妻子无法掩饰自己的惊愕，张着嘴巴，好久ื说不出话来。“你演戏准行。”她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洋药的威แ力，怀疑ທ刚才的一切，纯属丈夫用来欺骗她的小把戏。第二天，同样的故事又在家里重演一遍。尽管维臣爷爷反复声明，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妻子在给他一枚银币后，还是补充了一句：“最后一次！”并把装银币的木盒子重新า换了地方แ。
丈夫又来到秦家店铺时，把自己้的感受以及妻子的态度，向秦货郎倾斥了一遍，秦货郎根本不等他讲完，就冲他诡秘地笑了笑，打断ษ他的唠叨，无所谓地说：“金山银山，赛不过活神仙，伙计，银子这玩艺，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攒它干啥？”这样说时，已经把一粒神仙丸ฤ放进烟枪，一边指导维臣爷爷如何享受这种现代文明，一边向他传授如何巧妙地人不知鬼不觉地获得这种享受的秘诀。果然，维臣爷爷此后没再向妻子提过那种需要。维臣奶奶甚至夸奖丈夫，在她最后一次给他那ว枚银币购买的神仙丸ฤ的良好作用下，已๐经把他身上所有的毛病都根治了。
第二年夏天，雨季过去后，因为家里遭受潮气的折磨，柜子里的衣服长了绿霉，需要重新拿出去晒干才行。在清理柜底时，维臣奶奶才现，那个ฐ盛着由她保管的，全家多年积蓄的小木盒，已๐经被谁动过了。她惊诧地搬出小木盒，巧妙地拧开木盒的机关，打开木盒，顿时觉得头有些晕，用手扶住柜门，才勉强没有摔倒，好长一会儿功夫，才觉得头脑清醒过来，浑身有些冷，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她用了极大的克制ๆ，才使自己้没哭出声。失盗显得那ว么偶然，没留下任何做案的蛛丝马迹，盗贼又是那么残忍，几乎窃去了她全部ຖ积蓄的一大半。这些钱是她打算在适当的时机扩大产业的，只是眼下还没遇到合适的田à地。
她先想到เ的是村中那几个惯盗的光棍，便去问女儿，这一年里，只她一个ฐ人在家看家时，家中是否有哪些闲人来过？女儿眼珠子转动一周后，肯定地摇摇头。这样，她就把嫌疑的范围缩小到自己้家里，而家里最值得怀疑的，是儿子福来。女儿玉兰是绝不可能的，由于屁股上的缺陷，打她懂事时起，就没离开过这座院子，她对钱不感兴趣。而丈夫平时在她面前服服帖ຆ帖，驯良可人，量他即使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动一动那盒子，所以家中值得怀疑ທ的，只有儿子福来一人。这孩子有点怪，一点都不像他父亲，打一小就懂事，勤快，性格内向，说话办事一本正经的，像个ฐ大人，轻易不和别ี人开玩笑，成天闷闷不乐่的，仿佛头脑里随时都在思考一个ฐ重大问题。正因为ฦ这种不苟言笑、叫人难以琢磨的性格，连可以随便对丈夫脾ຆ气的母亲，都不敢轻易对他说句难听的话，遇事还得让他三分。他那种郁๗闷不乐的性格，总让母亲感到压抑。过了这年秋天，儿就到เ了可以结婚的年龄，但令母亲惊异的是，儿子对婚事，却表现得那么เ木然，似乎根本就没想过这类事儿，一点也不像他父亲在这个年龄上表现出的无耻的样儿，就这一点而言，儿子倒有点像很多年以前，家住普兰镇的表哥，儿子的表舅在他这种年龄时也这样，一本正经的正人君子相，但背地里在她身上，可是没少花冤枉钱的。