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油厂当电工以后，车间机器全开。如同在打一场生死决战，冷巷里犀利的黑猫眼睛。当天夜里，在看到刘ถ莲的前，用铁丝代替铜，在经过露天电影院时。他幻想在黎明的晨，胡安在厂门口买了包农山烟，沿着镇子的街道闲逛。这是他第一次认真打量镇子：大礼堂青砖墙上巨大的五角星，河堤上残破的浮雕标语，他又一次用铁丝换ไ；在午夜时分终于把厂，第二天放了一天假，在小提琴的伴奏下看一场男ç欢女爱的默片。他站在空地上东张西望，就看到了远处走过的刘莲，想象着小提琴悠扬。爱情闪电å般开始了。他拔腿抄小道跑到政府大门口，撕开烟盒点了一，站在张牙舞爪的石狮边上。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烟，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抽。如他所料，在烟烧到一半时，刘莲迈着轻快的步伐从眼前经过。她脚步轻盈，身影矫健，双腿充满活力，像只奔跑中ณ的小猫。
长达两个小时的谈话如同一场让人迷醉的电影，让江淮离开时恍恍惚惚。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每个ฐ星期天的下午江淮继续听着关于同一场爱情的讲述，有所不同的是，讲述者由á胡安变成了刘莲。也许直到垂暮之年，江淮都记得在画室里听刘莲讲述时，窗外飘进来树叶清香，透过隔音墙隐约而至的练声女高音，伫立在对面屋顶上呆的灰色鸽子；这一切像黎明前的露水，不知不觉让人心花怒放。江淮坐在小板凳上，被画ฑ架包围的斑斓ã色彩中。刘莲的讲述的声音像一场山中对歌，清亮悠长。她所说出来的爱情和胡安大相径庭，完全抛弃了关于细节的描述，更像是一内心独白的诗歌。
面对未来岳父，胡安先想到的是巴结。他慌忙掏出农山牌香烟，递出去一根。遭拒以后，他简单的回答：“办不到เ。”
刘ถ莲的父亲故意拧紧眉毛，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胡安。但是胡安此时已经开始抽烟，目光聚焦在烟头上，根本没注意到未来岳父费力做出来的凶狠。刘莲的父亲由á于被无视感到เ由衷的愤怒，他掏出裤管里的刺刀说：
“要么เ你吃我一刀，要么เ就别和刘莲来往。”
胡安想都没想就回答道：“你还是给我一刀吧。”
刘莲的父亲把刀收好，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知道，你他妈的想激我。做梦！想激我你还嫩了点。等着吧你，早ຉ晚我叫刘ถ莲亲自给你一刀。”
在秋天晚稻收割结束时，刘莲的父亲再次找到胡安，叫他晚上到山上去和他长谈。刘莲的父亲说话时，眼里因无法遏制的愤怒几乎迸出火星。参与这次长谈的人数众多：刘ถ莲的父亲，他的狐朋狗友；胡安，胡安的哥哥、表哥和弟弟，民兵队长和他带来的一个尖子班。从见面开始，他们的话里就透着恨不能马上掐架的意思。胡安认为无论如何，揍一顿眼前这个讨厌的老头都无法跟刘ถ莲交待，所以从头到尾，他一直在努力尝试以理服人。在闹哄哄的辩论里，民兵队长第一个将刘莲的父亲扑倒在地。双方打得热火朝天，树木耸动，一群群斑鸠和猫头鹰飞上了天。后来刘ถ莲在每周一次的通信中责问时，胡安用他变成了化石的祖宗誓，他并没有对她父亲动过手。
