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
她稳定的情绪和正常的心，直到我们走后，就是究竟和谁一起生活，却没有那个青年，她的那ว位大男。我们每天傍晚都要问一问，看来你忘不掉三黄鸡老板。又丢â不下丈夫和女儿，她先犹疑ທ地审视了我们，然后笑了，说可以，并给了我们地址。我们说你出去之后还有个难题，每天下午都有农民的拖，对以后的采访又有，我们说等你出去之ใ后可以&。她说是啊，有时静下来想想也很心烦，这里她是多一天也不想待&，可是出去是一定要出去的，待得很有味道似的，一点不怕扣分。在招待所，
早ຉ晨，就去路口等着上车。原先，一个ฐ星期才有一次接送，使干警们很不方แ便。往往她们的丈夫是在另一个劳改或劳教大队工作，一周也仅能来回一次，孩于就无人照管了。在白茅岭农场，主ว要的职业只有一个：干警。现在，女劳教大队每天早晚接送，有一辆专门的大客车，开车的是一个卷头的小伙子。七点半时准时开车，沿途会停几次，有去枫树林小学读书的孩子搭车，他们下车时便齐声喊道："ิ谢谢爷叔！"ิ我注意到他们说的是上海话，将"叔叔"ิ说成"ิ爷叔"ิ，虽然，上海ร对他们是个遥远而陌生的城市。在一九五三年从上海来到此地，披荆斩棘开创农场的垦荒者，当是他们的祖父甚至曾祖吧。
说到这里，他哽住了，有大的泪珠在他眼睛里打转，而终于没有落下。这意外的插曲，给我们的白茅岭之行增添了戏剧性的色彩。
后来，我们向负责接见的干部ຖ提及此事，那女孩说，那天，他砰地撞开门，一手扬着一本护照，一边说：台湾叔叔来了，台湾叔叔来了。我心里就很反感。你台湾叔叔有什么稀奇，也要按规矩来，回去！我们又问他妹妹是什么案情，她便找来卡片给我们看，她曾经在工读学校，由于向一个医学院的伊朗留学生卖淫。这一次进来也是由于卖淫，主ว要是同华亭路一个商贩。这商贩的姓名使我眼熟ງ，我记得在好几张卡片上都有这个名字。那女孩就告诉我，那ว都是同案犯，这一起淫乱牵进来的人有好几个。这商贩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眼前出现了炎炎烈日底下，人声鼎沸热火朝大的华亭路。
接下去是星期天，值班的星期六就留在枫树林了，不派大客车，本想搭拖拉机去，可场部的宣传干事却找来了一辆小吉普。
我们还是到了三中ณ队，院子里很热闹，大家有的洗衣，有的洗头，做着一些内勤，上午是排练合唱，为ฦ歌咏比赛做准备，这时的气氛是平静和闲适的，与往日很不同，然而这么多身体强壮且又年轻的女人一同在院子里活动，却包含了一股紧张的气氛，好像随时都可能ม生些什么。办公室里有一个劳教在向队长哭泣，她进来之前借钱买了一辆车，本想赶紧做了生意将债还了就可净赚，不料却因愉窃事。她将车交给妹妹，妹夫，希望他们代她还了债，其他赚头都归他们自己。可昨日妹妹来信说，出租车生意不好做，并不能赚钱，债主又上门讨钱来了，希望姐姐告诉她，姐姐的金银饰放在何处，她可取来折价还债，或者，就把车子卖了。她说妹妹根本没有好好地做生意，还想骗去她的金银饰。队长很耐心地听她讲述，不说什么เ，也不打断她。那ว生在上海ร繁华大街和隐晦弄堂里的故事，在这皖南宁静的早晨里，听起来是多么เ不可思议。
这天我们在三中队又挑选了三个ฐ采访对象。这二日的谈话已有点使我们疲倦，失去了耐心，谈话便无意加快了节奏。一个新า的对象很快就使我们消失兴趣，就又期待着下一个对象，对这些女人的好奇心和新า鲜感在一次次的接触和谈话以后大有涡灭的危险，我们有些懒惰，互相希望别人来提问题，提问题使我们感到เ吃力，假如第一个问题没有得到令我们满意的答复，就再无耐心去提第二个问题，于是，没有几个回合便匆匆收了场。