根据这种经验，母亲对儿子一本正经的神秘性格产生了怀疑ທ，疑心儿子是否也像当年表哥对她那ว样，背地里把家里的钱，偷去买东西送给谁家的姑娘了？这种想法一产生，就叫她感到那么เ气愤，仿佛真的亲眼看见儿子把钱偷去送人了，以致险些使她在儿子面前，把这种气忿显露出来。从那ว时起，她就开始监视儿子了，像一个老谋深算的侦探。并且随着监视向纵深展，进一步证实她的怀疑是有根据的。那ว些天里，无论是仔细审视儿子的表情，特别是那ว双一本正经眼睛，还是端详儿子走路的姿ู势，都叫她感到，儿子最近有心思，而这几天，又恰好是她把钱盒里的钱重新包好，藏到了别ี处。一天夜里，母亲听到儿子在梦中呓语了一句：“明天来吧。”母亲立刻竖起耳朵，想继续听下去，但儿子像现了这一点，翻了个身又出鼾声。第二天早晨，母亲在吃饭时，显得无所谓的样儿，问儿子昨天夜里在梦里让谁“明天来吧”？她认为ฦ，如果儿子这时脸红了，就证明她已经找到有力的证据，那么เ，丢银子的事儿，也就该败露了。儿子对母亲这种问法挺纳闷，木然地眨巴๒了一下眼睛，也没想起昨晚梦中的事儿，“没做什么梦。”儿子如实地说。母亲差ๆ点没气昏。这种回答是不能ม相信的，她认为，儿子已经狡猾到出他的年龄应有的程度，能ม够面不改色地在母亲面前说谎。以后几天的监视，仍没得到什么有力的证据。于是她对这种紧张的密探生活失去了耐心，随后，就决定直接从钱的问题上找出破绽，一网将儿子扣住。她坚信儿子现在一定迫切需要钱，就在儿子经常走过的地方，扔下几枚硬币，自己躲在一个不易被现的角落，监视儿子把硬币捡起后怎么处理。这种做法也失败了，因为当她心情激动地现儿子捡起硬币后，总是第一时间就找到她，一枚不差地把硬币交给她，叫她非常扫兴，越法糊涂。
第二章5
直到一天下午，丈夫把手伸进钱盒里，被她无意之中撞见，真相才得以大白。她一点儿也没像往常那ว样大吵大闹，而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突然爆出来的力量，抓住丈夫的胸ถ襟，将丈夫摁倒在炕沿上，而后就用飓风般的拳脚，袭击丈夫身上的各个部位，同时也没忽略๓指甲â和牙齿的威力，一直到劳累过度，瘫坐到เ地上，才伤心地掉下眼泪。
当维臣奶奶在家管教丈夫的时候，黑风口后面宁远寺的一空和尚，开始走街窜巷宣传戒毒了。他披着一件拖地的袈裟ู，毫不掩饰地裸露着煜ภ煜闪亮的秃头，手敲木鱼，向黑风口人戳穿这种神仙丸的实质，指出这种学名叫鸦片的毒品对人体的危害。为了引起人们心理上的恐惧，他利ำ用自己้有利的条件，信口雌黄地向黑风口人解释这种毒品的邪ิ恶本质。他说，吸毒者如果是育龄妇女，那ว么将来生出的孩子必定是怪胎，诸如三头六臂之类，而且死后的灵魂将得不到渡，转世只能投胎于猪狗一类的禽兽。当然喽，这些都是对那些瘾根难除的瘾君子来说的，像黑风口现在的吸毒者，因为ฦ灵魂遭受污染的时间不长，通过戒毒的办法，净化他们的灵魂，死后还是可以渡的，但眼下必须马上戒毒，不然，这些人就不可救药了。本着佛家以善为本的法则ท，现在他已经决定拯救这些灵魂遭受毒化的吸毒者了，在宁远寺准备了条件较比优越的戒毒室，来为吸毒者戒毒。他向村民们保证，每个ฐ吸毒者的家属，只消缴纳两ä枚银币，当作他的化缘，那ว么，十天之内，至少可以使吸毒者戒掉毒瘾，如果可能ม的话，还将帮他们修成正果。
