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关东五月,一家家。阳光下,狼吞,只看那ว片片的田地,
往常这个季节,,,稍息一会,牵牛扶犁,人欢马叫。午间,女人把饭菜送到地头儿,人们围坐着,不用说别的,一户户,挥锹动镐,又开始劳作。从天朦朦亮到日落西山,才拖着疲惫,直至星斗再现。
庄稼人虽然劳累,并无抱怨,没有春,因为他们知道,便没有秋天的收获,而没有收获的日子,那将意味着生命的终结。所以他们盼着春天,更期望着秋天,一日日,一年年,他们就是在这种祈盼中渡过。
然而,自打“九•๙一八”事变以后,尤其是成立了满洲国,老百姓的日子更是苦不堪言,城里被日本鬼子折腾得鸡犬不宁,乡下也失去了往日的宁静。庄稼人除了向东家交地租,还要给日本人纳“出荷粮”。平日出入也受到了限制,就说八里屯的人吧,逢大集去县里,稍不留神就被日本宪兵和警察踢打一顿,若忘带了“良民证”,轻者关进“浮ด浪营”,倒霉的被送到县城“矫正辅导院”,那是鬼门关,有去无回啊。为此,人们很少去赶集了。可是居家过日子也不能不出门儿,僻如串亲戚或到林子里伐木头,采山货,这也得躲着日本讨伐队和伪靖安军,要不然被抓住了,说你是私通抗联的反满抗日份子,就地枪毙。气得人们常常私下聚在一起抱怨满洲国,暗地里咒骂日本人。
“妈拉巴子,你说这个ฐ康德皇帝ຓ是不是中国人啊?把咱整的喘不过气来,他舒坦咋的?”
“让我看啊,他八成和小日本子串种了,要不能ม和他们穿一条连裆裤?”
“你听说没?前些天小日本子在磨盘山又挨捧了,死了好几十人”
“打得好!我要是倒退二十年,非操起洋炮和小日本子干不可。”
“小点声,当心传到เ日本人耳朵里”
“怕啥儿?大不了……”
喊的人虽这么เ说,声音却低下八度,他心里也明白,这年头还是少惹麻烦好。
“小鬼子老这么闹腾,咱庄稼人的日子可咋过呀。”
“咋过不也得过,大江没盖儿,要不你跳去?”
“你他妈的少放驴杆儿屁,我要是跳也得把你老婆拽上。”
“唉!混一天少两晌,慢慢地熬吧。”
平民百姓就是这样战战兢兢,艰苦度日。但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照旧吃喝不愁,日子过得无忧无虑。远的不提,就说座落在屯南的陈家大院吧,在八里屯人们的眼里,从前些年的东北张大帅,到现在的满洲国,陈家不但没受到什么影响和伤害,家业反而象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简直成了不倒翁。
“咱们连张嘴都糊弄不饱,我听说陈家大院的劳斤,那粘豆包可劲儿造”“人家那么有钱还差口吃的?该说不说,大院的老掌柜对下人还是不错啊。”
“他家的二小子初六娶媳妇,你不去随份儿礼?”
“我是阎王爷甩袖子,鏰子儿没有,拿啥儿随呀?”