第一个谈话者是一个四十七岁的女人，这是最年长的劳教之一，她曾于一九七七年因流氓罪判ศ处三年劳教，这一回又因流氓罪判处三年，从她的材料é中ณ得知，她主要的淫乱活动是和两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进行的。这事情叫人觉得恶心，却又想不明白。当她站在我们面前时，我们就只剩下愕然的心情了。她是干枯了的一个女人，黑黄的少肉的长脸，说话很生硬，态度也很不合作，她过去的职业是小学的体育教员，这个人，这个人的职业，这个人的作为，全呈现着分离的状况，怎么也协调不起来，只觉丑陋得要命。这时也现自己้原来是有着致命的偏见，那就是只能够认同优美的罪行和罪行中的优美，怀了一个审美的愿望来到白茅岭，实在跑错了地方。面对了这么一个存在，我们简直束手无措，张口结舌，她坐在角落里，手里玩弄着一柄扇子，在眼角里觑着我们，使我们更觉不是对手。后来我们终于提出一个ฐ问题：当你这样大的年纪却和两个男ç孩瞎搞时，心里究竟如何想的？她不回答，低着头，好像有一点羞涩，这令人更加忍无可忍，我们立即把她送走了。
第二位是一名"A"角。她头剪得粮短，穿男式长袖白衬衫、男式西装长裤、一双松紧鞋。她的父母都是盲人，而她的眼睛很明亮。她是二次劳教，第一次是流氓卖淫，第二次也是流氓卖淫，在这里，是一名出色的"ิA角"，许多女孩为她争风吃醋。我们问她为ฦ什么大热的天不穿裙子，而要穿长裤ไ。她说她从来不穿裙子，穿惯了男装ณ，穿女装就很别扭。过几天大队要举ะ行歌咏比赛，每人都要穿裙子，她借了一条试了试，怎么看也不像样，赶紧脱了下来，到了那一天，她可怎么เ办才好啊！她非常愁和恼怒的样子。我恭维她说：你长得还是很秀气的，穿裙子不会难看的！她嘿一声笑了，直摇头，说她一直是这样的，有一次和男朋友出去，遇到他的熟ງ人，熟人就问：这是你的弟弟吗？我说你男朋友喜欢你这样装扮吗？她说，他喜欢不喜欢关我何事！我们心里有许多问题，可是想来想去不好问出口，比如说她既ຂ然扮成男性角色，那么有没有性冲动？这冲动是哪一方แ面呢？如是立足男性角色方面的，那么เ她又如何去卖淫和搞两性关系？假如她不拒绝两性的关系，那么เ她又如何处理自己้的角色问题？反正，就是一句话，她在现实生活中是如何协调两种性别角色的？后来，我们送她回去了，走在她身边，觉得她走路的姿态确已相当男性化，含胸，端肩，微微有些摆动，且是一种沉稳刚ธ健的男ç性风格。
第三个ฐ就是娟娟。队长事先提醒我们，这个ฐ娟娟不知是说谎还是做梦，经常胡说八道。她将自己้的家庭描绘得十分豪华，可有一次，队长去家访，却现她家十分拮据。她还说她和许多男明星有恋爱关系。每天她都写一些日记似的文字，写好后也并不收好，到处放着，叫别ี人四处传看，日记里记载着她和歌星费翔兄妹般的友情。她今年二十七岁，第一次因与法国驻沪领ๆ事姘居而判ศ处三年，第二次的事情，她至今也不承认，连叫冤枉。当我们问及她这事时，她是这样叙述过程的：那一日，她到华亭宾馆去送她的英国男ç朋友，男友走了之后，她又留在宾馆跳舞，晚上，有一外国客人请她去客房坐坐，她想拒绝人家是很不好意思的，就跟了去。一进房间，那人就对她行之ใ非礼，正拉拉扯扯间，房门推开了。她虽然觉得委屈，可倒也平静地接受了现实。这过程中ณ有一些疑点是她无法解释的：她送走男友后是因什么理由再留下跳舞，她凭什么跟随一个陌生人去他的客房，这人又为什么目的而请她去？