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
李光头和宋钢每人轮流贴一次邮票，开始忧心失眠，她开始想人非非，
“裤管湿了就不能再往河里，而且这样的不安与日俱增。他们的轮流从来，轮流将信塞进邮ã，水深的地方แ没有虾。只有蛇，第一次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写信。她告诉宋凡平，因为文化大革命，已经没有医生来她们的病房了，她已๐经决定回家了。这就让李兰隐约感到了不安，她的头痛自然也，对宋凡平百&#。”
刚说完宋钢的脸上就流满了眼泪，他放下碗，一边抽泣一&#x，低声抽泣起来。然后他擦着眼泪痛哭起来，嘶哑的嗓音象是拉起了电力不足的警报似的，呜呜地一声短，呜呜地一声长，哭得身体一抖一抽的。
这时的童张关余已经是革命铁ກ匠、革命裁缝、革命剪刀和革命牙医了。张裁缝的顾ุ客拿着布料é上门时，张裁缝先要盘问对方是什么阶级成分？若是贫农，张裁缝笑脸相迎；若是中农，张裁缝免强收下布料；若是地主，张裁é缝马上高举拳头喊叫几声革命口号，面如土色的地主顾ุ客抱着布料é出了铺子，走在巷子里了，张裁é缝还要站在门外，对着走去的地主顾ุ客说：
宋凡平举起那根古人用的筷子，指点着木牌上的第一个字说：“这各自念‘地’，你们想一想‘地’是什么意思？看看那你们谁先知道？”
接着他伸手指了指满地的衣物说：“先把屋子收拾干净了。”
这时候我们刘镇有史以来最长的游行队伍过来了，从街头一直到街尾，多如牛毛的红旗迎风招展，大旗像床单一样大，小旗像手帕一样小，旗杆和旗杆撞击在一起，旗帜和旗帜抽打到一起，在风里面东倒西歪。
李兰在回家的路上充满了喜悦，她不断用手去轻轻碰一下宋凡平的手，宋凡平扭头看她时，她眼睛里的光芒像炉膛里的火焰一样热烈。他们回到เ家中，李兰将宋凡平拉近了里面的房间，关上门以后她紧紧ู地抱住了宋凡平，她把头贴在宋凡平宽阔的胸前，幸福的眼泪浸湿了宋凡平胸前的衣服。
快乐的宋凡平走出照ั相馆的时候嘿嘿地笑个不停，他的快乐感染了李兰，在他们继续向前走去时，这两个人一直嘿嘿地笑，然后李光头和宋钢也咯咯笑了起来，虽然两个ฐ孩子不知道为ฦ什么เ要笑。
有几只母鸡和公鸡追随着两个ฐ孩子，它们咯咯叫着抢啄着掉落地上的瓜子，它们在两ä个孩子的腿中间窜来窜去，它们还煽动着翅膀扑向他们的双手，他们躲来躲去，手里的瓜子和蚕豆越掉越多。
比赛结束以后，宋凡平脱下被汗水浸透了的背心，李兰接了过去，这件全是汗臭的背心被她抱在胸前，像是抱了个ฐ宝贝。他们两家四口走进了一家冷饮店，他们坐下来的时候，宋凡平的背心已经弄湿了李兰胸前的白衬衣，她的俩个ฐ乳房隐约可见，她自己一点都不知道。宋凡平要了两碗冰绿豆，两ä瓶冰汽水，李光头和宋钢吃起了冰绿豆。宋凡平打开了冰镇汽水，一瓶推给了李兰，一瓶自己举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李兰没有喝，她把另一瓶冰镇汽水推给了宋凡平，宋凡平犹豫了一下，拿起来也咕咚咕咚喝了下去。他们两ä个人坐在那里互相看来看去，他们都顾不上自己的孩子了，宋凡平忍不住一眼一眼地从李兰浸湿的胸前扫过，李兰也把宋凡平光着的上身看了又看，他宽阔的肩膀和达的肌肉让李兰浑身热脸蛋通红。
李光头就是在明媚冷清的月光里，从母亲那ว里学会了什么是街道、什么เ是房屋、什么是天空、什么是田野……李光头那时候不到两ä岁，他昂着头惊奇万分地看着这个明媚冷清的世界。
