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搅着勺子的手下意识摸了摸鼻子，真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只有这，不过转念一，仿佛从来没想过她会死一样。”
皇帝愣了下，“那个……朕来喂，她还那么年？离死且远着呢，可他掂量了很久，自己还是比较心软的。他开始忧心忡忡，害怕她化作一蓬烟，就此消失了。怔怔看着她，那他怎么办，都说皇帝ຓ要绝情绝爱才能，于是又安慰她，“哪儿那么容易死，睡一觉起，吃好喝好。这回小产虽然伤筋动骨，但是颐๖养得当，放心吧，两个月准好&#！”
金石微微别ี过脸，最后一道残阳打在他肩头，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阴暗。听见她说出身，他慢慢摇头，“人活着，各有各的艰难，殿下以为当个寻常百姓，就没有那些烦心事了吗？殿下听过朝天女户没有？”
婉婉没想到他竟然是朝天女户，他说这些的时候她有些怕，怕他迁怒，会做出什么事来。
婉婉看见这幅场景，早ຉ就痛断了肝肠，自己的亲哥哥这样对他，她夹在中间如何是好？
婉婉的手紧紧扣住伞柄，扣得指尖发白，卷起袖子替他掖干脸上的雨水，惨然笑道：“我不怪你，是我自己้没福气。以前爹爹让钦天监的监正给我算过命，说我骨肉最清高，六亲皆无靠。那时爹爹恼怒，贵为公主，怎的六亲无靠？可现如今看来，还是应验了，所以我不会怨天尤人，是自己命当如此。”
“他屯兵，数量有限，如果他不轨，我定然手刃他，可是他没有。”她辩驳着，觉得这个理由十分充分。又低下头，隔着并蹄莲团花的褙子，把视线落在自己้的肚子上，“况且我有了宝宝儿，叫我怎么不惦记他父亲。”
这就是作为孝宗血脉的可悲之处，孝宗的皇位传承和以前历朝不一样，父死传子的习惯被打破，高巩登基是兄终弟及，所以那张髹金龙椅一直在他们兄弟间打转。婉婉离他们太近，好多时候并不是自己愿意掺合，是身不由己。满以为ฦ她所有和宫廷有关的一切都会随着下降终结，结果哥哥不让她站干岸。这大邺๐疆土从来不属于她，但是责任她得担一半，谁让她和他是一个爹妈生的。
该说的都说了，婉婉极力控制自己้，只道：“额涅ื别伤心，我过程子就回来。”
他才露了个笑脸，“我在算时候，瞧哪天出发合适。”他仔仔细细计较着，“南京到北京两千多里，走水路日夜不停需十五日。我走陆路入京，至多三天，加紧些儿，两ä天半也能到เ……那我八月十二就动身，到京城正赶上十五。我记得上年中秋，咱们就是一块儿过的，这回也一样。”他鼻子一酸，不敢让她看见，低头把她的手压在了唇上。
皇帝眨巴了几下眼，本想唱两句，发现嗓子不太好，就作罢了。
落地罩外侍立的崇茂一溜小跑进来，抱着拂尘呵腰：“奴婢在，听万岁爷示ิ下。”
“那我……永远没法给您当儿子了吗？”
他虽然不庆生，王府里的欢聚还是少不了的。端午节，女眷们聚在一起打五色线，吃粽子。太王爷的那些儿子们分府而居，但是一到过节，福晋们就过府来，陪着太妃一块儿玩乐。
她脚尖的软鞋勾不住了，啪地一声落在地上。他顺流而下，把那ว纤纤玉足捏在了手心里。
他笑了笑，“额涅ื不是那么拘礼的人，你也不必盛装。居家过日子，随意些的好。”一面说，一面退出了隆恩楼。
她分辨他的表情，试图看出一点彷徨来，可是他眉眼坦荡，毫不回避，她暗松了一口气，“你和旁人不同，你是我的驸马，是皇亲国戚。我长于父兄之手，位高不敢忘忧国。你既然说爱我，就应当同我一心，为皇上守住这大邺社稷。”
她两眼紧紧ู盯着他，在等他一个回答。他说好，“我答应你，我和你同仇敌忾，若有人不轨，即便玉石俱焚，我也会保全社稷。”
她有这样的决心，真让他始料未及，他以为她心慈面软，难免妇人之仁，没想到她当断则断，这点果真合他的脾胃。他有意试探她，“可惜藩王不能ม屯兵，要设关卡，终究还需手上有人才好。”