“没钱,咱帮打个ฐ下手儿,混个吃喝不说,还落个人情。”
“中,到时候你喊我一声,咱们一块儿去。”
这日,云淡天高,艳阳普照,陈家大院,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大门洞开,门外两侧空地对搭彩棚,棚内又对座着两ä拨鼓乐班子,吹的都是欢快的曲子。
门楼两边垂挂着硕大的红绸花,虽是白天,但与左右象征着六六大顺的六个大红灯笼交相辉映,显得格外喜庆。
人们出出入入,熙熙ກ攘攘,贺喜声、问候声、嘻笑嗔骂声、不绝于耳。
陈家的大少爷,新郎的哥哥陈立全,率几个人在大门外迎接客人。他年约二十五六岁,高条个儿,白脸膛,留着分头,上身着对襟绸衣,下边是扎着腿带的缎子裤,敞口布鞋,白袜子,看上去干净利落。
“哎呀,老刘大叔,你老身子还这么硬实,快,来人,搀着大叔……”
“大全,你爹他……”
“他老人家刚才还念叨你呢,在上房等着你呢。”
“好好……”
“里边请,里边请……”
陈立全满面笑容,对重要客人,免不了寒喧几句,让人前引进院。平常人,他拱拱手,说上一两句话,也算尽到เ礼数了。
院内气氛更热烈了,上屋和东西厢房已摆上炕桌和八仙桌,能上去台面的人自然在屋里。其他人在外边,院子支起三四十张桌子,每张桌子摆有四个碟子,里面散放着香烟、瓜子、花生和糖块。早ຉ来的寻到เ位置坐下,抽着烟嚼着糖,闲聊着,耐心地等待开席。
灶房里打下手的人,手托方盘,在人群中左躲右闪穿梭着,不时地喊着:“借光,借光,油着,油着……”
陈家的一家之主ว,老掌柜陈福,年约五十多岁,个子不高,身子不胖,给人一种短小精悍的感觉,尤其那双小眼睛,隐着机敏和狡诈,还伴有少许的寒冷。平时从没个笑脸,但今天是春风满面,精神焕。在他身边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她是陈福的老伴儿。
“老哥哥,老嫂子,你家又添人进口,我给你道喜了。”
陈福和老伴儿忙回应着:“同喜,同喜……”
“老爷子,人丁兴旺,二全娶了媳妇,你老就更增福增寿啦!”
陈福乐得合不上嘴,熟悉陈福的人都知道,他最喜欢听这样的喜嗑。
老伴儿笑问:“他叔儿,咋一个人来的,你媳妇呢?”
“早来了,在后院帮厨呢。”
“是吗?瞧我这眼神……”
旁边两张长条桌前,坐着六个ฐ写礼单的人,有钱的上过礼,名字被录在大红纸上。囊中羞涩,拿不出钱的,来帮个人场,陈家也不怪,照ั样款待。
还有几个人在门槛ນ里铺放上红毡、炭火盆、马鞍子,这是新า人下轿后必须走过和跨过的几道秩序,表示以后日子过得烘烘火火。
西厢房那边传来一阵阵清脆的笑声,人们望去,只见几个姑娘聚在一堆,低声悄语,叽叽咯咯笑成一团,其中一个ฐ梳长辫子的姑娘笑得最响。她约十七八岁,身材苗条,瓜子脸,浓眉大眼,不但穿戴出众,长相也是那姑娘群里最漂亮的。她是陈福的三闺女,也是唯一的女儿,名叫陈玉玲。
陈福瞥看几眼,眉头轻皱了皱,别人看不出,玲子妈能觉察出他的不快,忙走过去说:“玲子,姑娘家稳当点……”
玲子笑说:“妈,我二哥结婚,人家乐还不行啊,你管得也太宽了。”
玲子妈嗔怪说:“谁说不让你乐呵了?你不会小点声啊,你爹听见了,又得骂你。”
玲子噘嘴说:“骂就骂呗,谁让他不叫我去接亲了。”
玲子妈突点下女儿的头说:“你要是稳当点,你爹能不让你去?”
按理说,小姑子正应该去接新婚的嫂子,玲子也张罗好几天,并经心的准备一番,可陈福不同意,老伴儿说情也不行。他非常了解自己้的女儿,从小被宠爱得调皮任性,快言快语,若是到了新娘子家,口无遮拦,生出事端,岂不有失脸面。
玲子妈轻拍女儿一下说:“都这么大了,还不听话,看你以后咋找婆家……”
“妈,瞧你说啥呢。”
“你也老大不了,给你二哥办完,就得张罗你的……”
“我才不找呢……”玲子脸红红的,扯着伙伴,嘻笑地跑开了。
院外彩棚,两拨吹手暗自较上劲了,你吹《送情郎》,我吹《下花轿》,你声高,我声浪,吸引不少人驻足观看。
客来的差不多了,院里院外都是人。
陈福仰起脸看看日头,照时间算,接亲的车该回来了,怎么还不见动静呢?他知道大成已在屯外安排了人,瞧着大车影儿,马上放几个二踢脚,给大院报个ฐ信。
“叔,侄儿给你老贺喜了。”
陈福垂下眼帘,寻看着。
“叔,我是长贵,长贵呀。”
陈福心不在焉地点下头说:“噢,长贵啊……”
这个叫长贵的人姓赵,是屯里出了名游手好闲,好吃懒โ做的二流子。爹妈死的早,他又不争气,二十七八岁了还是个光棍。不过这小子油腔滑调,嘴巴甜,谁家有个大事小情,不请他,他也必到。若有热闹的场合,数他嗓门最高,好象缺了他不行似的。其实人们都不愿理睬他,看他不顺ิ眼,骂他一句或踢他一脚,他也不在乎。大院办喜事,他早就来了,见陈福周围人多,没他说话的份儿,待人少了,他才凑上前,也想露露脸。
赵长贵躬着腰说:“叔,你看我干点啥好?”
