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以保守的估计来说，同性恋现象无论如何也是值得研究的。都成立为研究的理由á，从现存的事实看，就可以对公众说明我们研究同&。王小波
在说明了这，
我的老师曾说，科学是个ฐ不断学习的过程。同性恋活动影响到家庭和社会关系的各个方面，其影响因此过了百分之ใ一的规模。中国的男ç同性恋者多数是要结婚的，必然对女性的婚姻生活有重大影响。上述的任何一条，我们是真诚的求知。同性恋者至少站总，这肯定够上了加以研究的规模。学习科学，尤其要有平常心。科学在“，如罗素า所言。请扪心自问，你所称的科学，尤瑟纳尔女士说。是否如此淳朴和：“当我计算或写作时，就越了性别，甚至越了人类。”请扪心自问，你所称的科学，是否是如此崇高的事业。我用大师们的金玉良言劝某些成年人学好。不用别ี人说，我也觉得此事有点可笑。
我小的时候，常到邻居家里去玩。那ว边有个孩子，比我小好几岁，经常独自在家。他不乱ກ折腾，总是安安静静跪在一个方凳上听五斗橱上一个匣子——那东西后来我们拆开过，现里面有四个ฐ灯，一个ฐ声音粗哑的舌簧喇叭，总而言之，是个ฐ破烂货——里面说着些费解的话，但他屏息听着。终于等到一篇文章念完，广播员端正声音，一本正经地说道：革命的同志们，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战友们……这孩子马上很清脆地答应了两ä声，跳到地上扬尘舞蹈一番。其实匣子里叫的不是他。刚把屁股帘ຈ摘掉没几天，他还够不上是同志和战友，但你也挡不住他高兴。因为他觉得自己除了名字张三李四考斯比之外，终于有了个冠冕堂皇的字号，至于这名号是统治、战友还是救世主，那ว还在其次。我现在说到的，是当人误以为自己้拥有一个ฐ名号时的张狂之态。对于我想要说到的事，这只是个开场白。
年轻时，我在街道工ื厂当工人。有位师傅常跑到班长那里去说病了，要请假。班长问他有何症状，他说他看天是蓝色，看地死土色，蹲在厕所里任什么都不想吃。当然，他是在装骚鞑子。看天土色看地蓝色，蹲在臭烘烘茅坑上食欲大开，那才叫做有病――在这些小问题上，很容易取得共识，但大问题就很难说了。举ะ例来说，法国人在马赛曲里唱道：不自由毋宁死；这话有人是不同意的。不信你就找本辜鸿铭的书来看看，里面大谈所谓良民政策，简直就是在高唱：若自由毋宁死。《独立宣言》里说：我们认为ฦ，人人生而平等。这话是讲给英国皇上听的，表明了平民的尊严。这话孟夫子一定反对，他说过：无君无父，是禽兽也――这又简直是在宣布说，平民不该有自己้的尊严å。总而言之，个人的体面和尊严，平等、自由á等等概念，中国的传统文化里面是没有的，有的全是些相反的东西。我是很爱国的，这体现在：我希望伏尔泰、杰弗逊的文章能ม归到辜鸿铭的名下，而把辜鸿铭的文章栽给洋鬼子。假如这是事实的话，我会感到幸福得多。
智慧与国学
论战与道德