然后高大魁梧的宋凡平背着李光头的父亲走去了，当初ม的情景比后来李光头游街时还要轰动，一个浑身粪便的活人背着一个ฐ浑身粪便的死人，他们身上的粪便一路往下掉，阵阵臭气漂过了两条大街和一条小巷。差不多有两千多人前来观赏，有一百多个人叫嚷着他们的鞋子被踩掉了，有十多个女人叫嚷着被下流男ç人摸了屁股，还有几个男人一路上破口大骂，他们口袋里的香烟被人偷走了。在两千多人的浩浩é荡荡里，李光头前后两ä个父亲来到了李光头的家门口。
群众不同意赵诗人的话，群众说：“怎么是一失足呢？他都和她睡了一百次了，起码也失足一百次了。”
那五个屁股的主人终于冲锋似的跑了出来，怒气冲冲，咬牙切齿，尖声喊叫，哭哭啼啼。哭哭啼啼的就是那ว个在李光头眼中不值一提的小屁股，一个ฐ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双手捂着脸，哭得全身抖，好像她刚ธ才不是被李光头偷看，而是被李光头强暴了。李光头被赵诗人揪着站在那里，看着哭哭啼啼的小屁股，心想你哭什么，你一个没育的小屁股有什么เ好哭的，我他妈的是没办法才顺便看了你小屁股一眼。
两个孩子不知道生了什么，站在那ว里互相看着。过了一会儿李光头说话了，李光头说这不是爸爸的背心，爸爸的背心上应该有一排黄色的字。宋钢先是点点头，接着又摇起了头，他说黄色的字是在胸ถ前。两个孩子蹲了下去，挥手驱赶着苍蝇，扯着宋凡平身下的背心，有几个黄色的字被他们扯出来了。宋钢站起来哭了，他哭着问李光头：
“他会不会是爸爸？”
李光头忍不住也哭了起来，他哭着说：“我不知道。”
两ä个ฐ孩子站在那ว里，哭泣着东张西望，没有人走过来，他们又蹲了下去，挥手驱赶掉宋凡平脸上的苍蝇，想看看清楚，是不是宋凡平。宋凡平的脸上全是血迹和泥土，他们看不清楚。他们觉得他有点像宋凡平，又不知道是不是他？他们站了起来，觉得还是去问问别人。他们先是走到了树下，有两个人站在那里抽烟，他们指着宋凡平问：
“他是不是我们的爸爸？”
树下抽烟的两个ฐ人先是一愣，接着摇着头说：“不认识你们的爸爸。”
两个孩子走上了台阶，走到了王冰棍面前，宋钢๐抹着眼泪问他：“外面趴着的是不是我们的爸爸？”
王冰棍敲打了几下木块，瞪着眼睛说：“滚开！”
李光头委屈地说：“我们没有吞口水。”
王冰棍说：“那也滚开！”
李光头和宋钢๐哭泣着手拉手走进了候车室，问站在吊扇下的那两堆人：“你们有谁知道？外面那ว个ฐ人是不是我们的爸爸？”
两个孩子伤心的话引来了一片哄笑，他们说世上还有这样的傻瓜，连自己的爸爸都不认识，还要去问别ี人。有一个ฐ人笑着向两个孩子招手：
“喂，小孩，过来。”
两ä个ฐ孩子走到了那个人的面前，那ว个人低头问他们：“你认识我爸爸吗？”
两个孩子摇摇头，他又问：“那么谁认识我爸爸呢？”
两个孩子想了想后，同时说：“你自己。”
“走吧。”那人挥挥手说：“自己้的爸爸自己去认。”
两个孩子哭泣着手拉手又走出了候车室，走下了台阶，走到เ趴在地上的宋凡平身旁，宋钢๐哭着说：
“我们认识自己้的爸爸，可是这个人脸上都是血，我们看不清楚。”
两个ฐ孩子走到了汽车站旁边的点心店，里面只有苏妈一个ฐ人在擦着桌子，他们心里有点害怕了，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宋钢小声说：
“我们想问你，又怕你生气……”
苏妈看到เ两个ฐ哭泣的孩子站在门口，打量着李光头和宋钢身上的衣服说：“你们不是来要饭的吧？”
“不是。”宋钢伸手指着趴在外面地上的宋凡平，“我们想问问你，他是不是我们的爸爸？”
苏妈放下手里的抹布，她认出李光头来了，这个ฐ小流氓曾经抱着木头电线杆磨来擦去的，还声称自己性欲上来了。苏妈瞪了李光头一眼，然后去问宋钢：
“你们爸爸叫什么เ名字？”
宋钢说：“他叫宋凡平。”
