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华烤着火，消沉了几年的群众，北大的工作可大有转机。过去进步同学只顾自己&#x：“感谢你给我们的帮助和鼓励，好像这些情况他都已๐熟。看着道静微笑不语，交救亡朋友。对落后å，不知别ี的学校怎么样，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方针，在北大实行起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甚至党员同志都有的搞不通——说这是投降。道静却高兴地滔滔说起来，现在也都动，不过，理也不理。可是现在情况变了，反动家伙们孤立了；间同学都被团结起；王晓燕像个ฐ傻一样在历史系的改选会上低着头什么人也不敢看一眼。那ว个猴王忠叫李绍桐当着一百多同学的面，因为ฦ吴禹平得到了一张他收到国民党。揭穿了他们欺骗、卑鄙的嘴脸。我们当场给他读了出来。同学们可气坏了，我们的改选就非常顺ิ利了。老江，你看多么大快人心呀！”说到这里，她喘了一口气，发觉自己太兴奋了。有点奇怪，为ฦ什么一见这个高大的沉稳而温厚的同志，她就变成了一个热情横溢的小孩似的呢？为什么对他说话总和对别人说话不一样呢？想到这里她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的话完了，台下有几个人拚命地高声鼓掌，而更多的人却噤若寒蝉、面面相觑。看得出来，这时仿佛在炎热的天气，突然有一股寒流袭过，立刻满天阴云。课堂里刚才侯瑞讲完话时的热烈情绪，一霎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却像延长了几个世纪般的难耐。正在这个ฐ时候，忽然那个有张娃娃ใ脸，好像孩般的李绍桐跳到เ了台上。在没有讲话以前，他先用眼睛向坐在课室里所有的人那么奇异地一扫――这双眼睛是这样明澈、这样激动，又是这样地勇敢，以致所有在座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也把眼睛朝他瞬也不瞬地望着。连那ว个洋洋得意的王忠和坐在他后面神情忧郁๗的王晓燕，也都不禁睁大眼睛看着这个有点儿奇怪的李绍桐。等大家都把注意力集在自己้身上了，李绍桐这才不慌不忙地、用和他那孩模样毫不相称的、沉重有力的声调讲起话来：“同学们，老王麻的剪刀有真有假，考古学家也常为出土物的真伪而煞费苦心。今天，很明显地，主张抗日救亡的人也有了真假两派不同的货色。谁是真的？谁是假的？谁是全心全意为着民族国家而日夜奔波？谁又是享着高官厚禄、鱼肉人民，而在一块块拍卖自己祖宗世世代代居住的国土？这个不用我多讲，同学们可以从最近几年的历史得到非常明显的证实。‘一八’时是谁丢â掉了大好河山，坚决不许抵抗敌人的？上海淞沪抗战，又是谁出卖了英勇抗战的十路军而与日寇签订了卖国的‘上海停战协定’？是谁眼看日寇汉奸又在华北横行，是谁眼看‘自治’运动像一股毒气弥漫在华北，却偷偷地去和敌人谈什么睦邻๑、友善？……可是这些卖国的老爷们不是也在鱼目混珠，也在自称为爱国忧民的志士吗？远的说够了，现在再看看我们的历史系，咱们也有这么几位披着画ฑ皮的美人儿……”李绍桐口若悬河，一气说到这里，忽然从后面的座位上发出了嘘嘘的怪声：“胡说八道！……”
冬天，公园是荒凉而冷落的，在濠濮间栏杆旁的长凳上，他们紧挨着坐下来。
侯瑞的笑意消失了，沉一会儿才回答：“这些学理工科的同学成天埋头在实验室和方程式，叫他们参加政治活动，叫他们离开一会儿书桌和实验室可不容易。不过最近化学系、物理系、生物系等四五个系里，也有一些同学靠近我们，他们正在分头活动。我看成立这几个系的自治会，问题也不大。”
