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傍晚，而现在是，这意味着我实际上见到她的时间要。比如？我以为十分合适）我六点钟在校工活动中ณ心门口等。谈的是关于晚上一起上课的问题。我打电话给方婷，“书籍是人类进步的。但今天，一个腰间坠着鼓鼓的黑色皮包的书商正在暮色中作最后几笔生意。
从他通身打扮的气势与趾高气扬的架式上来看，他已๐像人们说得那样“迹”了。
他喜欢在书摊上方แ搭起一条红底白字的横幅，几年里他打出过许多旗号，她吩咐æ：不过我还是决定出了。
半路上。
我朝着一个ฐ无人问津的柜台走去——据我猜测那里应该是第一流文艺大师的墓地。果然，封面上印着老年托尔斯泰的头像——那ว个负责封面设计的白痴：我没多久就在那儿找到了我一直想买一本作为ฦ收藏的《高老头，显然想让读者相信这就是“高老头”。
书的定价处写着195๓元,旁边是老板粘贴的他认为更为ฦ合理的标价:1o元
一群女生围着老板征询最新า版的公务员考试资料这使我感到เ自己้的业务对老板来说并不像我想像中那ว么重要于是我耐心等待,一边翻弄着其他因无法授人以生财之道而倍受冷落的其他书籍
“老板”我把书高高扬起——绝对没有模仿董存瑞的意思，
“十块。仅仅&#。”老板蜻蜓点水般地对我投来一瞥。
“能ม便宜点吗？”
话音一落，我就心虚了。好在老板根本没理会我。但他的表情已经使我丧ç失了追问的勇气。我于是主动走过去，付了钱。他自始自终都在跟那群女生高谈阔论。
我来到校工ื活动中心门口，已经六点多了。此时，方婷跟尼罗河边的金字塔毫无区别：因为ฦ两者都在我的视线之外。
我试图把书后的“1้o元”标签撕掉。但标签与书本却像傍上大款的女人，粘得很牢。我只能用指甲将它一点一点地抠个干净。
“嘿。在干嘛呢？”我正低头干得起劲，却见方แ婷已像自由女神昂站在面前。
“哦，没什么，刚买的书，有点脏，我掸一掸。”
“什么书啊？”我正想回答这个问题，然而很遗憾，她没给我这个机会——她几乎在提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就把问题所针对的对象直接夺走了。
“多少钱？”她问。把书拿在手上像抚弄小狗一般地翻转着。但问题倒符合她的一般风格。
“哦，并不贵，我在……十九块五。”
“我过来的时候，那边在卖‘十元书’。”她把书递还给我。
“真的吗？我怎么没看到？不过我想我们该去上课了，你说呢？”
“这正是我想说的。”
现代文学史课程因由院长李教授亲自主持，因此到เ课率总是隔壁哲学课的十倍，中国山水文学的十五倍。
李教授向来以作风严谨著称，倡导“做人、做事、做学问”。对于教学，他从不“耍大牌”，即使有急事迟来个一两分钟็，他也要把来龙去脉解释到เ淋漓尽致为止。惟独去年他买的两注体育彩票中奖，才请了两天假，据说是为了“避避风头”。
李教授喜欢喝两杯，因此他进来时脸早已是“姹紫嫣红开遍”了。俗话说“心宽体胖”，要是按照这样的逻辑，那么李教授的身材会推出他“心胸ถ狭窄”来：这显然不符合事实。
李教授的五官似乎受到某种离心力的影响——鼻子、眉毛、耳朵、眼睛都似乎ๆ要离开脸蛋各自飞去。两只眼睛间的距离很适合用来建一个网球场，而鼻子则袭取了白种人的部分特点，侧面看像一把坚置的三角尺。年纪五十多岁，额头有几道较深的皱纹，形成一个“王”字。他的表情很特殊，给人一种，怎么说呢，给人一种什么เ感觉呢？——好像整个世界ศ都亏待了他。
