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北方แ还残冬未尽，红百合花朱红的花瓣。路边草丛，南方แ的树木长得又高又大。有一条石铺小径蜿蜒其间，一片碧绿浓荫中，四月的南方แ已春意盎然，树冠联结成一片绿网，笼罩天空，似是似非，若有若无，但不知兰花究竟在哪里？小溪唱着一曲永远唱不完的歌，浮ด着落花冉冉流去。时时刻刻都听得见鸟的啁啾微，白百合花的花瓣像铺，空气里弥漫着，春风偶尔拂开密叶，才洒下一线阳光，楠竹像湿润ç，照ั在一丛楠竹上；照ั在一株株老树根上，青苔像织绣出来的丝绒。静得连落花也听得，偌大一片地方！
据说，这地方是住在武汉的外国大富翁避暑的地方。
风把雨水旋进吉普车厢里面，
小吉普的帆布篷，给风兜得像一只巨鸟的翅膀，飞掀扑腾，出呼喊一般哗哗啦啦的声响。
胜利助长了陈文洪的骄傲情绪，加上他急于救出白洁，在虎跳坪战斗中急躁冒进，不仅给我军带来极大伤亡，而且还放跑了敌人。秦震一直以隐隐的父爱的心理关怀着陈文洪的成长虽然陈到现在仍不知秦震就是白洁的父亲，他忍痛严å厉地处分了陈文洪，但仍信任陈文洪，继续让他带兵打仗。陈文洪终于在以后的战斗中ณ以赫赫战功洗清了自己的耻辱。
她为ฦ此感到无限兴奋。
秦副司令没有忘记他在南下列车上的许诺，是他亲自打电话给卫生部长为她请战的。
这消息顷刻๑间传遍这个ฐ火车站房。
“大姐，你就抛开我们自己一个ฐ人下部队？你带我去吧！”
这些年轻的姑娘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เ是忧愁，什么是恐惧，她们不高兴就哭，高兴了就笑，而且，一点点根本不值得笑的事，也会引得她们吃吃地笑个ฐ不停。现在，她们盯住了严素。她们一遍又一遍问她：“你是怎样跟司令员说的？”“你就直接那样走到长跟前去？”“你说什么来着？你说：我一定要上前线？”“严å军医！你说这是最后一仗了，我要参加不上，就永远不能ม参加战争了，你是这样说的吗？”她们都那样热情，又那ว样认真，严å素า无法推托，只好把在列ต车上与秦副司令员骤然相遇的事又复述了一遍。末了，她说：“我已๐经跟你们讲了三遍了，你们再别ี追问了！”于是，她们和严素搂抱在一起，嘻嘻笑起来，有的还啧啧称赞：“严å姐，我的严å姐！你真勇敢，你真有气魄！”另外一个ฐ却哼了声说：“要是我遇到เ这种场合，我也不会放过这机会！”“瞧你能ม的，你还梳着小娃ใ娃辫呢！”……于是又嘻嘻笑成一团。
这些天真烂漫的姑娘呀，她们闹尽了兴，就一个接一个地睡着了。
严素า睡不着，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点乱。她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坐在自己铺位床头上，望着睡熟了的人们，轻轻地喟叹一下，又浅浅笑了笑。
她吹熄了蜡烛，月光立刻๑像清水一样从窗玻璃上照ั进来。
这次回林口老家，好像带回一股甜美味儿，至今也嚼磨不完。她和这部队里一个班长牟春光是一个村上的。牟春光跟部队进了关，她想去劝慰劝慰老人。一见牟春光的老父亲她就笑了，老人跟牟春光长得一模一样，爽朗、义气，就是犟得全村出了名，人们都怕沾惹他。他原来怕老人想不通，东北人提起“进关”，就像远走他乡，永离故土了。谁知老人家把手在膝盖头上一拍，满面通红，瓮声瓮气地说道：
