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他只得绕着马路外面的草地。马路上被洗车的污水&#，忽然他停下来。厂坝里的灯光把外面的马路都照白了。他提着一只藤篮。席席大爷从城里回来。一只桕刺，他用小手小心翼翼地把桕刺枝挪开。他前面的坎边上有一丛桕刺树。上面结满了项ำ链珠子一般大小的红红的桕刺果。小孩双手往后抓在草地上，两只脚试着试着地向草窝里伸，慢慢地向下滑着身子。刚路过一家汽。这时。他看见前面有一个小孩正坐在草地。用手在脸上抹一下，看看有没有出血。当他听到有脚步声时。大裤ไ腿搓到了&#，他突然转过身来。当他看见是席席大爷时，正如他面前是他的仇人一样&#x。他便装着趴在草地上玩。他并没有理睬席席大爷，只狠狠地瞟了他一眼。从他那高傲、倔强的脸上可以看出，他对任何对他的审问已做出了十分充分的准备。他会对任何人说：“这没关你屁事，我要做。”
席席大爷很快认出小孩来。这就是接过他一把糖的那个ฐ最老实的小孩。也就是格芝家的儿子。他把从工厂里弄出来的废塑料和烂水泥纸就是送给他家。
“喂，你妈妈在家吗？”席席大爷问他，瞟见旁้边还放了一把镰刀。镰刀显然很久ื没磨了。上面浸满了绿草汁。还有几根树枝。还有一根长木棍。显然这支长木棍是他最中意的宝贝，每天都捏在手中的。上面被他的小手捏得滑溜溜的。木棍的一头被他用刀削得成菱角形。他一定是看见大人们这样削，为了美观。所以他也这样。
小孩子并没有应他。眼睛看着旁边。从他的整个样子看来。小孩子身上有一股不屈服的蛮劲。
当席席大爷蹲下来，拍了一下他的头时，他把脑袋一晃，躲着他的“可恶”的手。
“喂，我在问你呢。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席席大爷又问道。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不认识我了吗？”
这时，有一群小孩从外面的马路坎下的一条小路上跑上来。小孩子机灵地抬起头朝那边看了一下。
“要是我们找到เ他非给他个半死不可，那时谁也不许留情。听到了？！”一个大个儿的小孩怒气冲冲地这样说，然后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对后面的喊道。“听到了，谁也不准留情，谁是怕死鬼，我们就不要他和我们玩。”
“灰子大哥。要是他妈妈在呢。”一个小孩问道。
“不怕，我们连他妈妈一起打。”叫“灰子”的那ว个大个儿孩子这样回答着，另一些孩子也跟着他附和着。他们显然为这样一个强大、威แ武的将领感到非常荣耀。
小孩子的头低得更凶了。但他似乎并没有一点害怕的迹象。席席大爷看着那群气势汹汹的小孩，似乎感到了些什么。
“他在这里。他还敢来打桕刺果呢。”灰子突然停下来，说道。“去，给他两下。”
接到命令的那个ฐ小孩，拿着棍子冲过来，但看到席席大爷在那ว儿，又不敢动手。
“不准许打架，你们知道吗？一伙人打一个是没本事的。”席席大爷说道。
“没你的事。老头儿，走开点……去，给他两下。”
那个ฐ小孩子走近了几步。但仍然未敢动手。感到十分为难。
“你们学过《思想品德》吗？《思想品德》上谁准许你们打架吗，打架是不道德的。”席席大爷说。
“偷东西道德吗？偷了我们的东西，我们就打。”大个儿小孩理由á充足地反驳道。“海多，是人的话，有本事自己้站起来说。”
“他叫什么？”
“海多”
“他叫‘海多’么เ？”
“是，他就是‘雷海多’。他父亲雷天旺被洪水打到麻洋乌江去了。”
“他偷了你们什么เ东西？不准诬蔑，污蔑是不道德的。”
“纸牌。他趁我们不注意，顺手牵羊了。”
“当学生不准打纸牌。这是违纪的。”