最后说说中国知识分子的传统。当然，他有“士”的传统。有人说，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ใ乐่而乐悲观主义者？，有人说，他以天下为己้任国际主ว义แ者？，我看都不典型。最典型的是他自以为ฦ道德清高士有百行，地位崇高四民之ใ，有资格教训别人教化于民。这就是说，我们是这样看自己的。问题是别ี人怎样看我们。我所见到的事，实属可怜，“脱裤子割尾巴”地混了这么เ多年，才混到工人阶级队伍里，可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在这种情况下，我建议咱们把“士”的传统忘掉为好，因为不肯忘就是做白日了。如果我们讨论社会问题，就讲硬道理：有什么事，我知道，别人还不知道；或者有什么เ复杂的问题，我想通了，别人想不通；也就是说，按现代的标准来表现知识分子的能力。这样虽然缺少了中国特色，但也未见得不好。
序言
莫泊桑曾说，提笔为ฦ文，就想到了读者。有些读者说：我感动吧…在中国，有些读者会说，请让我们受教育。我举这个ฐ例子，当然是想用莫泊桑和读者，来比喻影视编导与观众。敏感的读者肯定能现其中ณ的可笑之ใ处：作品培养了观众的口味，观众的口味再来影响作者，像这样颠过来。倒过去，肯定是很没劲。特别是，假如编导不妥当，就会使观众不妥当；观众又要求编导不妥当，这样下去大家都越来越不妥当。作为前辈大师，莫泊桑当然知道这是个陷讲，所以他不往里面跳。他说：只有少数出类拔萃的读者才会要求，请凭着你的本心，写出真正好的东西来。他就为ฦ这些读者而写。我也想做一个出类拔萃的观众，所以也这样要求：请凭着你的本心去拍片——但是，别ี再扒人皮了，这样下去有点不妥当。对于已经不妥当的编导，就不知说些什么——也许，该说点题外之ใ语。我在影视圈里也有个把朋友，知道拍片子难：上面要审本子审片，这是一；找钱难，这是二。还有三和四，就没必要一一列ต举，其中ณ肯定有一条：观众水平低，不过，我不知该怪谁。这只是一时一地的困境，而艺术是永恒的。此时此地，讲这些就如疯话一般。但我偏还觉得自己是一本正经的。
□作者：王小波
沉默的大多数
旧片重温
我小时看过的旧片中，有一部ຖ对我有持殊意义，是《北国江南》。当时我正上到小学高年级，是学校组织去看的。这是一部农村题材的电å影，由秦怡女士主演。我记得她在那ว部ຖ电影里面瞎了眼睛．还记得那部电影惨咧咧的，一点都不好看——当然，这是说电å影，不是说秦怡，秦女士一直是很好看的——别的一点都记不得。说实在的，小男ç孩只爱看打仗的电影，我能在影院里坐到散场，就属难能可贵。这部电影的特殊之ใ处在于：我去看时还没有问题，看过之后就出了问题：阶级斗争问题和路线斗争问题。这种问题我一点都没看出来，说明我的阶级觉悟和路线觉悟都很低。这件事引起了我的警惕，同时也想到เ，电影不能单单当电影来看，而是要当谜语来猜，谜底就是它问题何在。当然，像这种电影后来还有不少，但这是第一部，所以我牢牢记住了这个片名：《北国江南》。但它实在不对我胃口，所以没有记住内容。
和我同龄的人会记得，电å影开始出问题，是在六十年代中ณ期，准确地说．是六五年以后。在此之前也出过，比方แ说，电å影《武训传》，但那时我太小。六五年我十三岁,在这个年龄生的事对我们一生都有影响。现在还有人把电影当谜语猜，说每部片子都有种种毛病。我总是看不出来，也可能ม我这个人比较鲁钝，但是必须承认，六五年六六年那些谜语实在是难猜。举例来说，有—部ຖ喜剧片《龙马精神》，说到有一匹瘦马，“脊ิ梁比刀子快，屁股比锥子快，躺下比起来快”。这匹马到了生产队的饲养员大叔手里，就被养得很肥。这部电å影的问题是：这匹马起初怎么如此的瘦，这岂不是给集体经济抹黑？