两个女学生还没有走进东车站的大门，远远地就望见车站附近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她们再走近一看，许多黑制服的警察，每个ฐ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根粗皮鞭，而这些皮鞭在嘈乱ກ的人群头上，就像无数的褐色长蛇――有的昂头向上，有的蜿蜒飞舞，有的在凶恶地盘旋……而在这些皮鞭下面的，是万头攒动的人群。皮鞭赶着人群，人群惊慌乱窜。妇女、小孩哭喊着，人群呼儿唤女地大叫着……在这些嘈杂声响之，还有警察凶猛的叱叫：“躲开！躲开！都躲到候车室去！躲到远处去！前门里外现在宣布戒严。”
韩林福挥挥手不慌不忙地说：“那太好啦。大家既然都赞成，现在我们就开始讨论。为了大家发言方便，我们不妨拟定一个ฐ讨论的题目，今天就讨论‘我们往何处去’这个大家最关心的问题怎么样？”
于是一见王晓燕，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当着那ว个瘦削的丑陋的女特务，他是卑贱的唯命是听的奴才；但是见了晓燕，他又俨然是一个ฐ正派的沉默而持重的君了。他鼓着金鱼眼睛仿佛烦闷而又纯正地凝视着王晓燕，关切地问她：“燕，这些天你好像瘦了。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道静把到北大之ใ后所经过的一切情形说给了江华，最后，她微微皱着眉头说：“来这里不过一个多月，可是，老江，这比我一生里所碰到的钉还要多还要硬。除了小时候、除了受刑时，我也记不清托派打了我多少嘴巴。说起来这个还是比较容易忍受的；而叫我最痛苦、最不好忍受的还有两ä件事，一件是王晓燕——你知道她原来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现在却成了我最大的敌人。我来北大工作所遭受的一切困难和挫折，有一些就是她造成的。而另一件就是，我到เ北大来一点作用也起不了，北大的工作毫无进展。我对不起党对我的希望……”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抹去浮在眼角的一滴泪水说，“上级也不来人，真把人急死了。”
许宁且不回答，他拉着道静一同坐在路旁的一条长凳上，用他那细眯着的亮亮的眼睛朝着道静注视了一会儿才说话。
“是呵，很紧张呵……”侯瑞笑笑，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情况确是紧ู张得很。”道静看侯瑞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就接着说道，“你们一定也听说了，前几天天津市长程克通电国民党当局，公然要求‘五省防共自治’；日本军队从昨天起，开始在北宁、平汉两ä条铁路上大演习，就以北平为ฦ‘假想敌’，所以清华吓得要搬往长沙；东北大学也有信搬太原……事实上，咱们教育界都在准备上最后的一课。……”
王晓燕笑了。她和徐辉所定的一切计划ฐ实现了。她知道在定县当小学校长的她的姑姑那儿正缺教员，怕和父亲直说不成，她故意绕了个ฐ圈，激起父亲的同情和义愤。果然不等晓燕要求，王教授就提议把道静介绍到他妹妹那ว儿去。后来经晓燕要求，他还同意护送道静逃出北平。不过当他们父女一切商量好了之后，王教授却忧虑地、稍稍迟疑地告诫着女儿：“燕，这是林道静，我们义不容辞。可是，以后，你可再不要多管这些闲事了。这些有关政治方面的事，我们还是少管好。读书――只有读书是你的天职。”