哪里来几万流民，这点真不可说。楚王把逃荒的人全赶入南苑是真事，粗略也统计过，大约两三万是有的，至于凭空多出的两万，自然是他安排下去的。藩王不屯兵，其实不过表面文章，哪个王侯手上没有人马？这大邺气息奄奄，动荡可以预见，西有乌ไ思王，南有镇安王，他这里名为ฦ南苑，实则在东，要论实力，大概也算三足鼎立。不可否认，他图谋天下，可是人人都在蠢蠢欲动。镇安王自说自话，把藩王府都搬到毕节卫去了，越往北，离京师越近，这是什么เ意思，除了京中那位浑浑噩噩的皇帝，所有人都懂。
婉婉不糊涂，就算再有不满，也不可能做出这种荒唐事来。她就是心里郁塞，难以疏解，他来了，恰好供她发泄，因为终究意难平。
她哀致点了点头，又喃喃说：“她就这么走了，留下身后事，怎么料理。”
他说五万，“还有不断ษ涌入的。上年冬至我在京时留意了，街道上虽也有，但连南苑的一成都不到，所以京里只当我无病呻吟吧，毕竟京城安然无恙。”
他笑起来，水波潋滟的一双眼，“殿下爱民我知道，可爷们儿家，遇上的事儿处置不了，反算计媳妇的妆奁，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你放心，我还能支应一程子。上年秋收的谷子有剩余，再不济，织造府那一百二十张织机一年的产量预ไ先卖出去，折变成银子和粮食，撑到今年秋收，就能喘口气了。”
她站起来让礼，“王爷客气了，这本就是我份内的。”
太妃这么说，叫婉婉十分不好意思，她是不擅交际的人，虽然大婚第二天来过一次，但对这里的人和环境依旧感到陌生。犹豫良久没法表态，对面坐着的人脸色平静，眼里的惆怅却浓得化也化不开。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替她解围，“这事急不得，额涅ื先别催她，回头我们商量了再说。花厅里的筵席已经筹备妥当了，没的放凉了，还是先请殿下挪过去吧。”
婉婉笑说：“打住了，就论这个学字儿，北京也分宅门音和胡同音。官话还念学，土话就念‘淆’。我是长在宫里的，终归官话说得多，你要学最地道的，还得拜那些说戏的人当师傅。”她在他的总角上捋了捋，“依我说，学官话就成了，学得太正了，仔细人笑话你，把你当成天桥把式。”
她想了想，“养鸽子，放风筝。北京人都爱放风筝，有的给风筝装ณ上哨子和风灯，夜里送个ฐ蜈蚣上天，一晚上都热闹。可惜那些点了灯的风筝落下来，易引起大火，后来京城就禁止，不许再放了。”
她没听完，匆匆就往前边去了。自己和宇文良时闹得再不愉快，和孩子不相干。孩子是来尽孝的，真有个好歹，她心里过不去。
澜亭摇头说没有，“谢额涅ื垂询。”
婉婉对他很不屑，分明给了机会让他展现才学，结果他就是这样惨败而归，以后谁再说南苑王足智多谋，她都要笑死了。
被他一说她才想起来，喝水倒罢了，起夜怎么办？屋里有个外人，还是个男ç人，这样真不好。
铜环掩口一笑，“那位主儿，本来就是个滚刀肉。”说完在脸上拍了一下，“该死，步娘娘要真成了皇后，我这么เ编排她，可不是自寻死路吗！”
铜环道：“能出什么เ事儿？您现在已经出降了，我还得劝着您点儿，军国大事交给爷们吧，您呢，闲了看百~万\小!说，弹弹琴，好好作养自己，比什么เ都强。”
太妃是很和煦的人，即便说了很多，一字一句都平实可靠，绝不会产生献媚的嫌疑ທ。宇文良时到了她嘴里不过是个ฐ平常的儿子，万一做错了事，有母亲借着教训打圆场，婉婉甚至有点向往这种充满烟火气的生活了。
婆媳好好说了一回话，边上的婢女才提醒：“老太太，两位爷和庶福晋们在外头候着呢。”
她很不自在，悄悄往边上挪了挪，和他隔开一段距离。她设想过见到他后应该怎么发泄她心里的不满，至少得厉声质问，但是真到เ了这种时候，又觉得一切都是多余，她已经懒得开口了。
婉婉心跳如雷，一声声，几乎震透耳膜。嫁了人要和驸马亲密，还要和驸马生孩子，她不情愿，但是想起皇帝ຓ曾经的嘱咐，权衡了再三，料想疏远让他提防，行事就会遇阻了。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ม够这样大无畏，这种时候脑แ子想到的竟是这些，实在是逃避无门，感到自暴自弃了。
音楼为她扑上粉，棉线绞起来，绷成一个ฐ三角，细细在她脸颊滚过，她能听见寒毛断裂ฐ发出铮铮的声响。
音楼知道她难过，自己先哭了，“你别这样，去了还能回来，等你想家了，捎信给厂臣，让他去接你。”