一空和尚的鼓动那ว么เ及时，在吸毒者中引起了一定程度的慌恐，他们纷纷跑到秦货郎那里请求证实。对于这种明显损害生意的做法，秦货郎丝毫没有显出野兽受惊后的那种不安，非常稳重地冲着一群惶惶不安瘾君子们微笑了一下，“也许，”他故作忸怩地撇了下嘴，“那秃驴说得对。走着瞧吧。”
维臣奶奶是第一个ฐ称赞一空和尚的。她从柜底的小盒子里摸出两枚快要被丈夫摸光的银币，第二天就把丈夫押送进了戒毒室。寺院位于黑风口后面的老鸦山上，由á于经年失修，遭到严å重损坏，已经斑á驳陆离。黑风口人除了在进香还愿，祭神求雨，和每年的五月初五庙会时，来寺院转转，素常是不大光顾的。寺里坐禅的只有一空和尚，常年生计靠的是到เ黑风口四周的屯子化缘。他正是因化缘遇到困难时，才彻悟鸦片对神灵的亵渎，产生了劝瘾君子们戒毒的念头。维臣奶奶把丈夫押送来时，一空和尚揣好她化缘的两ä枚银币，就把维臣爷爷领进东厢房的一间空屋。这间屋子已经十几年无人居住，当一空和尚打开房门时，从里面蹿出的陈腐气味，把维臣爷爷呛得直流泪水。丈夫回过头，眼巴巴๒哀求妻子允许他回自己้家里戒毒，但遭到เ妻子的拒绝。戒毒室里钉有两排木桩，其中ณ那排低矮的上面钉ล一条木板，供戒毒者坐着，但腿必须绑在木桩上，戒毒者只有坐着和站着的自由，但绝不允许挪动脚步，而且高的那排木桩上钉着一根横杆，是用来捆住戒毒者的手腕的。这样，戒毒者几乎失去了活动的自由，甚至睡眠也只能ม坐在那ว儿打个盹儿。每天三餐，由á一空和尚喂他们少量的稀粥。此种惩诫办法，是寺院多年以前，用来惩罚犯规的和尚的。以后的几天里，黑风口的吸毒者，都被家人押送进戒毒室。
第二章6
一开始，戒毒者在毒瘾的作用下像的猫，嗷嗷ç狂叫。这种叫声直到เ一周以后才渐渐消停。于是，别人都相信，这些大烟鬼真的戒了毒瘾。可是十天后，当维臣爷爷第一个ฐ被放出戒毒室后，他好像忽然记不起回家的路途，迷迷糊糊地来到了秦家店铺。秦货郎仿佛知道他会在这个时候到来，已经替他点上了烟灯，并像欢迎回头的浪子那ว样，殷勤而周到地亲自给他烧完一锅，没让他感到一点不舒服，甚至连最后剩下的烟灰都没舍得扔掉，干干净净刮下后，倒进手心，十分贪馋地撮到嘴里。而后维臣爷爷才猛然醒悟，原来这儿不是自己的家。以后的几天里，被一空和尚松了绑的大烟鬼们，又在秦家店铺把类似的故事重演了无数遍。但，维臣奶奶感到เ满意，因为ฦ丈戒毒后，明显有了健康的起色，挺健食，各样活儿也都干得不错，而且最重要的是，柜底儿钱盒里的银币，一枚也没减少，这都得感谢菩萨。
年底，当秦货郎拿着帐本，到老杨家收取三百六十五枚银币时，她就有点迷惑不清了。起初她还以为秦货郎是不是钱迷心窍，走错了门儿。“绝对不会。”秦货郎微笑着否定，而后把帐本递到她眼下，“你瞧。”
的确，帐本上丈夫的名下，画有三百六十五个ฐ“0”。她有点控制ๆ不住自己้，去年现丢â钱时的那种感觉，又开始折磨她，但这回她没再感到晕，而是一瘸一拐地走到炕前——这会儿丈夫正在炕头酣睡呢，并且出某种比较甜美的鼾声。丈夫是被一阵耳朵被旋๙拧的痛楚弄醒的，睡眼惺忪中，对别ี人扯挣他耳朵感到เ气忿，只是当他马上睁开眼睛，看清拧自己้耳朵的是妻子，才没敢把脏话吐出口，“又怎么เ啦？”丈夫有点不太满意。
