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去，就连到香山来。其实我，我情愿当个平头，不过是面子上的荣光罢了。”她说，何必叫我尝着拥ã，就算因此不能。我也不后悔，嘴里说着保护我，但只要皇上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要我的命。我现在怨恨这个身份，为ฦ什么要让我降生在帝王家。“所谓的长公主，也要经过皇上的首肯，你们这些人。我总觉得老天爷对我不公，今儿让你高兴了，到最后一无所有……我。明儿必叫你哭出来。”
“龙驭上宾初进爵，可怜女户尽朝天。“臣生在一个小，”金石牵唇一哂，父亲是中书省检校，七品的芝麻小官，照理说，臣是当不上锦衣卫千户的。可臣家里有个妹妹，隆化九年入宫充了贵人，上年先帝ຓ升遐，妹妹奉命殉葬，朝廷为了嘉奖忠勇，破格提拔臣，换言之ใ，臣的官职，是拿妹妹的性命换来的。家妹走时不过十八岁，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花一样的年纪被迫上吊，死后哀荣仅仅是享殿里有一块名牌，先帝受祭时，她可以沾点光……”
她艰难地喘了两口气，直起身继续向前，只恨这堤岸太长，怎么走也走不完。终于进了凝和门，转过照壁，见中路尽头果真有人跪着，圆领袍吃透了雨水，红得愈发鲜亮。他任何时候都是顶天立地的样子，脊梁挺得笔直，即便风吹雨淋，他也是宁折不弯。
她哭不可遏，夫妇两个对视，简直就像一对苦命鸳鸯。他消沉得说不出话来，怎么เ同她解释，他带不走她，她必须ี一个ฐ人留在京城，直到城破的那ว一天……他只能ม哑声说对不起，“时至今日我才知道，自己竟这样无能。”
那个怎么能一样！
婉婉想了好一会儿，“于私，我怨他，他把我嫁给宇文，又让我们夫妻分离，我怎么能ม原谅他！可是于公，他有他的顾虑，如果天下太平要用我一人去换，我只能失望，不敢恨他。”
一大家子人在门前送她，太妃满面愁容，拉着她的手说：“无论如何，保重自己要紧。你要留แ神吃口上，再觉得不对付，只要是好的，尽量多吃些。孩子这会儿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娘肚子闹了亏空，受苦的可是他。”语罢顿下来，无限眷恋地审视她，“好孩子，我真不愿意你走，咱们一家子多和睦，现在弄得……”
良时送她到เ桃叶渡，两个人静静对坐，相顾无言。隔了很久ื才见她把手探过来，柔软的掌心覆在他手背上，用力一握道：“咱们说好的，高高兴兴的。你这模样怎么办，叫我难受么？”
“奴婢知道主ว子想殿下了，有什么呀，还愁殿下没有回来的一天吗。”他托着两手眼含热泪，“我的主子，您留神，这可不是玩儿的……下来吧，您再给殿下写封信，把内情都告诉怹。怹不知道彤云就是主子娘娘，当然不乐意您立个丫头出身的做皇后了……您信上写明白喽，奴婢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到南苑去，殿下一瞧准有谱儿。”
半夜里凉快，不代表夏天真的过去了。依旧ງ酷热难耐，枝头的蝉叫得声嘶力竭，忽然之间停顿下来，刚享受了片刻宁静，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声浪。床上的人直打挺，捶着床板大声喊：“混账，这地方真不叫人活了！崇茂、崇茂，死哪儿去了？”
婉婉说：“我也不知道，这种事，着急也没用。”
口头上的承诺一向那么容易，他别开脸，对着广袤的天空扯了扯嘴角。
她红了脸，骂他没正形儿，可是这种时候，还要正形儿做什么เ呢。
两个人俱一震，霎时从浑浑噩噩的浓情里挣出来，对看一眼，衣衫不整，都觉得甚为尴尬。铜环和小酉进来为她更衣，她光脚蹭着青砖，悄悄把鞋穿了回去，转头对他道：“你先过银安殿，我还要梳妆，等收拾齐全了再过去。”