这个ฐ谜底就大出我的意外。从道理上讲，饲养员大叔把瘦马养肥了，才说明他热爱集体。假如马原来就胖，再把它喂得像一口级肥猪，走起来就喘，倒不一定是关心集体。但是《龙马精神》还是被枪毙掉了。再比方แ说，电影《海鹰》，我没看出问题来。但人家还是给它定了罪状。这电影中有个镜头，一位女民兵连长王晓棠女士饰登上了丈夫一位海军军官开的吉普车，杨尘而去。人家说，这女人不像民兵连长，简直像吉普女郎。所谓吉普女郎，是指解放前和美国兵泡的不正经的女人。说实在的，一般电å影观众，除非本人当过吉普女郎，很难看出这种意思来。所以，我没看出这问题，也算是有情可原。几乎所有的电影都被猜出了问题，但没有一条是我能看出来的。最后只剩ທ下了“三战一哈”还能演。三战是《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大多不是文艺片，是军事教育片。这“一哈”是有关一位当时客居我国的亲王的新闻片opig按:指西哈努克亲王，这位亲王带着他的夫人，一位风姿绰约的公主，在我国各地游览，片子是彩色的，满好看，上点年纪的读者可能还记得。除此之外，就是《新闻简报》，这是黑白片，内容干篇一律，一点不好看。有一个流行于七十年代的顺ิ口溜，对各国电影做出了概ฐ括：朝鲜ຒ电影，又哭又笑；日本电å影，内部卖票；罗马尼亚电影，莫明其妙；中国电影，《新闻简报》。这个概括是不正确的，起码对我国概括得不正确。当时的中ณ国电影，除《新闻简报》，还剩了点别的。
这篇文章是从把电影当谜语来猜说起的。在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大多数的电å影都被指出隐含了反动的寓意，枪毙实在是罪有应得。然后开始猜书。书的数量较多，有点猜不过来，但最后大多也有了结论：通通是毒草——红宝书例外。然后就猜人。好好—个人、看来没有毛病，但也被人找出谜底来：不是大叛徒、就是大特务，一个个被关进了牛棚；没被关进去的大都不值得一猜，比方说，我，一个十四五岁的中ณ学生，关我就没啥意思，但我绝不认为自己身上就猜不出什么เ来。到了这个程度，似乎没有可猜的了吧？但人总能找出事干，这时就猜一切比较复杂的图案。有一种河南出产的香烟“黄金叶”，商标是一张烟叶，叶子上脉络纵横，花里胡哨。红卫兵从这张烟叶上看出有十几条反动标语，还有蒋介石的头像。我找来一张“黄金叶”的烟盒，对着它端详起来，横看看、竖着看，—条也没看出来。不知不觉，大白天的落了枕，疼痛难当，脖ๆ子歪了好几个ฐ月。好在年龄小，还能ม正过来。到เ了这时，我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这种胡乱猜疑，实在是扯淡得很。这是个普通猜疑的年代、没都能ม猜出有来。任何一种东西，只要足够复杂，其个有些难以解释的东西，就被注坏里猜。电影这种产品，信息含量很高，就算是最单纯的电å影，所包含的信息也多过“黄金叶”的图案，想要没毛病，根本就不可能。所以，你要是听说某部电å影有厂问题，干万不要诧异。我们这代人，在猜疑的年代长大，难免会落下毛病，想从鸡蛋里挑出骨头，这样才显出自己能ม来，这是很不好的。但你若说，我这篇短文隐含了某些用意，我要承认，你说对了，不是胡乱猜疑。
□作者：王小波
