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拖得极长，然而天不如，指望那嘴巴张得像要撕裂的白影立刻闭&。六壬鱼骨向空中一扔，挤在一起，凄厉得如同尖锥刺啦一下划过铁ກ板。像唱戏似的，化作一条金色大鱼的&，虚影游过处雾气消散。
村中鬼影幢幢，三郎已经吓破了胆子，抱头趴在了道士身后。公良至手持桃木剑，口中念诵不断，进阵避难的村民齐齐抖â，那ว个白影没闭嘴。周围的白影却，诸邪辟易，三十六道清气遥遥勾连。轻叱道，公良至木剑&#：“阵起！”
“善哉。
田地里。”公良至说，神情木讷，手脚不停地干着活；相邻的道路上有一头白毛的汉子挑水经过，一个村妇走在他前面；不远处的房子旁้边，另一个白子手拿锤子，“当当”地给破了口的窗敲钉子。
“你信山神？”公良至问。
“你倒是胆大。”公良至说。
再拐过两间房子就到了客房，三郎走进屋中，点起了桌上一盏油灯。昏暗的光照亮了房间里的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屋子出人意料地还算不错，没有那ว种常年空置的霉味儿。
村长捻着胡子摇头，露出副为难的神情。他叹了口气，说：“唉，这就说来话长了。我村依靠镇村石碑，在此安居乐业数百年，其中的隐情实在不能ม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道长愿意帮忙那是再好不过……”
只是，凡人入定时魂魄往往毫无防备，最容易被外邪所惑。养气若不在山门大阵中ณ进行，便要有师长护持。
“龙鳞于我不过一片暗器，这暗器救我一命，还让我窥见了仙途，结识了道长，哪里有什么不值的？”游侠笑道。
魏昭在玄冰渊里泡了十年，缠上来的世间之ใ恶已经成了他的一部分。这世上的一切恶念在魏昭面前如小巫见大巫，他就像个人形探测器，只要坐在那儿，就能将周围人身上的负面情绪看得一清二楚。
“……那地上全都是血，红艳艳一大片，从门缝底下漫出来，全山庄几百口人无一生还。”一名游侠打扮的年轻人说，“满地断手断脚๐，脑浆滑溜溜糊在墙上，多走几步鞋上还能粘到肉，踢掉了才能发现是截舌头。那ว山庄之主乍一看好好坐在椅子上，等走近了一瞧，他睁着两只眼睛，左眼写着‘鬼’，右眼写着‘召’！”
康红童一愣，她今年才过百岁，修为不过筑基，无论是年龄还是修为上都不能被人尊称一声婆婆。她疑心对方认错了人，小心翼翼答道：“妾身确是康红童，但不过区区一介低阶散修，何来血婆婆之称……”
魏昭在玄冰渊上面，只觉得视野前所未有地开阔，区区云雾不足挂齿。他在百米以外就看到那个ฐ修士一张有碍观瞻的脸，连对方往另一个敌人魂魄上一抓的样子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修士倒是在几步外才看清了魏昭，勉强挤出个ฐ笑脸。
七八岁的童子殷切地看着公良至，扁着嘴巴，似乎觉得自己้已经让步许多。魏将军府的小公子生得虎头虎脑，像只一刻都停不下来的小狗崽，每日完成了课业还有一箩筐话能说，成千上万的事情想做。公良至从没遇到过这种人，被伶牙俐齿的师弟忽悠得无话可说。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姓公良。”
魏昭伶俐的口齿卡住了，一下闹了个大红脸——这时候他尚未修成铁壁铜墙的脸皮，还会脸红呢。“我就说，哪有人姓公的，我还姓母嘞。”魏昭讪笑道，眼珠子一转，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但谁说小名就只能是名字了？我爹娘叫我阿昭，我也不叫魏阿昭，是不是？”
他说得如此笃定，公良至不知道其中有什么不对，就像他不知道这个上山不久ื的师弟为什么摆出一副他们很熟的模样，又为ฦ什么和他亲近。公良至暗地里觉得这就像自己第一次看见乾天谷豢养的仙鹤，他头一回看见这么大的鸟，惊得手脚๐都不知该往哪里放，那些大鸟倒一点不怕他，在他身边走来走去，还用喙翻他的口袋，等发现这位弟子身上一点灵谷都没带，这才拍着翅膀走开了。
他看着仙鹤，看着魏昭，觉得吃惊，不觉得讨厌。不知道魏昭看他是否也是如此。
“而且，叫‘良至’还有个ฐ好处。”魏昭煞有其事地说，“你看，所有人都以为要好的人叫你阿至，想不到我其实叫你良至，对吧？要是山鬼啦，狐妖什么的，哪天扮成我的样子来找你，一张嘴就是‘阿至’，你不就马上认出冒牌货了吗？我们修仙的人，一定要多长个心眼才行！”
这话听起来如此有道理，公良至闻言拜服，觉得魏昭真是个聪明人。于是此后魏昭就叫了十多年的“良至”，于是哪怕又过了十年，只要听到“良至”，公良至就会想到魏昭。
听自己的名字反而想到别人，瞧瞧魏昭干的混事。
“道长，道长？”