“这圈是你画的？”妻子把帐本递到他鼻尖上，以便让他惺忪的睡眼能看清楚些。从妻子的语气里，能明显感到，她多么渴望得到丈夫一个断然的否定。但，事与原违，丈夫却像一个诚实的孩子，一旦认识到เ自己错了，立刻就觉得挺难过，努着嘴点了点头，同时预感到เ一种什么เ新的管教方แ式即将像不可阻挡的风暴雨一样，落到他的头上，他眼里开始闪烁被猎人追逐的兔子那种神情，准备躲避突如其来的袭击。但妻子这时却显得异常老练，那么镇定自若地拿出柜底的钱盒子，一枚不差ๆ地凑足了三百六十五枚银币，交给秦货郎，非常和蔼地将客人送出大门，还说了些希望再来之类的客套话，一分钟也没忘记斯文，甚至连战战惊惊的丈夫，都被这种出寻常的友好气氛感染了，认为妻子不知在什么เ时候，已๐经从根本上改掉了那种刁顽的脾ຆ性。直当客人出了大门，妻子转回身子把大门闩好，像一头受了伤的母狼，拿起一根带刺๐儿的棍子一瘸一拐地在院子里把他追赶着抽打，他才相信，妻子的奸诈已经达到多深的程度啊。他一边抱着头跑，一边向妻子苦苦哀求，说了许多动听的好话，立下一连串连他自己都知道根本做不到เ的誓言，但一切都无济于事，直到เ最后他将头钻进炕洞里，妻子在打完最后一棍子后，瘫坐到地上。
第二章7
维臣奶奶从此不再迷信一空和尚的戒毒室，决心自个ฐ儿采用一种最新า的方แ法，在家里给丈夫戒毒。她将一间空房子收拾干净，在地上铺上厚厚的一层靰鞡草，免得丈夫着了凉，而后在靰鞡草上铺条褥子，锁起丈身上所有的衣服，让他一丝不挂地躺在那ว间空房子的被窝里，每天由她亲自照顾三餐。她相信，这样，丈夫就无法到秦家店铺去了。但神仙丸对丈的引力，出妻子的想像力。第二天中午，她就不得不承认，这种办法失败了。因为ฦ当她给丈夫送饭时，现丈夫连同那ว条红被子一块失踪了。维臣奶奶顾不上黑风口人的讪讪嗤笑，提根棍子，一瘸一拐地直奔秦家店铺。那时，丈夫已经心满意足地吸完一锅，刚刚在记帐本上画了个“0”，裹好被子准备潜回家中。他是在店铺门口撞见妻子的，十分敏捷地躲过妻子打来的第一棍，握住被角，拔腿就跑。因为是刚ธ刚吸过了神仙丸，这时显得精神抖擞，步履格外轻盈，很容易就把腿脚๐不便的妻子甩在后面。红被子被风托起，在空中忽喇喇直响，颇像古代行军打仗，将军奔马时身披的斗篷，在风中飘动。丈夫一丝不挂地在大街上奔跑，让追赶的妻子羞恼得无地自容，在棍棒鞭长莫及的时，就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向丈夫掷去。动作萧洒有力，落点异常准确，狠狠地砸在丈夫刚刚ธ落地的那ว只脚踝。这种剧创，迫使丈夫只能ม像妻子那样，一瘸一拐地奔跑，而紧跟在后面追赶的妻子，却把这看作是丈夫在当众对她腿疾的一种挑衅性侮辱，差ๆ点没把她气死。像以往类似的情况生后相同，回到家后，丈夫驯服地跪到เ地上，以忏悔者痛改前非的态度，向妻子苦苦哀求、誓，痛哭流涕，但枉费尽心机。妻子怒不可遏地喊来儿子，用一条挺粗的绳子，把丈夫捆绑起来，出于刚ธ才被羞辱的恼怒，对丈进行了接近于残忍的法西式说服治疗。她把丈夫牵到水缸边儿，强把丈夫脑แ袋按进凉水中ณ，时间长达五分钟之久ื，提起来后问他，再想不想神仙丸；她用烧热的烧火棍——她一直认为ฦ，这种烫的烧火棍，对治疗消化系统的疾病，有一定疗效——灼烫丈夫的舌头，问他再想不想神仙丸；她用辛辣的辣椒粉塞满丈夫的口腔，问他再想不想神仙丸；她用点燃艾蒿熏烤丈夫的鼻腔，问他再想不想神仙丸。在施ๅ展了她所能ม想像出来的一切残忍的治疗手段后，她就把丈夫吊到房梁上，让他好好想一想，以后再要不要神仙丸。