沉默的大多数
为什么老片新拍
听说最近影视圈里兴起了一阵重拍旧片的浪潮，把一批旧电影重拍成电视连续剧，其中ณ包括《敌后武工ื队》、《平原枪声》、《铁道游击队》等等。现在《野火春风斗ç古城》已经拍了出来，正在电å视上演着。我看了几眼，虽然不能说全无优点，但也没什么新意。联想到เ前不久看到一些忠实于原著的历史剧ຕ，我怀疑ທ一些电视剧编导正在走一条程式化的老路，正向传统京剧的力向展。笔者绝不是京剧迷，但认识一位京剧迷。二十年前我当学徒工时，有位老师傅告诉我说，在老北平，他每天晚上都到戏园子坐坐。一出《长坂坡》不知看了多少遍，“谁的赵云”他都看过。对此需要详加解释：过去所有的武生大概都在《长坂坡》里演过赵云；而我师傅则看过一切武生演的赵云。因为还不是所有的男演员都演过杨晓冬、也不是所有的女演员都演过银环，现在我们还不能ม说淮的杨晓冬、谁的银环都看过；但是事情正朝这个ฐ方แ向展，因为杨晓冬和银环正在多起来。而且我们也不妨末雨绸缪，把这件事提前说上一说。
老实说，老片新拍或者老戏重拍不是什么เ新า鲜事。我在美国时看过一部《疤脸人》，是大明星艾尔·帕西诺主演的彩色片。片尾忽然冒出一个ฐ字幕：以前有过一部电影《疤脸人》，然后就演了旧《疤脸人》人的几个ฐ片断。从这几个ฐ片断就可以看出，虽然新旧《疤脸入》是同一个故事，但不是同一部电影。我们还知道影片《乱》翻新า了莎翁的名剧．至于《战争与和平》，不知被重拍了多少遍。一个导演对老故事有了崭新的体会，就可以重拍；保证观众有一个ฐ全新的《疤脸人》或《战争与和平》就是；而且这也是对过去导演的挑战。必须指出，就是这样的老戏重拍，我也不喜欢。但这种老片重拍和我们看到的连续剧ຕ还不是一回事。我看到เ的《野火春风午古城》，不仅忠于原著，而且也忠实于老的黑白片；观后感就是让我把早已熟悉的东西过上一遍——就如我师傅每晚在戏园子里把《长板坡》过一遍。前些时候有些历史连续剧ຕ，也是把旧搬上银幕，也是让大家把旧有的东西过一遍。同是过一遍，现在的连续剧ຕ和传统京剧不能比。众所周知，京剧是高度完美的程式化表演。连续剧ຕ里程式是有的，完美则说不上。
我认为，现在中ณ国人里有两ä种不同的欣赏趣味。一种是旧ງ的，在传统社会相传统戏剧ຕ影响下形成的．那就是只喜欢重温旧的东西：另一种是新的，受现代影视影响形成的，只喜欢欣赏新东西。按前一种趣味来看现在的连续剧，大体上还能满意，只是觉得它程式化的程度不够。举例来说，现在连续剧里的银环，相老电影里的银环，长相不一样，表演也不一样，这就使人糊涂ิ。最好勾勾脸，按同一种程式来表演。当然，既已有了程式，编导就是多余的。传统的京剧ຕ班子里就没有编导的地位。不过，养几个闲人观众也不反对。若按后一种趣味来看连续剧，就会说：这叫什么？照ั抄些旧东西，难道编导的艺术工ื作就是这样的吗？但后一种观众是需要编导的，只是嫌他没把工作做好。总而言之，老戏新า拍使编导处于一种两面不讨好的尴尬地位：前一种观众要你的戏，但不要你这个ฐ人。后一种观众要你这个人，不要你的戏。换言之，在前一种观众面前，你是尸位素า餐地鬼混着。在后一种观众面前，你是不称职或不敬业的编导。照ั我看来，老戏重拍真是不必要。我有一个作导演的朋友，他告诉我说：你不知道做编导的苦处，好多事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这样一说，我倒是明白了。