“春子这一步棋走得好，人活着总要讲个ฐ事理，什么เ南方北方都是一家人！不能咱们这儿光亮了，眼看着关里人还摸黑。这不，沈阳一解放，老二、老三都送去当兵了，老三还是炮兵，来信说当一炮手呢，什么叫一炮手？听他小子咋唬的！这不，小丫也学开康巴音子康拜因，即联合收割机去了。”
他压低了嗓音像讲什么机密话：
“素啊！我看老鼠拉木锨，这大头还在后边呢！”
这一老一少笑得十分酣畅ม。
严å素说：
“我就要南下，你给春光捎句话吧！”
老人用大拇指和二拇指捻着蟹爪胡子尖，沉吟了一阵，说：
“你给我告诫告诫春子，他要不打出个好样儿来，瞅我不拿鞋底子拐打他屁股！”
小丫觉得这话说得寒伧，她红着脸从旁拉了一把：
“爹！……我哥是班长呢！你瞎邪虎啥？”
“班长又怎样，就是当了大总统也是我的儿子，也得归我支管。”
话一落音，满屋子哄起一阵热烈笑声。严素า笑得流出眼泪说：
“你老爷子这话我可不敢捎，还是写一封万金家书，我一定给你带去，他走到天边我也赶得上他……”
现在，由á小丫ฑ执笔写的信就装ณ在严素的挎包里。她站起身，又把信找出来，就着明亮的月光看了看，用旧ງ报纸糊的小信封上，歪歪扭扭写着“牟春光哥亲启”。
严å素า又笑了。
不过，她的心窠里还是空落落的，她烦恼地摇摆了一下头，钻到เ被窝去想睡觉，可是蓝ณ幽幽的月光刚ธ好落在她的脸上，她又翻身披衣坐起来。
她的心忽然怦怦跳。
她面前出现一个赫红脸庞上刻๑着深深皱纹的脸，浓黑的眉锋和胡茬，令人看了就觉得严å峻，这人长像很平常，说不上俊美，可是他的两ä只眯眯的笑眼一闪亮，他的整个ฐ脸就变了，你就觉得这个人整个心地就是这样明亮。
嗐！……
她想摆手驱赶这个念头。
可是手不知道为什么那么เ沉重，十个ฐ纤纤细指头像绞丝银镯一样绞在一道，怎么也抬不起来。
可是那ว个人那一双眼睛在黑暗中还是火星那ว般亮。
她第一次现这双眼睛，是在辽西作战战场上，那一仗打得可厉害，天上地下，火炮开花，她背了药箱在火线上抢救伤员，硝烟呛出眼泪，烈火烧焦了头，她汗淋淋、喘吁吁奔跑着，包扎了一个ฐ又去包扎另一个。当她跃出一个壕堑向另一个ฐ壕堑跑去时，她听到威แ严å的一声大喝：“谁在那ว儿跑？你给我卧倒……”然后，她觉得有人猛力一下把她推倒。就在这时，她只觉得灼热的一闪，她被掩埋在土里，等爆炸声响过去，她扒开土扬起头，就在那ว一瞬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แ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在看她。紧接着又是一阵骇人的爆响，从此她失去了知觉。她在住院期间又现了这双眼睛，不过头上缠着白布绷带，他在她的病房窗下神情专注地捧住一本书在读。她仔细观察他，又从旁人那ว里打听，她才知道，就是这个师政治委员，在生死关头一把把她推倒，然后，在第二炮弹落下时，他们一道负了伤。