“父亲吗？”林道风掏出精美的手绢一边挖着鼻孔一边说，“他老人家缺钱花，想起口外的地虽然都卖掉了，可是卖的价钱太便宜了，就叫我帮他再去向佃户找找地价。他先到热河去了；现在，我留在北平去运动热河省政府秘书长的姨太太。不然，不用武力压迫那些穷佃户，钱可不大好弄。”
啪的一声，那卷钞票打到了胡梦安得意的瘦脸上。钞票飞了一地，胡梦安一霎间惊呆住了。
“你为什么吃官司？”几个女人几乎同声这样好奇地探问着。
“二哥，那你怎么เ办？登不登报呢？”
戴愉点了根纸烟，吸了几口，忽然慢地问道静道：“请问你，老卢是不是有些东西存放在你这里？他最后和你见面时，都分配你做些什么工作来？”
生活是黯淡的。道静仿佛一个人生活在无人的孤岛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人了解她的痛苦和希望。但是有一件事却使她明白了：这就是政治上分歧、不是走一条道路的“伴侣”是没法生活在一起的。光靠着“情感”来维系，幻想着和平共居互不相扰，这只是自己欺骗自己。
他已经被押在北平宪兵司令部的监狱里两ä个多月。残酷的刑é罚并不曾动摇他的意志，他顽强地斗ç争着。虽然他被打得死去活来，但是，为了争取公开审讯，为ฦ了争取改善政治犯的生活，他仍然领导了监狱的绝食斗争。这是绝食之后的第三天，他们正准备把政治犯在这里所遭受的非刑拷打和非人待遇写成一篇消เ息，通过一个在狱的“关系”传到เ社会舆论界ศ的时候，卢嘉ล川突然被提出来审讯。他的双腿被老虎凳轧断了；十个ฐ手指被铁扦刺๐得鲜ຒ血涌流；他被打得奄奄一息，已经不形了。但是任何敌人渴望得到的消息和秘密，没有从他嘴里透出一个ฐ字。他怀念着，时时怀念着教育了他、培养了他的李大钊同志。他准备着，准备为ฦ他所景仰的事业流尽最后的一滴血……但是狡猾的敌人并没有即刻枪毙他，在他被打得昏昏迷迷的时候，有一阵，他仿佛听到了两个刽手的对话：“这小完啦，还费这个劲干吗？赏给他一颗黑枣多干脆！”
卢嘉ล川弯着身，一只脚蹬在凳上，一只手按住太阳穴。他那英俊而端正的面孔，带着沉重的深思的神色，两道浓眉挤得紧紧的。半晌，他摇摇头敲着桌边说：“小林，不要和他说了。住在这儿不行……就这样吧，我今晚要写点东西，就在你这儿多耽搁一会，你想法叫老余晚些回来可以不？”他拿起小提包交给道静，“这是一些秘密宣传品，你把它放好，不要叫老余看见。”
说到这里，许宁看着没法再说下去了，就赌气跳起来奔向门外。走出去两步，他又回过身来，看着还在啜泣的母亲悻悻地说：“妈，不用哭啦！我不去还不行吗？——哼，如果我一定去，你也没办法。真糟糕，为什么เ我总要同你商量呢？……”
“白莉苹还不是一样！他们俩……嘿，老卢，我被捕后，他们俩更好起来了吧？”罗大方的脸上隐隐露出了抑制不住的痛苦。
“得啦，你不要倒打一耙！我真是为你好。你看他那酸溜溜的样儿有什么爱头呢？嘿，小林，你看老卢怎么เ样？活泼、勇敢、又能干又漂亮，你要同意，我给你俩介绍介绍好不好？”
小老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连声说：“好险！好险！宪兵三团的，今个也要抓您哪吧？”
这时，他心里开始有点儿惭愧和负疚的感觉：这多人都不怕，她都不怕，我怕什么เ呢？他很想冲上去从人群救出林道静，正像北戴河杨庄的海边，他在大雨救出林道静一样。可是，一种洞晓世故的敏感，使他清楚地看到：此一时彼一时也，情况不同，如何能够乱来呢？他刚刚给自己选择了一条不可冒险的道路，忽然，一颗弹清脆地从他头顶上呼啸而过，这下可把他吓坏了！他的脸色煞白，手指头不住地发抖。定了定神，下意识地向四周一看——世界是不是还完好的在他身边存在呢？他是不是负了伤就要倒下去呢？他举起软弱无力的手臂向头上一摸：没有窟窿，弹也没有挨着皮肤，他还好好地活在世上。他刚刚放下心来，忽然又有一颗弹飞过去，他再也顾不得想林道静，也顾不得再摸摸受伤没有，拔起脚来就向回跑。他想跑得离操场远些，可是一想：人怎么เ也没弹跑得快，于是他一蹿就蹿回到图书馆的院里，三步两步奔向了阅览室的大房间。