□作者：王小波
沉默的大多数
欣赏经典
有个美国外交官，二三十年代在莫斯科呆了十年。他在回忆录里写道：他看过三百遍《天鹅湖》。即使在芭蕾舞剧中ณ《天鹅湖》是无可争辩的经典之作，看三百遍也太多了，但身为ฦ外交官，有些应酬是推不掉的，所以这个戏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看，看到后来很有点吃不消เ。我猜想，头几十次去看《天鹅湖》，这个美国人听到เ的是柴科夫斯基优美的音乐，看到เ的是前苏联艺术家优美的表演，此人认真地欣赏着，不时热烈地鼓掌。看到เ一百遍之ใ后，观感就会有所不同，此时他只能听到一些乐器在响着，看到เ一些人在舞台上跑动，自己也变成木木痴痴的了。看到เ二百遍之后，观感又会有所不同。音乐一响，大幕拉开，他眼前是一片白色的虚空——他被这个戏魇住了。此时他两眼直，脸上挂着呆滞的傻笑，像一条冬眠的鳄鱼——松弛的肌肉支持不住下巴，就像冲上沙滩的登陆艇那样，他的嘴打开了，大滴大滴的哈喇子从嘴角滚落，掉在膝头。就这样如痴如醉，直到全剧演完，演员谢幕已毕，有人把舞台的电å闸拉掉，他才觉得眼前一黑。这时他赶紧ู一个大嘴巴把自己打醒，回家去了。后来他拿到调令离开苏联时，如释重负地说道：这回可好了，可以不看《天鹅湖》了。
如你所知，该外交官看《天鹅湖》的情形都是我的猜测——说实在的，他流了哈喇子也不会写进回忆录里——但我以为ฦ，对一部ຖ作品不停地欣赏下去，就会遇到เ这三个阶段。在第一个ฐ阶段，你听到的是音乐，看到的是舞蹈——简言之，你是在欣赏艺术。在第二个ฐ阶段，你听到一些声音，看到เ一些物体在移动，觉察到了一个ฐ熟悉的物理过程。在第三个阶段，你已๐经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最终体会到芭蕾舞和世间一切事物一样，不过是物质存在的形式而已๐。从艺术到科学再到哲学，这是个返璞归真的过程。一般人的欣赏总停留แ在第一阶段，但有些人的欣赏能达到เ第二阶段。比方说，在电å影《霸王别姬》里，葛优扮演的戏霸就是这样责备一位演员：“别ี人的”霸王出台都走六步，你怎么เ走了四步？在实验室里，一位物理学家也会这样大惑不解地问一个ฐ物体：别的东西在真空里下落，加度都是一个g，你怎么เ会是两ä个g？在实验室里，物理过程要有再现性，否则就不成其为科学，所以不能ม有以两ä个g下落的物体。艺术上的经典作品也应有再现性，比方说《天鹅湖》，这个ฐ舞剧ຕ的内容是不能改变的。这是为了让后人欣赏到เ前人创造的最好的东西。它只能照老样子一遍遍地演。
经典作品是好的，但看的次数不可太多。看的次数多了不能ม欣赏到艺术——就如《红楼ä》说饮茶：一杯为ฦ品，二杯是解渴的蠢物，三杯就是饮驴了。当然，不管是品还是饮驴，都不过是物质存在的方式而已，在这个方แ面，没有高低之ใ分……