那群气势汹汹的小孩子不服气地瞪着眼睛。好像根本没把席席大爷放在眼里。
“你们是哪个村的？”席席大爷问。
“烂泥田村。倘若他不还，我们就找到เ他家里去。”
“他偷了你们多少？”
“三十张。”
这时另一个小孩子突然站出来，纠正道：“四十张。不是，是四十张。”
“给你。”席席大爷从衣兜里掏出一张五块钱的人民币递给那个ฐ大个儿小孩。“现在谁敢再欺负他，我告你们校长去。”
那群小孩子惊讶地望着席席大爷。他们怕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一张钞票。孩子们得到เ了钞票。胜利地、高兴地跑了。
海ร多并没有为席席大爷的举动吃惊。好像他那张五块钱的人民币与自己没任何关系。这全是他自己้要给他们的。
“走吧，我送你回家。我们同路。”席席大爷打走孩子们以后对他说道。
小孩子这时眼睛转到เ了那丛桕刺๐。那是他一直努力都够不着的。他现在打算继续去摘它。席席大爷从地上捡起镰刀，抓住一丛油衣草，慢慢地试着把脚踩在那桕刺的根部ຖ上。他砍了两根大的。然后慢慢爬上来。
“剩下的明天又来砍吧，吃多了要锁口。”
“这样不好拿，有刺๐。”小孩子终于开口了。突然他又似乎明白过来了，有些不好意思，他便竭力控制自己不再跟他说话。席席大爷帮他把熟透了的桕刺果摘下来，装到เ一只小塑料袋里。桕刺果轻轻一捏，就揉烂了。小孩子在地上寻找着掉在地上的桕刺果。好像不能让一颗逃掉。
夜幕像宽怀、温和的母亲一样开始温抚着这大地儿子。夜色在空气中蠕动。可以看见远处上空有一片柔和的亮光。那是城里的路灯映上的。那片亮光总是让人喜欢看，好像里面有无穷的神秘。有时还可以看见几只野鸟在田野里飞动。出“嘎嘎”地叫声。田à野间有一个黑影慢慢地向对面移动。然后消เ失在对面的水沟里。禾木村的村民们都点上了灯。传来偶偶地细语声和孩子们的叫喊声、歌唱声。偶尔还可看见一个人在灯前走来走去。
夜星在清朗的天空中闪烁着。这样的夜晚走路，很让人心情轻快。老人和小孩快的赶着路。他们很快就将木弄村抛在后面了。院坝里很多人都朝他们惊奇地看着，好像在辨认，“这么黑了，是谁还赶路呢，还带了个小孩呢。”
老人催促着小孩。小孩总落在他后面四五步远。他把塑料袋放在腋下夹住。当席席大爷转过头看他一眼时，小孩也看他一眼。
“快走呢，我们得在天断ษ黑以前赶回家，你难道不怕你妈妈把晚饭吃完了吗？”席席大爷催促着他。停下来，等他赶上。
“来吧，我帮你拿。”席席大爷帮他抱起那ว几根树枝。显然这是他今天的成绩。也许是他妈妈要他来砍柴，或是他自己高兴出来的。
他们很快就到了大江坪村。这是一个大村庄。村庄一直从马路旁延伸到对面湾里去了。在那边湾里有一条大河。可以听得见河水“轰轰”地冲击声。马路的另一边是一排白色的围墙，墙是刚ธ粉刷็过的。半年前，还是被雨水淋破了的土墙。
土墙里面是一所小学。一共总有三个ฐ年级，一百多人。后来马陵商校长申请拨款，经地教委和市教委批准，决定在这里建一所完整性的中ณ心小学。半年前刚竣工ื。可是刚要建时，马陵商校长得了肺癌病逝了。从城里另调来一位新า校长。为了纪念这位老校长，把这所小学取名为“陵商中心小学”。这六个ฐ字我们现在还可从学校的侧门的墙壁上看见，原来这儿是学校的大门。墙壁上的字迹被雨水淋得模糊了。十多年后，又来了一位新校长，他把学校大门改成正对着马路。并申请市教委改名为“城南中心小学”。
他们走过学校。从“人民医院”射出来的光把前面的一大截马路都照ั亮了。一个穿着全身白色护士服的女医生在门口突然站住。望着马路上的两个黑影。接着里面的人们也出来看热闹。席席大爷放慢脚步，好让小孩跟他并排走。他想这样免得小孩害怕。
大约又走了十分钟的光景，便到了小孩子的家。从屋里泄透出来的灯光投在外面的路面上。可以听见锡器敲击的声音。