师政治委员梁曙光是一个性情沉默而又机智的人，像在野战部ຖ队里一样，在这大群伤员中依然是一个洞察秋毫的政治委员，他自己้是伤员，却经常挨着个ฐ儿看望伤员，给他们一点安慰，给他们一点鼓励。伤员们都很喜欢他，他到哪儿，哪儿就出一串笑声。有一天，严å素看见他走到เ她隔壁病床，她突然燃起一种炽烈的希望，希望他到自己这儿来看一看呀！后来他真的走过来了。他好像完全清楚她的情况，他没问她的伤势，更没提他们一道负伤那回事。但，从此他们认识了。他的谈吐使她感到เ惊奇，他不是一个军人，他是一个ฐ学者。从他那像小溪流水一样的娓๙娓言谈中，谈卢梭，谈狄德罗，谈林肯，谈拿破仑，谈贝多芬，谈肖邦，谈达·芬奇，谈米开朗基罗，谈歌德和拜仑。严素在医学院就是一个埋头图书馆的人，兴趣广泛，酷爱文学，自从作了军医以后，整天整晚行军、宿营、巡ำ诊、抢救；她周围没有能谈她所热爱的文学、音乐、美术，这类优美动人的事情的人。而现在，从梁曙光这儿得到เ了这种她称之ใ为“美感”的东西。她那给狂风暴雪磨炼得粗糙了的心田上又流进一股清凉芬芳的甘泉。她总是听得那样入神，有时微笑，有时沉思，但是渐渐地、渐渐地通过这些交谈，她寻找到เ一颗善良的心，诚挚的心……
月光从玻璃窗上慢慢向西斜ฒ下了。
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睡着了，她在天蒙蒙亮的时候醒来，她悄悄起床，把棉纸一样薄的小棉被和一个小包袱打成一个背包，用绿色布带井字形地绑得四方楞正，先在两ä肩头背上灰布挎包和水壶，然后把背包背到脊ิ背上，再把一条长长的白布干粮袋搭在背包上，然后悄悄走出小车站，轻轻掩上了门。
小站房前有几棵泡桐树，密扎扎开满紫色花朵，散着浓烈的甜香。
她走出几步回过头看了看，小站房毫无动静。
她迈着细碎脚步爬上一座小小山岗。
南方的清晨飘浮着一层乳白色的薄雾，朝阳像玫瑰花一样鲜明，想从这里那里穿透薄雾洒向人间。那弯弯曲曲的小路上，昨夜的雨水浇出潮湿的泥上香味和浓烈的野草气息。穿过小河边的一片竹林时，她听到第一阵鸟雀的噪音。天空明亮了，大地明亮了，把严å素า细长而又坚韧的身影，衬映在一片红彤彤阳光之中ณ。她轻松地、矫健地，一面唱着歌，一面向前行走。
二
梁曙光很难忍受华中前线这一片沉寂。
这种沉寂对他来说简直是痛苦。那ว天晚上从兵团司令部回来，这种痛苦就像阴云一样一直笼罩在心头。
他一个ฐ人站在那被炸毁的桥头上。
他遥遥望着武汉那个ฐ方向，他的眼睛看不见武汉，他的心却听到武汉的呻吟。
如果说对于军事指挥员的梁曙光来说，武汉只是一个有待解放的目标；那么，对于在武汉诞生、在武汉长大的梁曙光来说，武汉是他最亲的亲人，何况他的老母亲现在在那ว里。
他不知道母亲是生？
他不知道母亲是死？
他只觉得母亲在等待、在呼喊。
当兵团司令伸出长长手臂在军用地图上一挥时，梁曙光的心就像破裂了一样流出一条涔๒涔血水。
在他心里，地图上那些无数标志不是凝然不动的线条，而是有血有肉有生命的东西，他看见长江浪头急地翻滚，他听见码头上褴褛人群的哭号。
现在，他把一支烟蒂狠狠摔掉，又点燃另外一支香烟。
在紧皱的浓眉下，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眼光一刻๑比一刻严峻。
……
梁曙光自幼失父，家境清贫，他只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年轻时有一头丰满的黑，面容清秀，心灵手巧，麻利ำ敏捷，忍苦耐劳。她为ฦ了把梁曙光养大成人，不得不靠给人家当佣工ื度日。妈妈疼他，妈妈爱他，可是妈妈整天整夜都是洗不完的衣服，两手常常洗红磨破，鲜ຒ血淋漓。有一回妈妈洗着洗着靠在墙上睡着了，小曙光爬下床，光着两只小脚丫ฑ，把一件破棉袄给娘盖上，娘一下惊醒，紧紧ู把儿子抱在怀里失声痛哭。