他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一刻，我们现他的天灵盖处已十分适时地谢顶ะ，这表明他脑子里所存的思想已充裕ษ到再容不得头立足了。他今天讲的仍是现代思想史，批驳的是李泽厚提出的“启蒙与救亡双重变奏说”。因为他认为ฦ启蒙与救亡在近现代中国一直是“交响”，而非“变奏”。
事实上，批驳是他的一种习惯和必需，而并非真有自己所坚信的信仰或观点要表达。这是职业病，以此表示他作为大教授和行政长官是“有自己้的一套”的。所以他想通过这种批驳来借此表明的并不是自己้的思想，而是“有自己的一套”。假使李泽厚提出的是“启蒙与救亡的交响”，他就会随之ใ提出“启蒙与救亡的变奏”以示“有自己的一套”，仅此而已๐。
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已把从孔子到เ鲁迅直到余秋雨的文艺界名人及其思想进行了一番๘卓有成效的清理，在学生中ณ竖立了怀疑论者和大雄辨家的威名——但愿方婷会喜欢。不过她一直蹙着眉头，看上去很痛苦。
“他在说什么เ？”我料到方แ婷可能会有此疑问，果不其然。
“批驳，”我说，“仅仅是批驳。”
“批驳什么？”
“一切。”
“听起来很费解。”
“对，内容深奥——当然他的湖南腔也促成了这一点。”
“你觉得怎样？”
“谁？我？我已经习惯了，不过你可以把它看成是‘单口相声’。”
“我上高等数学课时就这么做的。”
“是吗，”我惊喜道，“那么，不妨再来一次。”
我现我跟方婷这种压低了嗓门的交流，像两把正在演奏小夜曲的低音提琴，配合得还算默契。
正当我想就李教授将“男子”音成“篮子”一事与方婷交换意见时，教室西北角的某只手机却响起了“两只老虎”的彩铃声。
循声望去，一个女生正惊慌失措地翻着书包，寻找音源。学生们的反应各不相同，但都分明感到了这阵铃声在缓解他们的压力上多少有些作用。
而李教授在做了一个“不像话”的眼神之ใ后，就把批驳的矛头从李泽厚身上及时地转移到เ该女生处。
在接下去的十分钟里，他慷慨陈词，表了一篇极富感染力的即兴演讲：演讲主题包括——学生的道德与廉耻；当代青年的使命；权利与义务的调和……结束语是；“以后至少在我的课上，一律给我关机。”
演讲并未搏得掌声，但已经收到了“东船西舫悄无言，惟见江心秋月白”的艺术效果。
“我讲到哪了？你们看，因为ฦ你们这样一闹，老师的思路都打断了。”
说完，把头一扭，使之与身体形成一个ฐ锐角，总算想出了眉目，便又继续说下去。可是没想到เ刚做了几个气势磅礴的手势（这种手势专门用来配合他的批驳，在孔子、杜甫、鲁迅、莎士比亚以及耶稣和释迦牟尼身上都曾经用过），另一只手机又出其不意地响了——铃声奏得是中ณ国著名的江苏民歌：“茉莉花”。
这在学生中引起了很大的恐慌。李教授更像一个遭到เ无情出卖的革命者，随时准备向叛徒扑去。
但是，且慢，他好像被某种思索绊住了，底下已有学生在“咯咯”地笑。情形就像打完“辽沈战役”后的解放战争一样生了极大变化。许多无法轻易否认的事实表明，这“茉莉花选段”正是从李教授本人的公文包里出的。然而李教授面对这闪电般的转变，则表现出具有相当认识价值的镇定与从容：他取出手机，不由á分说地按了：
“没什么好笑的，”他说，“我的手机即便开着，也是调成‘振动’的。这一定是我儿子昨天玩手机造成的……”
在李教授稳健的控制下，这场小骚乱以最快度平息下去。但有一个疑ທ问却同时在我心中形成：那就是，在前一个礼ึ拜的课上，他曾无意中说起他的独生子在加拿大留学。假设该说法属实，那么，昨天玩他手机的那个儿子又是怎么เ回事？