“纪念‘三一八’，青年学生自动组织起来，打倒日本帝ຓ国主义！”
“什么เ？你要干什么เ去？”余永泽惊愕地瞪着道静。
道静愣住了。过了一会，她又忍不住笑了。卢嘉川的话多么犀利ำ地道破了她心的秘密呵！她不由得害羞起来，歪着脑袋半天才说：“卢兄，你说得很对。过去我只想当个ฐ好人――不欺侮人，也不受人欺侮。也许这就叫做‘独善其身’？确实，我很少想到为旁้人。但是我有一点儿还不明白：我常常省下自己้的零用，给洋车夫、给乞丐，我喜欢帮助穷人。你能说这也是为个人？”
第一次听到เ有人鼓励自己读书，道静感激地望着那张英俊的脸。
过了一会，人们又谈起来。
这老头儿的神经忽然紧张起来，他拿着烟袋的手有点儿哆嗦。但他克制着，慢慢地把烟灰磕打出来，和烟荷包一起收拾好了，装ณ在腰里，然后所答非所问地说道：“大少爷，您是念书人，什么不明白，……我种您家那东洼的地，连着三年闹水，粒不收，老伴儿饿死啦；您五福兄弟饿的跑走当兵去啦；家里只剩ທ下我跟狗儿娘、小狗儿，……还有五福的妹玉来――她，她叫我狠心卖给人家，也不知山南海北的哪儿去啦！……”
比起一般知识和学修养来，她都不如林道静。而且她同情她的遭遇，愤恨她的家庭，因此，她总是热情地帮助她，‘像大姐姐一样地爱她。但是对于她的某些狂放、激烈、简直不像女孩的思想和见解，她是不能同意的。然而她又从来没法说服她。因而，两个朋友好是好，但总不免要抬个小杠。常常是王晓燕温厚地一笑，两个ฐ人才又言归于好。
按着地址找到了东单三条一座红油漆大门的阔公馆。她被引到一间华丽的、有点东洋味道的客厅里。等了许久才出来一位西装革履、留着两撇仁丹胡的“老爷”。这位“老爷”见了道静倒很客气，让烟让茶，一开口就问道静多少岁了，上过什么学校，一边问，一边用两只贼溜溜的混浊的眼睛不停地向道静身上打量。道静感到很不自在，但她勉强忍耐着回答。最后她问那人：“先生，你的学生在哪儿？他读几年级了？都补习什么เ功课？”
“好，许宁，不要喊啦！叫同学们充分休息，留แ着精神到南京去斗争吧。”李孟瑜的话刚ธ刚说完，外面车厢的地上，突然爆发了一阵洪钟样的喊声：“打倒日本帝ຓ国主义！华民族解放万岁！”
从山海ร关外开进关里的火车忽然一辆辆全装满了哭哭叫叫逃难的人，靠近北戴河车站的杨庄群众，听说这个情况，已经有点儿惊奇了；接着又听说日本海军占领了秦皇岛，杨庄村里就沸腾起来了；从秦皇岛和秦皇岛附近村里逃到杨庄来的男男女女和小孩再一拥塞在街头，杨庄的群众就更加人心惶惶。学校停了课，家在附近的教员回了家，就是本村的教员也不到学校来。关帝ຓ庙里冷清清地只剩ທ下道静一个人。
“那怎么行！”余永泽坐在林道静对面的太师椅上，急忙摇着头，“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儿黑暗、龌龊，别处还不是一样。你，一个年轻女孩可不能ม再去冒险。”
“回去吃饭吧，留神把身体饿坏了。”青年和悦的声音好像对熟ງ朋友说话一样，又说了一遍。他留着短分头，穿着黄色卡叽布学生制ๆ服，眼睛虽然不大，却亮亮的显着灵活和聪慧。这样的人在农村里是少见的，道静不由得对他注意起来。
第二天大早，她就被海浪拍打着岩石的声音催醒了。那有节奏的雄伟的浪ฐ涛声，有力地诱惑着年轻的、对人生充满着幻想的林道静。她匆匆吃过看门老头端来的早饭，就一个人跑到海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