“你妈妈在家呢。”席席大爷对小孩说。领着小孩穿过院子，向屋里走去。
海多的母亲——格芝大娘——正在炉子旁边的木架上切着菜。炉子上放着一只锅，锅里的油冒着青烟。她把脸转向一边，免得油烟熏着眼睛。她的脸被热气蒸得通红。她好像对这不适宜燃得这么旺的炉火感到เ心焦。这从她那ว哭笑不得的脸上可以看出。她并没有注意到海ร多走了进来。因为她背对着门。听见海ร多扔刀子的声音，才知道一定是他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去哪儿了呢。以后不准回来得这么晚知道吗？”格芝大娘依然在那儿忙碌着。并没有回过头来。
“顿ู子来找过你，你知道吗？——我说你出去玩去了。”一会儿，格芝大娘又说道。
席席大爷站在门外没有进来。小孩惊奇地看着他。现在他多么想他进来。他似乎有些不想让他离去。他希望他进来在他家和他一起吃晚饭。在他心里，他感到了这个人的温和和慈爱。“这是世上再好没有的人了。”——倘若要概括他那ว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思想便是这样。小孩并没有理睬他妈*โ话。
当格芝大娘奇怪地转过身来，偏着头往外看时，才看见席席大爷。灯光只映得他半张脸。格芝大娘惊慌失措起来。
“天呐，是席席大爷吗？快进来坐吧。”格芝大娘有些害羞地用围腰擦了擦汗热的脸。像刚出嫁的姑娘见到公婆一样慌乱。“天呐，这孩子……快进来吧，你一定还没吃饭呢。和我们一起吃一点吧。海多，去给席席大爷搬凳来。你是从城里来吗？这一夜了。”
“我马上就走，我是来看看。”席席大爷并没有坐。他看见海ร多在里面的桌子边背对着这边站着。他在整理他的刺桕果。他把刺桕果全倒出来。为了防备刺๐桕果滚下来。他在桌子边上放着抹布和刷็子之ใ类的东西。他的注意力好像完全从他们这边移开了。直到เ他妈妈叫他去柴堆边拿煤炉盖子，他才跑了出去，很快地拿了盖子回来。然后又回到เ桌子边。
席席大爷的到来。像使她又想起了让她不敢去想的往事一般。她常坚定自己的决心，将一切不幸、痛苦的回忆全部锁在内心的最深处。她让自己把打开这把锁的钥匙遗忘在什么地方。这样让自己与这些隔绝。把所有心事都放在这个深爱着的孩子身上。她爱她的孩子。他成了她的一切所有。她把他当成自己的生命。当她有时产生这样一种让人感到罪恶的念头——“他突然死了怎么เ办？”——她便会狠狠地责骂自己。“那我也会跟他一起死。我再也不能失去他了。不然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她这样肯定地回答自己้。她常在一边静静地注视着他。像永远也看不够一样。她有时会突然幸福地笑起来。她太爱这个ฐ孩子了。
但是，不知怎么。席席大爷的到来，好像使她又找回了那把打开内心深处的锁的钥๓匙。里面的一切又现实般的呈现在她的眼前，残忍地摧残着她柔弱的心。她的心已被摧残得够苦了。眼泪浸满了她的眼眶。
“谢谢你老人家，席席大爷。这一切太可怕了。要是……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这一切太可怕了，太可怕……”格芝大娘想把一切苦诉出来，只可惜不知从何说起。她依着孩子也叫他“席席大爷”。
“一切会好的，乖女儿。一切都会保佑你财的。”
席席大爷把格芝大娘当成自己女儿一样疼爱她。他也似乎真希望有这样一个乖๔女儿。他常对别人说：“真可怜我的乖女女啊，命苦的人哩。”
席席大爷并没有留下来吃饭，他执意马上就走。他走时，从藤篮取出一包栗子放在桌上，偷偷地在下面压了三张十元钱面值的人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