“文化革命”里，我们只能看到八个ฐ样板戏。打开收音机是这些东西，看个ฐ电影也是这些东西。插队时，只要听到广播里音乐่一响，不管轮到了沙奶奶还是李铁梅，我们张嘴就唱；不管是轮到了吴琼花还是洪常青，我们抬腿就跳。路边地头的水牛看到我们有此举ะ动，怀疑ທ对它有所不利，连忙扬起尾巴๒就逃。假如有人说我唱的跳的不够好，在感情上我还难以接受：这就是我的生活——换言之，是我存在的方แ式，我不过是嚷了一声，跳了一个高，有什么好不好的？打个比方来说，犁田的水牛在拔足狂奔时，总要把尾巴像面小旗子一样扬起来，从人的角度来看有点不雅，但它只会这种跑法。我在地头要活动一下筋骨，就是一个ฐ倒踢紫ใ金冠——我就会这一种踢法，别的踢法我还不会哪。连这都要说不好，岂不是说，我该死掉？根据这种情形，我认为自己对八个ฐ样板戏的欣赏早已到了第三个ฐ阶段，我们是从哲学的高度来欣赏的，但这些戏的艺术成就如何，我确实是不知道。莫斯ั科歌舞剧院演出的《天鹅湖》的艺术水平如何，那位美国外交官也不会知道。你要是问他这个问题，他只会傻呵呵地笑着，你说好，他也说好，你说不好，他也说不好……
在一生的黄金时代里，我们没有欣赏到别的东西，只看了八个戏。现在有人说，这些戏都是伟大的作品，应该列入经典作品之列，以便流传到千秋万代。这对我倒是种安慰——如前所述，这些戏到底有多好我也不知道，你怎么说我就怎么信，但我也有点怀疑，怎么我碰到เ的全是经典？就说《红色娘子军》吧，作曲的杜鸣心先生显然是位优秀的作曲家，但他毕竟不是柴可夫斯基……芭蕾和京剧ຕ我不懂，但概ฐ率论我是懂ฦ的。这辈子碰上了八个戏，其中有两个是芭蕾舞剧，居然个个ฐ是经典，这种运气好得让人起疑。根据我的人生经验，假如你遇到一种可疑ທ的说法，这种说法对自己้又过于有利，这种说法准不对，因为它是编出来自己骗自己的。当然，你要说它们都是经典，我也无法反对，因为对这些戏我早就失去了评判ศ能力。
□作者：王小波
沉默的大多数
都市言情剧ຕ里的爱情
看过冯小刚ธ导演的都市言情剧《情殇》，感到เ这个戏还有些长处。摄影、用光都颇考究，演员的表演也不坏，除主ว题歌难听，没有太不好的地方。当然，这是把它放在“都市言情剧”这一消เ闲艺术门类内去看，放到整个艺术的领域里评论，就难免有些苛评——现在我就准备给它点苛评。我觉得自己是文化人，作为此类人士，我已๐经犯下了两样滔天大罪：第一，我不该看电视剧，这种东西俗得很；第二，我不该给电å视剧ຕ写评论。看了恶俗的都市言情剧，再写这篇评论文章，我就如毕达哥拉恩学派的弟子，有了吃豆子的恶行，从此要被学院拒之于门外。所幸我还有先例可引：毛姆先生是个正经作家，但他也看侦探，而且写过评论侦探的文章。毛姆先生使我觉得自己有可能被原谅。当然，是被文化人原谅，不是被言情剧作者原谅——苛刻๑地评论人家，还想被原谅，显得太虚伪。
毛姆是这样评论侦探的：此类自爱伦·坡以来，人才辈出，培养出一大批狡猾的观众，也把自己推入了难堪之境。举例来说，一旦侦探里出现一位和蔼可亲、与世无争的老先生时，狡猾的观众们就马上指出：杀人的凶手就是他，此类情形也生在我们身边，言情剧ຕ的作者也处于难堪的境地。这两年都市言情剧ຕ看多了，我们正在变得狡猾：从电视屏幕上看到温柔、漂亮的女主角林幻，我马上就知道她将在这部ຖ戏里大受摧残——否则她就不必这样温柔、漂亮了。在言情剧里，一个女人温柔、漂亮，就得倒点霉；假如她长得像我在现实生活里，女人长得像我是种重大灾难倒有可能很走运，她还有个变成植物人的丈夫，像根木棍一样睡在病床上，拖着她，使她不便真正移情别恋。从剧情来看，任何一个女人处在女主ว角的地位，都要移情别恋，因为ฦ不管她多么善良、温柔，总是—个ฐ女人，不是一根雌性的木棍，不能ม永远爱根雄木棍，而且剧里也没把她写成本棍，既然如此，植物人丈夫作用无非是加重对女主ว角的催残……剧情的展已经证实了我的预见。