肖铎垂下琵琶袖，说不上来的，满胸郁郁之ใ气。应当怎么为她筹办，自有他的打算，只是不便多说，揖手道：“时候不早了，宫门上要下钥，臣就告退了。”
婉婉每迈出一步，泪就凝聚一点。她一直想做个了断，择在今日最为益。
十五岁的孩子，论威望是没有多少，但那份凛然的气势，也叫人小觑不得。众人一惊，皆揖手行礼，挡她去路是再也不敢的，但是平白放长公主出宫，万一出了事，谁能够担当？
“前呼后拥，唯恐人家不知道我是谁。”她蹙了眉，指指铜环，“这么大的人在你们眼前，你们竟说我是‘独自’，眼大无神，怎么替皇上当差！”
音楼直发蒙，“这是怎么了？哭什么的，有话好好说。”
音阁一听愈发臊，直哭得梨花带雨喘不上气来，“正是因为ฦ这个ฐ，我如今是没脸和人交代了，倘或传出去，我是不要紧的，只怕带累็了皇上，到时候如何是好？娘娘，咱们是嫡亲的亲姐妹，一笔写不出两个姓来的，我眼下走窄了，您一定要替我想想辙。”
外面秋色正浓，婉婉有点心不在焉，“今儿天不错。”
溜号是因为膝头子受不住嘛，她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心安理得上了廊子。
她现在的处境，真是前所未有的尴尬，其实不单老百姓，内阁的人也是这么看待她。当初她和谢道直、杨昀的对峙，到现在成了笑话，就连她因此滑了胎也是活该，是她不修来世的报应。
这样的日子真是太难熬了，天天像在火上烤。她和小酉说，好像油碗要干，小酉只是嗔她：“您才多大年纪，说话儿就干了？咱们都知道您不容易，您活着不是为别人，是为ฦ您自己。”
她就这么水深火热着熬了两个月，忽然有一天余栖遐带回来一个ฐ好消息，说王鼎及手下战将俱被诛杀了，贵州军由南苑王全权接手，如今安顿在安东卫。南苑王亲自押送楚王和长沙王入京，不日就要抵达了。
她手里捧着杯盏，咣地一声落地，摔得粉碎。
“这么说……他没有谋反？”她站起身，扣住了余栖遐的腕子，“我就知道……他不会那ว样做的……”
余栖遐连连点头，“王爷不过是假意投诚，九江一战中调转枪头，和关宁铁骑联手，将王鼎等人一网打尽。王爷是平叛的大功臣，这下子皇上总该对王爷放心了，殿下就要苦尽甘来了。”
事情忽然有了转机，仿佛乌云密布中窥得一丝天光，这样的大起大落，让她喜极而泣。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在屋子里团团转，慌忙吩咐余栖遐，“你打发人，到城外候着，看王爷什么เ时候抵京。”
余栖遐领命去了，她又跑到妆台前照ั镜子，乍一看，自己吓了一跳。
“我怎么成了这模样？”她摸摸自己的脸，镜子里的人面色惨淡，因为ฦ瘦弱，眼睛变得愈发大了。她慢慢笑起来，“大眼儿贼1似的。”
以前的她，长了一张团团似明月的脸，不管身子多纤细，脸颊总是饱满的。她爱漂亮，常为这孩子一样的面孔感到苦恼，那时候有小脾气，但是简单快乐。如今人长大了，经历了很多别人无法想像的煎熬，明月再也没有了，愁云倒是常相伴。
铜环说没关系，“擦上粉，抹上胭脂，殿下比仕女图上的美人美百倍。”
于是开始精心打扮，挑漂亮的衣裳，把头发都绾起来。番子回府通传，说南苑王一行到了通州地界ศ了，她紧张得小腿肚直打颤。近乡情怯，就是这种感觉。他远在千里之外，她天天想念他，可是当他越来越近，她却越来越紧张了。
她在屋子里徘徊，“我怎么不敢见他了……铜环，我怕他变了心，对我不像以前那样了。”
铜环说：“殿下怎么เ胡思乱想呢，王爷和您多深的感情啊，两年多不见就忘了吗？他为了接您回去，花了那么大的力气，这都是假的吗？要不是瞧着您，他为什么要杀王鼎？凭王鼎的兵力和南苑的财力，耗上三五年，皇上未必耗得过他们。”
她还是犹豫，“那我就在府里等着他吧，他要是想见我，自然会来的。”
铜环无奈：“他是押解楚王进京的，这回有公务，得先入朝拜见皇上，然后才能ม上府里来。您算算，这么一耽搁，耽搁了多少时候啊！”
婉婉说对，“皇上御门听政，我在归极门上等着他……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
一个人为感情卑微，姿ู态放得低点儿，并不可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