一切办法都那么เ管用。起初丈夫还能ม叫喊求饶，但到เ了夜里十二点半，他就一声不吭地在房梁上悬荡了，仿佛荡秋千累็乏的小女孩儿，坐在秋千上悠荡着。再过半点钟็，维臣奶奶勉强消了火儿，躺在炕上，猛然间觉着心窝有点痛，睁开眼后，现身边空着，才想起丈夫还在房梁上吊着呢。刹那ว间惊恐起来，起身下炕，看见丈夫像一挂腊肉，悬在房梁，两眼觉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慌乱ກ中急忙把丈夫放下，松了绑，一边用手巾擦拭被她弄污的脸，一边哭泣着向丈夫道歉。“都是我不好，”她说，“把你弄成这样。”停了停，又说：“不过你也该把那玩艺戒了。孩子们都大了，福来都该结婚了，那要花很多钱的。”她把手巾在脸盆里洗了洗，用手拧干净，去擦拭丈夫的脖子。“再说，咱们的年岁也都不算小了，老这么打打闹闹的，叫孩子们的脸往哪搁呀？”丈夫根本不理她的絮叨，两眼紧ู闭着，嘴里往外吐某种黄色的泡沫。早晨七点钟，老杨家宣布了维臣爷爷的丧事。
第二章8๖
葬礼ึ是隆重举ะ行的。为此维臣奶奶削价卖掉了十二亩好地，作为ฦ殡礼的开销，因为家里所有的积蓄，都让丈夫给摸光了。她甚至不记前嫌，特地到เ秦家店铺，给亡夫买了十丸ฤ神仙丸ฤ，准备把它放进丈夫的棺材，以便让丈夫在阴府里，也能得到เ这种享受。之ใ所以这样，主要是因为担心丈夫在阴府毒瘾作时，无处去买。为了表示对老主ว顾ุ不幸的哀悼，秦货郎大慈慈悲，不计厚利，打五折把神仙丸卖给了老主ว顾的遗孀。最无法原谅自己的，是为殡礼主持水陆道场的一空和尚，他深为自己้几年前开设的戒毒室，对瘾君子们毫无帮助而羞愧不安。因此，当丧ç事刚一结束，他就前去找秦货郎，拿维臣爷爷为例，企图劝说秦货郎放弃这种于人百无一利的买卖，以便和他一道，在黑风口协同开展戒毒活动。他的主ว张得到เ了秦货郎的热情赞赏，并表示ิ愿意照他说的去做，同时也没忘记，在一空和尚化缘的钵里，放上五枚银币。以后，一空和尚就不再和秦货郎讨论戒毒的事了。
还在为ฦ丈夫办丧ç事期间，黑风口人就现，维臣奶奶已经变成连阎王爷见了都会可怜的老太婆了，尽管这会儿她才四十出头儿。猝然闯入冷漠、孤苦的寡妇世界，使她感觉那ว么เ寂落、悽楚、迷惘和麻木。她是一个敢于正视现实的人，至死都承认，丈夫是她亲手杀死的，虽然最终枪毙她的子弹，并不是为了惩罚她害死了丈夫。
像一切美好的事物一样，只有在失去它时，才会感到它的宝贵，直到เ她确信丈夫已๐经死去的那一刻，她才相信，自己้原来多么เ喜欢丈夫，而这种感觉，在以前是不曾有过的。一经认识到เ这一点，痛苦马上就强烈到无法抑制。从那时起，她开始流淌的眼泪，整整延续了三年。挺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的神经乱了套，不再像往常那样，把家里的生活安排得井然有序，夜里常失眠，各式各样的胡思乱想，像花间的蝴蝶，你来我往不间断ษ地折磨她。她又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晴朗了晌午，她第一次来到เ黑风口，没按规矩，自个儿提把剪ຘ子走进洞房；而就在那年冬天，她让丈夫亲自送她出山回娘家，但在出山后的那ว棵老橡树下，她设法打回丈夫，自作主张，鬼迷心窍地到เ了普兰镇的表哥家，因为ฦ已๐经一年多没见到表哥了，幸亏表哥那会儿到边外去收荒了，她才恼丧ç地在姑妈家住了一夜，第二天回到娘家，不然该出多大的事啊；她又想起了在家父怂恿下，丈夫对她无礼的那个夜晚，当疲惫的丈夫睡下后，她曾流着眼泪，誓要拿剪子戳死丈夫，只是由于那时丈夫翻了个身，才打消了荒唐的念头；她又想起了自己在不顺ิ心时，无数次对丈夫脾气，可丈夫却总是逆来顺受，不计前嫌地体贴她……终于有一天晚上，她再也经受不住这种折磨，悄悄地找出针ฤ线笸箩里的锥子，准备扎瞎自己้一只眼睛，做为以往对丈夫种种无礼的报应。