他保持微笑，“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所幸暂时还不必立刻面对那些，时间一旦长久，有些执念会改变，他把希望寄托在未来，等她有了孩子，自然知道孰轻孰重。
她沉吟了下，咬牙道：“连上三道奏疏，请内阁拿主意，或是赈灾或是疏导，他们得有个详尽的说法儿。再者人数也得控制，各要道派兵把守，不能再流入南苑了。力挽狂澜，也得自己力所能ม及，倘或救了这头害了那头，到底这事儿还是办砸了。”
他别过脸去，轻轻咳嗽ณ了一声。
他只能不断ษ宽慰她，“皇后崩逝，你想给她上柱香，原本是人之常情。倘或你执意要回京，我不是不能ม带你去，只是路远迢迢，抵达的时候梓宫只怕也进了享殿了。再者，以我眼下的身份，虽然出入不受限制，但也仰承天恩浩荡。我终归担着藩王的衔，有违诏书里藩王固守封地的令儿，万一触怒圣躬，就是泼天大祸ຖ。还请殿下斟酌，当真有必要冒这个险吗？一炷香断送整个ฐ宇文氏，你又于心何忍。”
他暗暗松口气，重新า绞了手巾递上去，“别这么เ说，谁还没个情难自禁的时候！不过我得劝你一句，以前闺阁里的人和事儿，看得淡些吧。嫁人譬如再托一回生，现在你手里抓着的，才真正是你的。”
婉婉听后喃喃：“这可怎么好……灾民共有多少？”
“我回去就给皇上上疏，再不能这么เ下去了。”百姓食不果腹，他却还有心思建什么摘星楼，婉婉头回感觉到重压，几乎勒断人的脖子。想起自己的那些妆奁，忙又道，“瞧瞧我帮得上什么忙，我那里还有些钱，回头让人收拾收拾，一并送到这里来。”
太妃的语气简直像训孙子，大概也恨他不长进吧。婉婉呢，不肯看他一眼，他心里沉甸è甸的，昨天的事涌上心头，把人压得喘不上气来。然而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这种事他不退让，还指着她来给你低头吗？他只得拱手，向她长长做了个揖，“多谢殿下。”
她头疼起来，剜ຄ了儿子一眼，重新า抖擞起精神当和事佬，“那ว什么……说说澜舟，这回病在殿下那ว儿，亏得殿下全心全意亲自照顾，那天回来，趴在我膝头上说‘我额涅真好，我可喜欢她了’，你瞧，孩子也知道好歹。咱们阖府上下，其实都盼着殿下留แ在府里，到底一家子，在一起也有个ฐ照应。长公主府不是不好，只是太冷清，我原想你下降了，在我跟前我好照应你，如今这份心全用不上，这么เ下去我也得像澜舟似的，搬到你长公主府去了。”
“太妃在南苑待得太久了，有时候也缺点味儿，往后儿子就跟额涅学吧……”
他挤出明媚的笑容来，“额涅在宫里闷得慌吧？春天的时候做什么消遣？”
秦嬷嬷说：“余承奉安排他们歇在前头厢房里，差ๆ了医官诊脉，好不好的奴婢不知道，先上这里报信儿来了。”
她松了口气，上前摸摸两个孩子的头，温声问他们：“身上没什么疼的罢？要是哪里不舒坦，一定和大夫说。”
他不能ม再站着了，尴尬地坐了回去，“那个……奸人是该整治，大到天下，小到เ门户，都得治。”和她相比，简直说得乱七八糟，他在她面前，脑子好像经常不够用。
怎么有种夫纲不振的错觉呢，他拧起了眉头，无可奈何调开视线，“我睡外头，你要起夜或者要喝水，都可以叫我。”
她在地心团团转，屋里只有铜环一个了，她才道：“我是怕，音楼将来走了赵皇后的老路。那么好的人，浸淫得久了岂不成了滚刀肉？”
“我总怕生变故。”她慢慢阖上了窗，在香几边上坐了下来，“不知怎么的，这段时间心里老是发慌，唯恐出事儿。”
太妃依旧满怀眷恋地看着她，“瞧见你，就和瞧见徐娘娘是一样的。那次我没能久留，统共待了三日就回南京来了。见面的时候你母亲身上已๐经不大好，到了冬至一日弱似一日，年后就……”忽然意识到大喜的日子不该说这个，忙打住了，换了个笑脸道，“我昨儿就盼着见你来着，高兴得一晚上没合眼。今儿见了，果真和我想的一样，细看这眉眼，还有小时候的影子。你初ม到เ南苑，难免认生，不碍的，往后咱们是一家子。我没有生养女儿，拿你当自己女儿待。你呢，万万不要和我见外，良时要是哪里做得不当了，你只管和我说，我自然教训他。”