余下的时间我不知该如何打，因此，我观察起课桌及教室来。需要补充的是：我坐在靠墙的位子上。
这幢教学楼的墙壁每一年都要粉刷็一次。因为“校园文化”每年都会不同程度地在墙上留แ下反映。比如此刻๑我注意的这面墙壁就反映地较为ฦ彻底——先是一个ฐ抒情诗人在那上面题道：“郁闷啊，没有情人的日子”；接着，一个ฐ拉皮条的以黑色圆珠笔在这句话的下面写道：“一夜情，有意者请拨876o22๐34与汪同学联系”；然后是某道德家义愤填膺的手笔：“妈的，这里是大学，不是妓院”；再下面，则有一业余漫画家所画乌ไ龟一只，画的旁边，某女生（据猜测）题有一行娟秀的小字：“画得真好，很像现实中ณ的你”……
再细看课桌，也鸡零狗碎地随意点染着一些短语或句子，抒的大都是刹那间的感想。我从左往右依次看过来，分别是——“狗日子”；“i11้yousti1้1้1ovemetomorro”；“我爱谢霆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别放过一个处女”；“正直的人是一样的，无耻的人各有各的无耻”。
第二节课方婷说她无论如何不想再上了。其结果是我们一同从李教授的眼皮底下溜了出来。出于大教授及学院第一把手的尊严，我认定李教授绝不会当众点破早退者，以使大伙都知道目前已有人公开表示ิ不喜欢他的课了——他果然没辜负我对他的信任。
经过厕所的时候，方婷说她可能ม需要使用一下，就把一只手提包和一串钥匙塞在我手里。什么？为什么不把钥๓匙放在手提包里？我比你更希望听到เ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就在女厕所附近默默守候，尽我的职责。两ä个本来勾肩搭背的女生看见我后，都各自保持独立。值得体会的是：两人的笑容几乎同时收缩了好几个ฐ平米。其中ณ一个在经过我的时候，用一种“你是不是变态”的眼光看了我好几眼。我这才醒悟到，只要是在中国，无论何时都不可忽视性别ี问题。于是，我走开了好一些——有一半原因是出于自卫。
方แ婷怎么เ还不出来？后来我想起这幢教学楼的每个厕所内都装有一面大镜子。想到这儿，我就不急了，因为急也没用。
不出所料，方婷出来时又有了些许改观。主要是唇彩的光泽更加鲜艳了——我当然要装作对这一改变没有察觉。
“现在去哪儿？”她问。各位，现没有，这回是她主动。
我突然后悔怎么没有事先想好下课后能去干嘛。只能随口回道：
“你说呢？”一说完就感觉自己้很失败。
“妈的，这也算回答。好了，我走了。”
“好好好，我错了——去喝咖啡怎样？”这个提议所冒的风险是大家知道的。
“不渴。”
“那——去哪儿坐坐。”
“我有病啊。”
我又提出去学校附近的“肯德鸡”店吃汉堡——她却暗示了自己是个ฐ民族主ว义แ者。
“嗨，对了，”像这种男ç女双方有一方出现疲软时，如果男ç方的兴奋度不够，事情就很有可能ม要搞砸，于是我几乎跳了起来，“我说，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我们文学院的阅览室吗？那是全校最大、最先进的。”
“让我想想。”她说。一边回着一条刚ธ收到的短信。我由á此知道，美女就是这样“想”问题的。“好吧，”她叹了一口气（我认为是为ฦ了庆贺短信送成功），“那么走吧。”
我们出示借书证给一个图书馆理员——她正在电脑上玩扑克游戏。我本想为我们的到来打搅了她的兴致表示几句低成本的歉意，却不小心瞥见了旁边写着“在阅览室沉默永远胜于雄辩”的告示ิ牌。