陈福一时还真不知该怎么分配他了。
玲子妈说话了:“长贵啊,啥儿也不用你干,你就等着开席吧。”
旁边有人叫赵长贵的外号说:“二扁头,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是吃啥儿啥儿不剩,干啥儿啥儿不行,我说你就别在这儿磨叽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赵长贵最奇特的是他的小脑袋,前后宽,左右扁,所以人们都叫他二扁头,时间长了,几乎ๆ没人知道他的大名了。
二扁头翻了翻眼珠说:“你说那叫啥话,我这不是跟老爷子唠嗑呢。”
那ว人说:“你小子也分不出个ฐ眉眼高低,走,跟我去后院搬凳子。”
“叔,我干活儿去了。”二扁头趁机下台阶,随那人走了。
灶房开始往桌上摆冷荤和凉菜,陈家从县里饭馆请来的大师傅,盘子心放的是红罗卜雕花,煞ย是好看。
不少人都把眼睛转向桌面,尤其小孩围着桌子转来转去,馋得流下口水,要不是有大人拽着,早抓起来塞到口里。
玲子妈有点沉不住气了,小声嘀咕:“这都快晌午歪了,咋还没回来啊,二全这孩子干啥事儿都不紧不慢的。”
陈福心里着急,表面不能露声色。新娘子家在火棚沟,离八里屯不到三十里,大车起早走的,就是人走也该打个ฐ来回了。按山里规矩,明媒正娶的头婚,应在中午前举ะ行完仪式。否则就太不吉利了。
玲子妈担忧说:“他爹,会不会老孙家嚼牙,难为咱家二小子啊?”
陈福摇头说:“你想哪儿去了,那老孙家是正经八百的过日子人家,我还能ม看走眼?”
玲子妈说:“我觉得也不该呀,咱家过的礼可不算少,再说秀英去接亲,有些话她也能唠开啊。”
秀英是大全的媳妇,手巧ู心灵,颇็受公婆看重。
陈福说:“你别瞎寻思了。”
玲子妈不言语了。
陈福有两个ฐ儿子一个女儿,玲子还是闺字号。儿子的对象都是他亲自看定的,在儿子长成大小伙子时,好多媒婆主动来到大院,搅动三寸不烂之ใ舌,但任她们说得天花乱坠,陈福也不动心思,他不是自恃财大气粗,而是有自己้的主见,他对亲家不求门当户对,只要姑娘贤慧,孝顺ิ老人,至于家境他不在意,陈家不缺钱财,倘若真娶个ฐ败家的媳妇,守不住家业,那才是愧对祖宗了。所以他对儿媳妇可谓是百里挑一,严格把关。大儿媳妇已进家门了,居家过日子是把好手,人见人夸。今天娶的二儿媳妇,也是他挑选的,前些年,他去山里做买卖,走亲戚,常在孙家歇息,也不知从什么时侯,他注意上孙家姑娘,不说模样,单说那ว性格,稳重、爽快。每每见了陈福,喊声大爷儿,送过茶水,低头一笑走开了。一次,和姑娘爹的喝酒,陈福提起这桩亲事……
陈立全从院外进来,走到เ父亲面前,轻声说:“爹,这都啥时侯了……可别出啥事呀,我这眼皮咋总跳呢。”、
陈福不悦地说:“臭嘴!我给你一撇子。”
玲子妈忙问:“哪个眼皮跳?”
陈立全没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