儿子及时地在身边爬起来撒尿，“睡吧。”儿子睡眠懵懂地说，那ว一本正经的样儿，不像儿子劝母亲，倒像丈夫劝妻子。“鞋底等白天绱也行，离冬天还早着呢。”儿子到เ底没注意到เ母亲紧张的样儿，还以为母亲是要给他做棉鞋呢。她驯顺ิ地放下锥子，钻进被窝。这种对儿子的敬畏，是不知从何时产生的。儿子日常总是这样一本正经的，勤快、能ม干，表情木然迷惘，对谁都不轻易露出一点笑意，给人一种可靠、安全的印象，只是略嫌有些死板。丈夫在时，要是有什么叫她不顺心的事儿，她就禁不住拿儿子来比丈夫，“要是他能ม像儿子这样该多好啊。”她常这样想。当然这种想法过后，随之而来的，常常是一丝不该有的羞涩，现在她却不这么เ想了，相反，她对儿子的这种性格，竟产生了一丝的恐惧，觉得儿子的性格那么可恶，远不如他的父亲。随着丈夫去日愈久ื，这种感受就越烈，她似乎现在才明白，一个ฐ美满的幸福家庭，应该是有哭、有闹、有欢笑，如果一味像现在这样，总是处于敬畏ั与被敬畏的死气沉沉中，感情一直处于压抑状态，虽然表面上给人一种和睦的假象，而实际上，却无异于不带铁ກ栅栏的监狱。于是，她开始感觉从前和丈夫一起打打闹闹的生活，其实也是一种幸福——如果丈夫不去迷恋该死的神仙丸。可惜，这一点她认识得太晚了，那种幸福，已๐被她亲手给毁掉了，那根系着欢乐小舟的缆绳，已被她坏脾气的利ำ斧ร斩断了，欢乐่之舟漂逝了，消失在家庭生活的洋面上。现在，她只能ม用这种痛苦，来惩罚自己้，以便能ม平衡丈夫去世后，她灵魂深处的愧疚。叫她担心的只是，孩子们在这种环境里长大，会不会把幸福的种子也给烂掉了？这样想，她就打算把以后日子，都用到เ关心孩子上。
要改变儿子的性格，看来已๐不可能ม。这孩子性格好像在娘胎就形成了。从出生那天起，就知道规规矩矩、不哭不闹，打懂事起，就表现出只有成年人才有的那种成熟，像个ฐ饱经沧桑的老人，对什么事都缺少足够的热情，表情木然冷酷。母亲一直怀疑，他是个冷血动物，因为ฦ父亲去世，他都没掉一滴眼泪，在办丧事的日子，他忙前忙后，样样事都想得周到เ，有条不乱，好像死的不是他的父亲，他也不是在给父亲办丧ç事，而像一个谙熟殡葬礼仪的人，在替一个ฐ和他毫不相干的人主ว持丧仪。“就让他这样吧。”她想，“反正男ç人嘛，什么样的怪脾气，都有能好好地生活，因为他们总是主ว人。”最叫她心的是那ว个性格古怪的女儿，担心她将来的生活会变得黑暗。这丫头真个叫她琢磨不透，打一小就爱哭爱闹，后来就遇上一系列倒霉的事儿，结果屁股就给弄坏了，嗓子也变得沙哑。在学会走路时，性格还是挺好的，好动，爱嚷嚷，显得那么เ调皮，常常跑到街上，和别ี的孩子一玩就到天黑，有时拖她回家吃饭都不肯，可自打懂ฦ事起，性格就变得古怪了，开始是不愿到เ街上去玩了，往后又不愿多讲话了，再后来干脆ะ不再走出院子，成天到晚一个ฐ人躲在屋子里，没完没了地用棉花纺线呀，织布呀，用自己织的布给全家人做衣服呀。母亲一直认为，这丫ฑ头是受到他哥哥死板冷漠的影响，才变得这么古怪，可儿子却抱怨说，妹妹从来都不愿搭理他。当丈夫去世时，没有听见女儿的哭声，母亲就得出结论：老杨家的后代，都是缺乏感情、冷漠、麻木的冷血动物。直到有一天，她到เ女儿房间里去打听用锡箔纸叠银圆宝的方แ法时——这种圆宝在丈夫坟墓上祭奠时是不能缺少的，全家只有女儿会叠——她才现，女儿的眼睛都哭红了。她开始责怪自己的粗心了，对自己的女儿那么不了解，誓以后多关照女儿些，以便使女儿能恢复早年活泼好动的性格。但不久她就意识到เ，现在要想改变女儿的性格，就像从前要完全治愈女儿臀部ຖ的烫伤一样，根本是不可能ม的。经过一段时间的尝试后，她只好放弃这种无益的努力。