两个孩子听到她喊叫起来，好像是在喊“天哪”、“妈呀”、“祖宗啊”，她喊累็了以后，喘着气对宋钢说：
“他都在那里躺半天了，我还以为他家里人都死光了……”
两个孩子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宋钢继续问她：“他是我们爸爸吗？”
苏妈抹着额头上的汗水说：“他是叫宋凡平。”
宋钢๐立刻๑哇哇大哭了，他对着李光头哭叫道：“我就知道他是爸爸，所以我一看见他就哭了……”
李光头也哇哇大哭了，他说：“我一看见他也哭了。”
两个孩子在那个夏天里尖利地哭叫起来，他们重新า走到宋凡平的尸体前，尖利ำ的哭叫把那些苍蝇吓得嗡嗡地飞走了。宋钢๐跪到了地上，李光头也跪到了地上，他们俯下脸去仔细看着宋凡平，宋凡平脸上的血被太阳晒干了，宋钢๐的手把血迹一片一片剥了下来，然后他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父亲，宋钢转身拉住了李光头的手说：
“他是爸爸。”
李光头点着头哭叫道：“他是爸爸……”
两个孩子跪在汽车站前的泥地上放声大哭，他们向着天空张开了嘴，哭声向着天空飞去。他们的哭声像是断ษ了翅膀一样掉下来，突然噎住了，张开嘴半晌没有声音，眼泪鼻涕堵住了他们的喉咙，他们费了很大劲才将眼泪鼻涕๓咽了下去，他们的哭喊又尖利地爆出来，又在天空里呼啸了。两个孩子一起哭，一起推着宋凡平，一起喊叫着：
“爸爸，爸爸，爸爸……”
宋凡平一点反应都没有，两ä个孩子不知道怎么办？李光头哭喊着对宋钢说：“天亮的时候他还好好的，现在为什么又聋又哑了？”
宋钢看到有很多人围了过来，就对着他们喊叫：“你们救救我爸爸吧！”
两个孩子的眼泪鼻涕๓滔滔不绝，宋钢抹了一把鼻涕往后一甩，甩在一个围观的人的裤管上，那人抓住宋钢的汗衫破口大骂。这时李光头也甩了一把鼻涕๓，不小心甩在了他的凉鞋上，那人又揪住了李光头的头。他一手一个揪住两个孩子，把他们往下摁，要两个孩子用自己的汗衫去替他擦干净。李光头和宋钢๐哇哇哭着用手去擦他裤子上和凉鞋上的鼻涕，结果更多的鼻涕眼泪掉到他的裤ไ子上和凉鞋上，那人先是暴跳如雷，随后哭笑不得，他说：
“别擦啦！他妈的，别擦啦！”
李光头和宋钢๐一个抱住了他的一条腿，一个揪住了他的裤管，两ä个ฐ孩子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死活不松手。那人往后退，他们就跪着往前爬，李光头和宋钢๐哭着哀求他：
“救救爸爸！求求你，救救爸爸！”
那人用手推他们，抬脚甩他们，他们还是死死缠着他。他把两个孩子拖出十多米，他们还是不松手，还是哭叫着哀求他。那人累็得直喘气，站在那ว里擦着汗，哭笑不得地对围观的人说：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的裤子，我的凉鞋，我的丝袜……他妈的这叫什么事？”
点心店的老板娘苏妈也过来了，她站在围观人群的前面，两个孩子悲壮的哭叫让她眼圈都红了，她对那人说：
“人家是孩子……”
那人听了勃然大怒，他说：“什么孩子？这他妈的是两个小阎王。”
“你就行行好，”苏妈说，“帮这两ä个小阎王收尸吧。”
“什么เ？”那人叫了起来，“你要我把这又脏又臭的尸体背走？”
苏妈擦了擦眼睛说：“没让你背尸体，我家有板车，借给你用。”
苏妈说着走回了点心店，一会儿就将板车推了过来。她替两个ฐ孩子哀求围观的人，请他们帮着把宋凡平抬到เ板车上。围观的人有的走开了，有的往后退。苏妈不高兴了，伸手指点着他们说：
“你，你，你，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