确实很安静。只有几台大功率的空调“呼呼”地吹着气——每台空调都把温度设定在18摄氏度，也就是说，跟室外温度保持了耐人寻味的一致。这一点令我匪夷所思，不过我很快就想明白了。
我对数字向来不太敏感。因此我只能说这文科阅览室近乎三个篮球场那么เ大。提供了你目前为止所能ม想像的任何书藉——仅限于文科方面。但这些书照例很少有人动。为什么เ？因为ฦ学生们不需要。他们来这儿，都带着自已要看或者说别人（主要是老师）认为他们应该看的书呢。没错，这儿视线明亮，坐位舒适，还能ม吹空调。他们来阅览室只是冲这儿的环境，而不是书。校方每年拨款购置图书可谓既ຂ用心良苦也自作多情，同时也反映出上级部门并不体察民情的一贯作风——这儿实质上已展为用来准备考研、英语考级和期末攻关的自修教室。
阅览室门口贴着一份文件，警告学生们自己随身携带用书不得过两本。但事实上，你只要不把整个ฐ“新华书店”搬进来，管理员一般懒โ得理你。除非你捧着一大叠书，还要把高跟鞋踩得“咚咚”响。这种情况下，管理员（当然是中年妇女）是会因为感到เ了某种挑衅意味而主动出击的——她会把你轰走。理由á是：随身所带书藉不得过两本。
我们溜了一圈。每张桌子都坐着前来“阅览”的人。而即使有几个空位子，那上面也堆满了各种教科书、英语读物和资料——它们的主人把它们留在坐位上是想向来者示意——这儿已๐被他（或他的灵魂）所占，请另寻去处。与此相比，阅览室随处张贴着的“人走书莫留”的标语显然没有生应有的效力。
“浑蛋。”我在心中骂了一句——所指对象不明。
“坐下吧。”我对方แ婷说。
“这儿？没见人家放着书吗？”
她什么เ时候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了？
“管他呢。”我一边说，一边着手把桌上两叠厚厚的用来占座的书藉，包括圆珠笔、自动铅笔、橡皮、眼药水、茶杯等从桌上移到最近的一个书架上——那儿陈列ต着大量关于公民道德的相关书目。
“坐吧。”我说，同时附带了一个“请入座”的手势。我希望我的“雷厉风行”能引起她的重视，或者——好感。
“你喜欢看哪一类，文学类吗？”我指着左下角的某个书架道。
“我没准的，随便看看吧，或许能撞见一本好看的。”
“也好。”我微微一笑，不无欣赏地回味着那ว个“撞”字。
我们的对话，引起对面一个ฐ戴黑框眼镜的男生的注意。他瞟了我们一眼后，又埋头做他的英语习题。我留意他桌面的书藉。包括《英语六级词汇星火式突破》、《大学英语4》、《西方经济学》、《店铺管理》，其中又以一本《杜月笙传》（这应该是阅览室的藏书，因为书脊处标有编码）打头。
他的旁边，也就是我的斜对面，是一个左手戴两ä枚铂金戒指的女生。面前摊着本漫画，但她本人却在收看短信，她脸上的笑容表明短信内容很有趣，或者她以为ฦ很有趣。她的耳朵塞着耳塞，起初我误以为她在练英语听力，但后来却隐约传出一段近些日子来几乎ๆ人人耳熟能详的中国西部某歌手的歌声。我很欣赏这位歌手，主ว要原因是我认为他的歌格调低俗，而他竟然有勇气唱出来。
“没什么เ书看，”反正我找不到。”方婷转了一圈（也许好几圈）回来了。情绪很低落——是严肃的文学批评家面对充斥整个ฐ图书市场的低俗小说的那种。
“或者，”她接着说，“你帮我找找，你比较熟一点。也可以找本你认为好看的来。”
“没问题，让我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