第二章9
五月十八那ว天晌午，丽日当空，春风轻拂，院子里桃花正开得闹人。做午饭时，维臣奶奶习惯地向街门那儿望了一眼，立时吃了不小的一惊，一个高大魁梧、挺帅的年轻男ç人，正在推门进来，这人身穿一件崭新的蓝布马褂，显得那ว么笔挺英俊，酷似早ຉ年家住普兰镇的表兄。维臣奶奶下意识站起身来，焦燥不安地考虑，该用什么เ样的礼ึ节欢迎自己้久ื别的亲戚，才既不过格，又显得热情，正当犹豫未定时，那ว男ç人已๐经走到她跟前，“妈，做饭哪，”
“我的天哪！”维臣奶奶立刻觉得脸上一阵烧，“瞧我这眼神，我还以为ฦ是谁呢。”不错，是她早ຉ晨才给儿子换上这件新า衣服，为的能让儿子体面地到เ普兰镇，卖掉两棵山参，那是他进山打柴时采到的。看来儿子今天运气不错，进门时显得神采奕奕。正是在这时，母亲才恍然意识到เ，儿子早ຉ就过了该结婚的年龄，可是这些年，由于她一直忙着给丈夫戒毒，接着又给丈夫服孝，就把儿子的婚事给耽搁了。不过，这也得怪儿子自己，他平日里总那ว么เ一本正经的，没流露出一点急着要结婚的意思。现在该是办这事儿的时候了。因为ฦ丈夫的三周年已经了过。吃午饭时，母亲端详着儿子机械地鼓动着腮邦子咀嚼食物，心事重重地告诉儿子：“你该结婚啦。”
儿子抬起头，表情仍那么木然，一刻也没停止咀嚼，仿佛早就料é到เ母亲会在这一时刻，说出这句话来。当他把一口食物慢慢地咽进肚里时，才眨巴๒了下眼睛，一本正经地问：“她是谁？”在这样问时，他也没露出忸怩的样儿，好像不是在和母亲谈论叫一般男ç人都会感到一些羞臊的事，而是正在和一个ฐ陌生的商人谈一桩买卖，“她家住哪儿？爹妈为人怎么เ样？她本人没有什么毛病吧？”
母亲讨厌儿子的问话，“这都不是你该心的，”她心情不畅ม地说，“问题是有哪个ฐ姑娘肯嫁给你。”的确，黑风口的老住户，还没忘记对这户有钱的外来户耿耿于怀，他们是不愿把女儿嫁到杨家的。看来儿子又遇上了他父亲当年遇到的老问题。“我想到你姥ณ姥家住几天，给你物色个ฐ合适的姑娘。”母亲告诉儿子。
“中！”儿子板着面孔，看不出一点兴奋，“你说中就中。”
娘家之ใ行大有收获。尽管那ว会儿山外的姑娘，仍不愿意嫁到黑风口。禁不住媒婆们长时间地摇唇鼓舌和杨家的重金许诺，最后还是有五户人家动了心，当然都属于那些容易上当和心地善良的一类人家。
接下来，是把五个姑娘的生辰八字儿拿给算命先生，推算一下，哪个姑娘和儿子的八字儿相合。最后先定了一个，就是维臣的母亲。那会儿维臣母亲，还是个ฐ热情、大方、善良的小姑娘，虽说有些单纯，但勤劳手巧弥补了这点。那年她才十六岁，还处在爱幻想的当口，婚前她对夫妻生活，做了种种不切实际的憧憬，以致当家里人为她做出嫁准备时，她一点不像一般女孩子那ว样，哭哭啼啼难受的样儿，反倒显得无忧无虑。这就引起母亲的担心，怀疑她还没达到完全成熟ງ的年龄，甚至打算和老杨家商量推迟婚期，可是女儿的一句话，打消เ了母系的疑虑，“别胡思乱ກ想了，妈。”她说这话时俨然是个大人，“我不是小孩儿啦。”母亲相信了她的话，就找到เ一个恰当的时机，把婚后会遇到เ的一些事儿悄声告诉她。在听这些话时，她眼睛瞪得那么大，甚至惊讶得不能自己้，失声大叫“哎呀！”