当然我们并没有问她这些，我们经历了这些谈话，已๐经习惯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所有的人都将自己้说成是无辜的，纯洁的，她的神情都是同样的恳切，叫人同情。我们渐渐地抑制ๆ了我们愚蠢的文学性的怜悯心，而这怜悯心最终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则是在离开白茅岭以后。我们说队长说你每天都要写日记啊！她先说是瞎写写的，然后又说在这样的地方，不写写东西又能做什么呢？乱ກ哄哄的，周围没有谈得来的人，那些人或者吵架打架，或者搞什么"A角B角"的同性恋，太无聊了。这些人都是心理变态，硬说那个"ิA角"像男人，说你看你看，她多么เ像男人啊！可她横看坚看还是一个女人。伙食也很糟糕，难得吃肉也都是猪头肉，大家都奇怪，这里怎么会有这样多的猪头肉，都说白茅岭的猪是长两个头的。这次歌咏比赛，非要她写串连词，还要她朗诵，说她普通话说得好……最后，我们送她进去时，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你穿得多么朴素啊！我说，是啊，我们也不懂ฦ，听说你们这里不能穿裙子，不能穿没领子的衣服，其实我也热得很，可是你们都穿裙子！她就说：那ว些规定是对劳教的，裙子可以穿，可是每一季不得过三套衣服。要是我是你，那ว我简直不知怎么才好了！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使我注意地看了她一眼。她眼神有些迷惘、又有些陶陶然地望着远方，走进了大墙里边。她在做什么白日梦呢？为了这些荒谬的白日梦，她准备付出多少代价呢？
劳教们又在工场间加班了，只有几个值班队长在，办公室都锁了门，比平时安静多了。四周都是茶林和稻田，假如要逃跑，往哪里逃呢！女劳教已保持了多年无逃跑的记录，过去，这里曾经逃跑成风。她们总是先到เ一户农民家，给他们钱，住宿一夜，再往上海ร逃，到เ了上海，住上几天，有一些就又回来了。太阳当空，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四下里无一人。
下午我们到เ四中ณ队找昨日那ว位哥哥的妹妹，负责小分队的队长说她已离开小分队，到二中队去了。问为什么离开小分队，那队长说这人就是长得好，可是特别笨，什么เ也学不好，并且很别扭，说她几句，她就什么也不做了，很难弄，便把她打回去了。队长又说，她的哥哥倒特别好，"五一"ิ节时，演出须每人有一套运动服，她哥哥接信迟了，生怕赶不上演出，带了运动服直接送了来。她哥哥是为ฦ了她不结婚，帮她带孩子。我们问：她哥哥怎么เ对她这样好呢？而且他结婚不结婚和她有什么เ关系呢？队长说：谁知道！于是我们又到二中ณ队，要求见这个劳教，她是仓库管理员，所以我们就去了仓库。她果然长得很好，身材很匀称，很秀气，鹅蛋脸很俊俏。我们想起了昨日那个六岁的男孩，觉得很像他的母亲。她以一种熟人般的态度看着我们，很不见外似的，问我们从哪里来，做什么工作，然后就问，上海ร某某话剧ຕ团的某某某，你们认识吗？上海儿童艺术剧院的某某某，你们认识吗？上海某某团体的某某某，你们认识吗？如果我们说认识，她就微笑着说，我们是朋友；如果我们说不认识，她也微笑着说，我们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