刘莲对胡安深信不疑。从那个口琴声传遍大街小巷的夜晚开始，胡安就成了她精神虚荣的满足。在大学寝室的夜谈中，她小心翼翼问遍每个人，有没有人曾在她们寂静的夜里演奏一爱情之歌？剩下的七个ฐ人不约而同的回答没有，反问道：“这有意义么？”在她们的世界里，男人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成家然后想法养家，而她们读大学的原因是，从这出去能成个好家。对此刘莲无话可说，她独自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开始想念胡安，想念她以为爱上胡安的那个时刻，想念那个山林的月色，想念忧伤的口琴声。她把这些想念一股脑แ写进信里，连带校园里的一片青草装进信封，寄给胡安。但是胡安如电报般惜字如金的回信，让她大失所望。她每个ฐ星期写两封信，一封给她父亲，一封给胡安。每一封给胡安的信里，她都夹一片象征时间的花瓣：在刚ธ到学校时，她夹一片月季花瓣；秋天来临ภ，她搞到了细长的菊花瓣；在落叶凋零时，她就夹了一根仙人掌的刺๐。有一次她将信装错了信封，两星期后就收到了他父亲挨打的电报。在得知父亲伤势不重后，她马上写了一封措辞激烈的信向胡安兴师问罪。即使是毒誓，胡安的信依然不动声色，短小精炼，干巴巴连关联词都舍不得用。刘莲在失落时怀疑ທ回信的到底是不是胡安，她甚至胡思乱想的觉得邮电局和她父亲串ธ通一气，根本没把信送到胡安手里；她怎么也想不到每天夜里，胡安在煤油灯下为ฦ她写一封没有结尾的情书而奋笔到天明，在这封百科全书般的信里，有她所有疑ທ惑的答案；胡安把全部热情都倾注在那ว封长无止境的信里，到了给刘ถ莲回信时只剩了可怕的冷静，迅分析因果作出回答。
胡安的存在和室友匮乏的想象力让刘莲心高气傲。她懒得交一个ฐ朋友，每天形单影只走在林荫路上。她的生活除了上课，就只剩下时时刻刻的思念。在日积月累็的想象里，胡安应该是穿着笔挺的中山装ณ，梳着整齐的分头，手里拿一本红色的书皮的精装版莎士比亚；衣服的折缝如同刀锋，头黑得像锅灰，莎士比亚的纸张白得似象牙。实际上，这是经常在校园里穿梭的大学教授的标准形象。在评定职称和公开讲演的头天夜里，教授们就在筒子楼的宿舍里，用一个盛满开水的铁缸子反复熨他们的中山装ณ。在入冬后一次关于西方美术史的演讲上，几位高级画家轮流上台，车轮战般的演讲搞得所有在场学生疲惫不堪。最后一个上台的是本校美术系的副教授，穿着一套灰得白的中山装，在左胸ถ口袋上别ี了一朵红丝绸假花。已经昏昏欲睡的刘莲，立刻被红艳艳的假花摄住，集中ณ精神听完了他关于西方油画色彩使用变化的讲演。他表情腼腆，声音干涩，举手投足拘谨得像个初登舞台的小孩子。演讲结束时，全场就只有刘莲一跃而起，飞冲到副教授跟前索ิ要签名。副教授问她签在哪？她从口袋里掏出小手帕：
“就签这。”
副教授没有签下自己的名字，反问：“你叫什么？”
“刘ถ莲。莲花的莲。”
副教授用简约的线条在手帕上勾出一朵盛放的雪莲花。刘莲看着白色手帕上的黑色线条，心满意足的捧在手里，一直等到墨迹变干，才小心翼翼叠起来放进口袋。从此她开始学习画画，后来逐渐成为她生命的全部热情所在，画ฑ了一辈子。
她第一次走进办公室向副教授询问调颜料的问题时，离放假还有半个ฐ月。学校里已经停课复习，教师们借口试卷的印刷和校对，聚集在油印室，在墨香里兴致盎然地讨论着年货置办的事。办公室里只有副教授一人，弓着身子用火钳播弄火炉。看到刘莲后，他慌忙放下火钳，坐到插了一枝腊梅的办公桌前微微一笑。在对话中刘莲注意到，他被文革整垮的身体如同掠过窗口的银杏树枝，一直微微颤抖。这个老光棍曾少年得志，好几幅作品被李宗仁带进了台湾国会礼堂，在留声机怀旧的音乐่中目睹一对对情人醉步舞池。在回荡的腊梅香里，刘ถ莲看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巨大的眼袋，心升怜悯：唉，一个无依无靠的男人。最后副教授结束了谈话：
“你的艺术感觉不错，但是缺乏理智的思考。”
刘ถ莲理智的思考了一个ฐ晚上，最后得出结论：相对于胡安，这个副教授更需要一个照ั顾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