更狡猾的观众则说，剧ຕ作者的用意还不仅如此。请相信，这根木头棍子是颗定时炸弹、一旦林幻真正移情别恋，这根木头棍子就会醒来，这颗定时炸弹就要炸响，使可爱的女主角进—步大受摧残，戏演到现在，加在女土角身上的摧残已经够可怕的了：植物人丈夫一年要二十万医药费，她爱的男人拿不出。有个ฐ她不爱的男人倒拿得出，但要地嫁过去才能出这笔钱。对于一个珍视爱情的女人来说，走到了这一步，眼看要被逼成—个感情上的大怪物……我很不希望这种预见被证实，但从剧ຕ情的展来看，又没有别的出路，造出一颗定时炸弹，不让它响，对炸弹也不公平哪。
毛姆先生曾指出，欣赏通俗作品有种决窍，就是不要把它当真；要把它当作编出来的东西来看，这样就能得到一定的乐趣。常言道：爱与死是永恒的主题，侦探的主ว题是死，言情剧的主ว题是爱。虽然这两ä件事是我们生活中的大事，但出现在通俗作品里，就不能当真。此话虽然大有道理，怎奈我不肯照办。
从长远的观点来看，我们都是要死的。被杀也是一种可能ม的死因。但任何一个ฐ有尊严å的人都会拒绝侦探里那种死法：把十八英尺长的鳄鱼放到游泳池里，让它咬死你；或者用锐利的冰柱射入你的心脏，最起码要你死于南洋土人使用的毒刺——仿佛这世界上没有刀子也拣不到砖头。其实没有别的理由，只是要你死得怪怪的。这不是死掉，而是把人当猴子耍，凶手对死者太不尊重——我这样认真却是不对的。侦揉的作者并没有真的杀过人。所以，在侦探里，别的事情都可以当真，唯有死不能当真。
同理，都市言情剧别的事都可以当真，也只有爱情不能当真。倘若当真，就有很多事无法解释，以《情殇》中ณ的林幻为ฦ例，她生为一个女人，长得漂亮也不是她之罪，渴望爱情又有什么不对？但不知为ฦ什么，人家给她的却是这样一些男人：第一个ฐ只会睡觉，该醒时他不醒，不该醒时他偏醒；就是这么เ睡，一年却要二十万才够开销——看到睡觉有这么贵，我已经开始失眠；第二个虽然有点像土匪，她也没有挑剔，爱上了，但又没有钱，不能在一起；第三个有钱，可以在一起，她又不爱——看到เ钱是如此重要，我也想挣点钱，免得害着我老婆；甚至想到去写电视剧——我也不知还有没有第四个和第五个，但我知道假如有，也不会是什么เ好东西。这世界上不是没有好男人，怎奈人家不给她，拣着坏的给。这个女人就像一头毛驴被驾在车辕上，爱情就像胡萝卜，挂在眼前，不管怎么够，就是吃不着——既然如此，倒不如不要爱情。我想一个有尊严的女人到了这个地步，一定会向上帝ຓ抱怨：主啊，我知道你的好意，你把我们分成男人和女人，想让我们生活有点乐่趣——可以谈情说爱；但是好心不一定能办好事啊。看我这个ฐ样子，你不可怜我吗？倒不如让我没有性别，也省了受这份活罪——我知道有些低等生物蒙你的恩宠，可以无性繁殖。我就像细菌那样分裂繁殖好了。这样晚上睡觉，早上一下变成了两ä个ฐ人，谈恋爱无非是找个ฐ伴儿嘛，自己裂ฐ成两半儿，不就有伴儿了吗……
上帝ຓ听了林幻的祷告，也许就安排她下世做个无性繁殖的人，晚上睡觉时是林幻，醒来就变成了林幻一和林幻二，再也不用谈爱情。很不幸的是，这篇祷告词有重大的遗漏，忘记告诉上帝千万不要再把她放进电视剧里。以免剧作者还是可以拿着她分裂ฐ的事胡编乱派，让她生不如死。但这已是另一个世界ศ里电视剧作者的题目，非我所能知道。