几乎无一处不齐全，一位帝王家的公主ว，有温婉的脾气和谦逊的态度，这点是很难得的。太妃做女孩儿时也养在京城，家里老太爷门生遍布京畿，逢年过节诰命往来，见了太多太多的闺秀和宗女。那些金贵人儿，未必有傲骨，但却有傲气，好好的一句话也能说出她们的不可一世。然而真正的金枝玉叶，三朝唯一的公主ว，她淡然又持重，怎么能不撞到太妃心坎儿上来？活脱脱就是徐贵妃当年的样子！
人一去，屋子就显得空了，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婉婉心里只有惊，没有喜。之前嬷嬷曾经大略和她交代过洞房的经过，似乎ๆ是个极其神秘的勾当，当时听得一头雾水，也因为知道共渡的人是他，倒还觉得安全。可是现在这人和她想象的相去甚远，她除了恐惧，还能有旁的什么？
公主ว和驸马的婚姻，同一般的婚姻不一样。公主府设长史司，其中有一局，相当于宗人府的职责，驸马奉召见公主，留แ宿行房都要严å格记录。所以驸马入公主府并不是随意的，如果冲撞了公主，管家嬷嬷还可以训诫斥退。当然这是在驸马完全没有权势的情况下，到了南苑的地面上，这些都不是大事，遵守到底是因为敬重她，所以相聚就变得非常难得了。
张娘娘被废，如今最大的应当是贵妃，太后却并未指定贵妃，反嫌“旁人粗手笨脚๐的，伤了长公主ว”。大概知道婉婉和音楼ä交好，这回没有挑拣音楼是先帝才人出身，特许音楼进毓德宫，也算成全了她们最后的情义แ。
她是金枝玉叶，但这点痛还是忍得住的，坐在杌子上说不要紧ู。等她滚完了，脸上辣辣的，便埋在她膝头不肯起来了。
皇帝修道炼丹之余，还在计划建造高逾百丈的摘星楼ä，她一生只有一次的大事却要求从简，心里果真无时无刻๑不在惦念天下。越是这样，越叫人放不下，万一某日大难来袭，不知她会如何自处……
他这回没有拒绝，只比手给她引路。她站在他身侧，高高的个头，已经快达他肩膀了。殿门到宫门稍有距离，她和他慢慢走完，那么多年，这是唯一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她昂首瞥了他一眼，“我不是你们万岁爷的宫眷，我是合德长公主，要出宫，谁也不许啰嗦。”
校尉很为难，“臣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殿下独自出宫。殿下要去哪里，臣等护送殿下，这是为殿下的安全着想，请殿下包涵。”
“娘娘，我可怎么办，请娘娘为我做主ว。”
婉婉和音楼面面相觑，“南苑王这一向都不在京城，哪里来的孩子……”说完又暗呼晦气，看来大不妙了，又是她那哥子做下的好事。
这寺庙的历史比北京城还要悠久，当初是先有潭柘寺，后来的紫禁城都是参照这里建成的，所以翘角飞檐极具宫里的味道。入寺打哪个佛殿起头有规矩，太后率领ๆ她们从观音殿开始一级一级地参拜，最后进毗卢阁酬神，请得道的老和尚开坛，给她们解签做公德。赵老娘娘在文殊殿里供了先帝的牌位超度，因自己不能出席，前一天跑到哕鸾宫一通颐指气使，命音楼ä潜心悼念旧主。音楼擅长窝里横，对外一直不太厉害，最后只得窝窝囊囊答应了。婉婉和她交情好，不忍心看她一个人在那儿跪着，也陪她敲了一炷香的木鱼。
婉婉犹豫了一下，“我上外头给你摘佛果子去吧，吃了能消灾解厄。”没等音楼答应，在她肩上一拍，吐着舌头潜出去了。
皇帝噎了下，试图辩解：“就是偶然遇上了。”
他挠了挠头皮，“是哥哥做错了，往后会警醒着点儿的。你别在风口站着，上亭子里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