妈妈天天抱着浆好补好的衣服出去送活计，总是慌手慌脚赶回来，唯恐儿子有什么闪失。在黑暗无边的茫茫人海ร里呀，做女人难，做寡妇更难，需要多少眼泪？需要多大毅力？妈妈身子骨单薄，可性子刚ธ强。等曙光长大，受了委屈，从外边回来，妈妈总神着袖口给他抹干泪水，千叮咛万嘱咐：“孩子，记住！咱们人穷志可不能短呀！……”从那以后，为了不让母亲伤心，他宁可在背地哭个痛快，再回家。梁曙光就是这样在苦水中长大的，当他长大成人以后，却走上一条充满风险的道路。有一天他回来很晚，妈妈静悄悄坐在一把破竹椅上等他，一灯如豆，身单影只，垂头不语。曙光慌了。可是妈妈很坦然，舒了口气说：
“人长大了，总要走自己้的路。可是，你别瞒着妈，让妈操心操个明白。”
妈妈从后墙夹缝里现了曙光藏的秘密文件。
妈妈拉着曙光的双手说：“妈的话在心里藏了多少年，到เ了该跟你说的时候了。你爹在这条道上舍弃了生命，现在你又走上这条道。妈不阻你，妈不能ม阻你，你有志气踩着爹的脚印走，妈高兴，可是你有难处跟妈说一声，妈多少替你分担一点。”
曙光两眼热泪。
妈妈两ä眼热泪。
“你爹爹当了半辈子小学教员，清寒贫苦，意志弥坚。那年，你爹眼看不行了，他说，孩子长大了，应该起个ฐ名字，我想就叫曙光吧！黑暗总要过去，曙光就在前头。曙光！不论走到เ哪里，你都得记着你为什么เ叫这个名字。”
从那以后，母子更亲了，妈妈又是母亲，又是同志，可是妈妈白愈来愈多，身子骨愈来愈单薄，洗衣服，做针线，手在簌簌抖呀！
一直到了抗日战争爆前一年。
那ว是一个乌云低垂，风雪飘摇之夜，汉江江面上刮ุ来的狂风猛扫着破铁皮屋顶，出令人胆战心寒的怒吼，破板墙给汉江寒涛震撼得颤。半夜里，梁曙光和妈妈同时从梦中惊醒，听到竹扉上有人拍门。梁曙光披衣起身拉门一看是黄菊香。她满身满脸是雪，一进来就踉踉跄跄靠在墙上大口喘气。黄菊香是曙光从小学到中学的同学，不过他们的关系早ຉ逾过那个分界线，是呢友、是战友。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地下组织被破坏，街上警车到处抓人，黑名单上有你……省委命令你立刻๑离开武汉……”
梁曙光一股热潮涌上心头，他一把抓住黄菊香的手，在紧ู急的刹那间，这深情的一握、感激的一握、委托的一握，使黄菊香凝着大粒泪珠点了点头。
这时，灯影微迷，四壁凄凉。
妈妈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妈妈果断地说：
“马上走，你的事我接着干，你的路我接着走！”
母亲一把把他推到เ外面就紧紧ู关闭了竹门……
三
陈文洪想劝慰一下自己的老战友，但他自己้也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拳捣破这沉寂的天空和大地。他用德国作家雷马克的书名，挪揄地说道：“西线无战事！西线无战事啊！”
与此同时，却有一颗诡谲的心在窥伺、侦察着，这是秦震的心。秦震在掌握住这种沉寂，运用着这种沉寂，甚至可以说在玩弄着这种沉寂。
对于一个高级指挥员来说，这是全神贯注的时候，是最伤脑筋，也是全部ຖ智慧、思考、研究、审断最活跃的时刻，是最痛苦也是最欢乐的时刻๑，是智力与魄力急剧运动的时刻。这种时刻从军事用语上可以罗列一串：运筹帷幄，随机应变，欲擒故纵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