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了秋热也热得不同。车前杆上坐着大孩子二孩子。父亲们自行车后座上坐着抱婴儿的,偏偏多出个。他看见邻居们一家一家地出门,要是这个家没有多鹤该多么好,远处钢厂出钢的热气也不会长久,
第二天晚上,估摸着所有邻居都睡了。他的自行车也能打扮得花花绿绿,前杆上加一把自己焊的小座椅给丫头坐,小环坐在后座上背大孩,怀里抱二孩。他们也能是个让人眼热的一家子,张俭狠下心这么想。抱怨着欢笑着骂,让他眼热得痴傻,张俭把多鹤和一对双胞胎接回了家。
“成母野猫了!最近她饭量大得不成话。把崽儿下在这儿……”,连丫头都得省一口给她。
多鹤被大得吓人的肚子压得微微仰身,只能拉紧一棵棵松树慢,看不见脚下的路。三月的太阳已๐经有点烫人,不久多鹤脱得就剩一件贴身背心。她把工作服打了个包,用两个袖子把它捆在背上。
多鹤生儿子是小环做的接生。多鹤坐月子也是小环的看护。她管儿子叫“二孩”,不看僧面看佛面,对多鹤也亲热许多。儿子满月不久死了,她让多鹤赶紧ู再生一个,再生一个小“二孩”才能把全家每个人心上那个血洞给堵上。不然一个多月大的小二孩一走,每人心上都缺了块肉。
在北京登上宣布成立新中国的第二天,二孩又来了封信。二孩妈看着信纸里夹着的一张小照,两ä行泪和一行口涎流了出来。一个威แ猛的大胖小子,头发全冲着天。张站长说他像多鹤,二孩妈气呼呼地说那么小个人儿看得出什么เ?张站长叹了一口气。他明白老婆在糊弄自己้:对孙子的一半日本骨血死不认账,似乎就能把孙子的混杂血统给抵赖掉了。她揣起小相片,小脚颠颠地去了镇上,告诉人们这个孙子差点把小环的命都要了,个头大呀!一个小时就要呷一回奶,小环都给他呷空了!她边说边把一双眼笑成弯弯两条缝。只有曾经和小环在一块搬是弄非的亲近女友们偷偷地说:“谁信呀?小环的部件都毁了,生什么เ孩子呢!”
来串门的解放军看见正拿着木棍抽打棉被的多鹤,问她在干什么。只要天好,多鹤天天把每张炕上的棉被搭到เ院子里的绳上抽打。晚上睡觉,张站长舒服得直傻笑,跟二孩妈说:“多鹤又把棉被打肿了。”
三个人都闷声不响地各自抽烟。
二孩还是随她的便,爱说什么说什么。
他头也不回地说:“接着使劲去呀!”
二孩凶起一张脸,对她说:“你闭嘴吧。下雪天的,冻死了人咋办?!”
“四十里路,万一小环不让你过夜,你还得再赶四十里路回来。”
“花那钱干什么?说不定是残废!”
保安团的班长说:“扶不直,你没看麻袋不够大吗?”他见二孩妈还要啰嗦,便说,“别ี耍奸了,你不是就想看看她多高吗?告诉你们实话,能够上你家锅台刷碗!”
小环仰着圆脸盘。像是在骂南墙那ว边的某人,一面从箱子里拿出出门的小花布坤包、花布遮阳帽。
“你姥ณ姥的往哪儿去?”
“穿上鞋,跟我走。”
“我不去派出所!”
“对了。去派出所成投案了不是?”
“那你打算去哪儿?”
“你在哪儿把她扔了,我跟你去哪儿。”
“她自个儿跑丢了!她又不是没逃跑过!你不是还叫她喂不熟ງ的日本小母狼吗?”
“小母狼斗不过你这头东北虎。”
“小环,她在咱家待得不合适,不舒坦。你让她舒坦去。”
“咱家不舒坦也是个家。再不合适也是她家。她出了这个ฐ家活得了吗?到处抓美蒋特务、日本间谍、反动派!我们旅店就常常有公安局的便衣,大半夜冒出来各屋查,厕所茅坑都查。你让她上哪儿去?”
“那谁让她自个儿走丢的?”
张俭绝不松口,绝不心软,他对自己说,最痛的就是这一会儿,最难的就是开头这几天。孩子断了母奶闹着不肯吃粥,但第二顿就老实了。当时他坐在江边石台阶上为什么那样嚎啕大哭,就是在哭他心里为多鹤死掉的那ว一块。哭也哭过了,痛死的一块心灵好歹得埋葬起来,接下去,还得活人,还得养活活着的人,大人、小人儿。他绝不能心一软口一松,说:那就去找她回来吧。
何况即便去找,未必能ม找回来。
除了去公安局报案,报案就会出大麻烦。张家人世代是良民百姓,从来把涉案看得很大。买卖人口,强迫女人生孩子,丢弃女人,是不是会弄得家破人亡?他不敢想下去。
“张良俭,我告诉你,你要不把她找回来,你就是杀了人了。你知道把她扔在外头她活不了,你是蓄意杀人。”小环急起来从来叫他的老名字,连名带姓,宣判书似的。她出去工作,学会不少社会上的词,“蓄意杀人”也是新学的。
“你去不去找?”
“我不去。找不回来。”
“找不回来?明白了。”小环狞笑起来,那ว颗带金边的牙寒光逼人,“你把她装口袋里,搁江里去了!”
“她那ว么听话?往口袋里钻?!姥姥的!”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