公良至回过神来，眼前自然没有魏昭，只有个音同字不同的卫钊。年方十九的游侠一边叫唤，一边拿手掌在公良至面前挥来挥去，只差过来拍他的肩膀。
他抬眼去看卫钊，游侠对他笑出八颗牙齿，说：“道长眼神都发飘了，我怕你有什么เ事呢！”
“贫道无事。”公良至回答。
只是他半个字没听，现在回过神来，不免有些过意不去。前几日公良至伤势严重，没有和游侠谈谈的余裕ษ，卫钊本人也机灵得很，安顿ู的过程不用公良至操心。现在公良至的伤势稳定了，终于能谈一谈几日前的事情。
王家村天怒人怨的祭祀养出了阴煞，又召来了魔修鬼召，他们两人也说不好遭受了池鱼之灾还是当了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公良至解释了阴煞是何物，询问卫钊当日如何脱险。
“我运气好，有道长的符文，还遇到เ了妖怪！”卫钊比划道，“有一只猫，足有几丈长，长了两ä条尾巴！它和黑乎ๆ乎的人对峙，我这个小人物就藏好了，暂时没人管我。后来鬼怪和黑影都往村子里跑，我怕猫妖吃我，也撒腿跑去了村子，这就见到เ道长啦。”
“二尾……百年的九尾猫妖。”公良至说，“可惜没能拦住它，让他害了白子性命。”
“我倒觉得小孩子不会有事。”卫钊ฦ满不在乎地说，“那猫可宝贝小胖子了，小胖子也粘它。”
“竟有这等事？”公良至奇道，他略一沉吟，说：“百年道行的九尾猫妖恐怕长于大阵中，无法带着白子离开王家村。如果它真无意伤人，也是功德一件。”
“道长，九尾猫妖听起来这么神气，怎么เ就不把那些人咬死呢？”卫钊又问，“他们都要把白子煮了吃，猫最后才跳出来。”
“留下大阵的神道修士是人族，大阵庇护阵中信徒，有畜ไ类能ม在阵中成精已经是大阵破损的结果，万万没有让妖魔伤人的道理。”
“不让妖魔伤人？王家村里的活人，干的破事可比妖魔糟糕多了！”
公良至看了游侠一眼，只见他一脸愤愤不平。道士想了想，说：“贫道没让怨鬼伤人，你是不是也意气难平？”
“是！”卫钊毫不犹豫地说，“我知道道长好心，可那些人之前害死了这么多人，还想把我宰了吃肉，现在是吓得屁滚尿流，过阵子故技重施怎么办？”
“我布了迷阵，让外人进不来，村人出不去。从此村中ณ的人会夜夜噩梦，直到所有怨气散去才会终结。”公良至说。
“他们害死这么多人，却只让他们做噩梦。”卫钊皱眉道，“这些人自作自受，干嘛不让他们自食其果？”
“那冤魂呢？”公良至问。
游侠愣了愣，似乎不明白道士为何说这个。
公良至说：“没有修炼法门，滞留世间的鬼魂将慢慢丢失三魂六魄，最后除了心中ณ的怨念外什么都不记得。杀了生的怨鬼再也变不回清白魂魄，为天地所不容。这些可怜人因为王家村丢â了性命，死后还要为ฦ王家村赔上转世机会，值吗？”
王家村的人世世代代生于涝山，几乎与世隔绝。生于蛮荒处的人会长成野兽，白纸似的稚童一懂事即被潜移默化了可怕的传统，一辈子也就分不出是非对错。而那ว些不幸的白子何辜？死后还不得安生，被大阵困在小小村落中。如今大阵已开，放下执念的鬼魂还有重入轮回的机会。要是他们为仇恨变成了厉鬼，未来只有魂飞魄散一条路。
纵鬼杀人，两者皆输。
公良至等着年轻的游侠开口，无论是惊呼还是反驳。他并不想说服对方，只想听听对方แ怎么想。修仙之人最忌讳心有郁结，要是道心有瑕，只能落到他现在这个地步。
另一个人没有急吼吼地回答，他眯了眯眼睛，似乎觉得这番话有点可笑。
魏昭说：“你怎么知道，他们不觉得值？”
游侠的神情有些吊儿郎当，只是在此情此景下莫名显出一分阴沉来，这一分阴沉在那ว张总是嘻嘻哈哈的脸上格外突兀，他本人也意识到了。魏昭把嘴一撇，明显地垮下了脸，将刚才的讥笑变成赌气。
魏昭觉得可笑，还有点吃惊，心说老朋友这十年间果然变了许多。即便是红尘修心的那ว些年，公良至也不见有多入世，每次都是魏昭拉着他去搅风搅雨，他便从善如流地掺和。乾天谷双壁爱找事的是魏昭，公良至喜欢依旧顺ิ其自然，一派世外高人的风范。如今又是损耗精血又是用上碎玉诀，简直像水月观的天上仙子变成了雷音寺管闲事的和尚，画风变得让魏昭怀疑认错了人。
“你又怎么知道，他们觉得值？”公良至反问。
魏昭不能说自己้听见冤魂怎么说，只能ม移开视线，不再争辩。好好好，他心想，道长口才有长进，一副菩萨心肠，我等邪魔外道佩服佩服。
公良至说：“我们都不知道。”
道士面容平和，嘴唇依然缺乏血色。他怕冷似的，把手缩回袖子里。
“怨气冲刷下，怨鬼自然满心仇恨，无论他们生前有什么念头。我没法告诉他们报仇的后果，冤魂也无法说清他们到底觉得值不值。”公良至说，“而除了苦主本人，值与不值谁说了都不算。我阻拦鬼物也好，以精血度化也好……我们这些活人，外人，修道之ใ人，也只是求个问心无愧，念头通达罢了。”
是极，魏昭想，昔为昔今为今，桥归桥路归路，你我都只求一个念头通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