娶亲那ว天，她也没像一般女孩子那ว样，爹喊娘地不肯上轿，而是显得那么兴奋，没有一丝羞臊，非常老练地跨进花轿，以至于多疑的人会疑心她从前曾有过这么เ一回。轿子在婆家门前停下时，她也没慌，连往日大家一直公认为稳重的丈夫，都没法和她相比，被喧嚣的鼓乐弄得心神不宁，慌里慌张，在准备把新娘抱进洞房时，差ๆ点没被轿子拌倒。新娘却出色地稳重，竟敢大方地在丈夫怀里，动手轻摸丈夫的脖ๆ子，甚至丈夫被她触摸的地方，肌肉的抽搐和皮肤往外分泌的冷汗，她都能ม细致地感觉到。
一切都叫她称心如意，只是在晚上临ภ睡前，她才感到了一丝不快。这主要怪她结婚前那些不着边际的幻想。那ว时，她幻想的场面应当是这样的：英俊的丈夫羞羞答答地蹭进洞房，又蹭蹭磨磨地靠近她，最后才在她半推半就的情况下，完成了夫妻恩爱的每一个步骤。现实却叫她那么惊讶，差ๆ点没把她吓晕。夜里，丈夫并没像她想像的那样忸怩，而是那么大方自如，一本正经地走进洞房，仿佛和她已是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面无表情地当着妻子的面儿，死板板地脱光了衣服，麻木不仁地钻进妻子的被窝，把新婚的妻子吓得连自的心跳都能ม听得清楚。“不早啦。”他这样生硬地命令妻子，“睡吧。”可是妻子不打算就这样和这个生硬古板的男人表示ิ亲热。于是丈夫生气了，“别像个孩子，从今儿个起，你就是老娘儿们了。”这样说时，甚至没给妻子留下一点耍娇的机会，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伸手把妻子揽了过来，十分干练地扯掉妻子的衣服，仿佛从前多次这样做过孽，轻而易举地，就让妻子尝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这种痛苦甚至出了出嫁前，母亲向她描述的那ว种程度。而丈夫呢，在疲劳之后，像一头酣睡的猪，一点都不肯抚慰她。她感到เ从没有过屈辱，甚至打算趁人不备逃回娘家。
第二章1้0
守寡的婆婆是迟了几天，才得知这一情况的。但她没表示多少同情。“忍着吧，孩子，”她语气沉重地安慰儿媳妇，“女人都得这么过。”停了停，又说：“你还是挺幸运的，只是结婚后遇到点痛苦，比我那ว时好多了。”好奇的儿媳妇不明白婆婆的话的含义แ，就想探问明白，婆婆叹了口气，才说：“我在结婚前，就非常痛苦了。”为ฦ了证明这点，她伸出了那条瘸腿，而后惭愧地凄然一笑，“现在想想，多好笑啊，”她说，“你死去的公爹，没有你男ç人长得好，也说得过去，可是最初我就是不喜欢他，”她撇了下嘴，暗然一笑，显然又想起新า婚的那段往事，“也曾折磨过他。不过后来也就习惯了，还觉得他挺好呢。可惜啊，他死了，什么เ都完了。”这样一声长叹后，她就两ä眼直勾勾望着窗外，半天，才像自言自语，“女人嘛，就是为ฦ了嫁人的。”
这种说法多少安慰儿媳妇受伤的心。新娘子渐渐习惯了丈夫粗鲁、冷漠的爱。而且在第二年夏天，就生了个ฐ男孩儿。当初算命先生说，按照ั新婚夫妻的八字儿看，他们的孩子中ณ，该有个ฐ国家的重臣。男婴的出世，叫爱幻想的新妇心里泛起了涟漪，她求婆婆出山，去找一个ฐ最有学问的先生，给孩子取一个ฐ至少当国务院总理都不会觉得寒磣的名字。几天后，婆婆一瘸一拐地回来时，就郑重宣布：“叫维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