□作者：王小波
沉默的大多数
《祝你平安》与音乐电视
我很少看mtv，但既ຂ看电视，总免不了会看见一些。最近看到เ了孙悦唱的mtv《祝你平安》，心里有些疑惑，想借《演艺圈》的园地，求教于高明。照ั我看来，那ว是一安慰失意情人的歌，对此不当再有其它解释了。
孙悦唱得很好，歌也很好听。但画面就让人有点看不懂，看懂的地方又让人有气。
先说我不懂的地方แ。众所周知，mtv的画ฑ面不一定有逻辑，好看就成。但我不懂的是导演的创意。这本是支爱情歌，却串ธ进了女教师和聋哑学生。虽然宏扬主旋๙律、歌颂人民教师是好的，但却不是这么宏扬法……我老婆没看过这段mtv，却会唱这歌，时不常对我来几句，以示柔情，但我总觉得她在说我是哑巴。这不就是搞串了吗？主旋律是主ว旋律，男女之ใ情是男女之ใ情，切不可这样胡串。再说，在片孙悦打扮得像个小蜜，片中ณ才出现了聋哑学生。假如不是我想像力过于丰ถ富，这故事仿佛是说：有一聋哑学校的教师，丢下学生跑到深圳，傍上了大款。回过头来想想被丢下的学生，心中不忍——这歌就不叫《祝你平安》，该叫作《鳄鱼的眼泪》，因为真有良心就该回去教书。就算真有这样的事，也只是极个ฐ别的现象，没有普遍意义。
再说说我自以为看懂了的地方แ。片子结束时，出现了一个交通警，微笑着做准许车辆通行的手势。照我浅薄的理解，这是对歌曲名称的简单图示：警察同志让你过去，同时一笑，此乃祝你平安之ใ意也——用这种手法来点题。但愿我理解错，因为把别人想得如此低能是有罪的。有个ฐ英文歌《craທzy》，请这位导演来拍mtv，就要拍些疯子了，否则没法点题。《我的太阳》可以是这种拍法：请一漂亮女孩搂住陈佩斯。既有“我的”，又有“太阳”，太阳就是陈佩斯的脑袋。你肯定会同意，我的创意虽然直露，尚不如《祝你平安》的结尾那么直。要拍岳飞《满江红》，就得去请食人族，否则不能“饥餐胡虏肉”。按照这种自然主义的逻辑，麦当娜《likeaທvirgin》该请观众看点什么？难道要请大家当一回大夫，去看那个东西？我们又不是妇科大夫，看了也看不懂ฦ……
□作者：王小波
沉默的大多数
承认的勇气
我很少看电å视。有一天偶然打开电视，想看看有没有球赛，谁知里面在演连续剧ຕ《年轮》，一对知青正在恋爱——此时想关上也不可能，因为我老婆在旁边，她就喜欢看人恋爱——当时是黑更半夜，一男ç一女在旷野中ณ，四野无人，只见姑娘忽然惨呼一声，“我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投入情郎的怀抱。这个场面有点历史的真实性，但我还是觉得，这女孩子讲的话太过古怪了。既然是“子女”，又堪教育，我倒想问问，你今年几岁了。坦白地说，假如我是这位情郎，就要打“吹”的主层。同情归同情，我可不喜欢和糊涂ิ人搞在一起。该剧的作者会为ฦ这位当年的姑娘辩护道：什么事情都要放到一定的历史背景下看，当年上面的精神说她是个子女，她就是个子女。这话虽然有道理，但不对我的胃口。我更希望听到เ这样的解释：这女孩本是个聪明人，只可惜当时正在犯傻；但是这样的解释是很少能听到的。知青文学的作者们总是这样来解释当年的事：这是时代使然，历史使然；好像出了这样的洋相，自己就没有责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