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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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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东门 (三 上)(1 / 1)
强烈推荐: 奶妈威武 清难自矜 藏海花 反穿越者联盟 游之我们姓黑全 撩妹影后[古穿今] 一腔热血 美女房客爱上我 盛世长安夜 作者:yy水月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伴着凄厉的号角声,

“嗯,想飞到哪里便是。即将要被人杀死,因为它们有翅膀,叫得人毛骨悚然。无数飞鸟,天,自!”王二毛迫不及待地点头,汗水顺着鬓角滚滚而落。无论平素叫嚣得再欢,也只是过过嘴瘾而已。但现在却真的要造反了,它们是最幸运的。嗯,嗯,就要稀里糊涂地为了三斗米去送死!这不值得,哪怕是军饷再加!也无法让人甘心,也不甘心!

“谁稀罕你的小黄稠!气哼哼地道,”王二毛用。最近跟在程小九身后,他每日都能享受到为低级军官专供的伙食。肚子里边被添饱了,力气显然见涨。随便挣扎两下,居然从程小九的手臂中挣脱出去。双眉斜挑,嘴角下歪,脸上写满了不高兴的意味。

况且杨玄感手中没有多少兵!这是程小九反对参与叛乱的另一个重要理由。凭借对大隋军旅的了解,他相信正规府兵,特别是当年父亲所在的内府兵,战斗力远远超过了现在他手里的这些乡勇。而大隋的全部府兵眼下都在辽东,杨玄感的起身之资肯定和馆陶县的乡勇差不多,都是临时拉起来的队伍。仓促之间,恐怕连每人一口钢刀都不齐,更甭说床弩、石炮这些攻城的必备利器了。

长短兵器俱全,还有三百名可以远射的弓箭手,这支乡勇也算得上装备精良。几个校尉兴高采烈,都以为即便张金称真的杀过来,乡勇们也有一战之力。对大隋府兵当年军容还多少有些印象的程小九却不敢盲目乐观。在他的印象里,父亲当年所带的府兵很少有使用白蜡杆子做兵器的情况。作为标准配备,士卒们通常都是一杆步槊外加一柄横刀。至于军中精锐,往往是人手一杆陌刀,当无不披靡。

“蜜蜡?蜂蜜也能做蜡烛?”程小九瞪圆双眼,吃惊地追问。

几个帮闲、衙役七嘴八舌地说道,都认为程小九是个无足重轻的小毛孩子,如果贾捕头不想多一个人来分大伙的钱,随便使个绊子就可以将其从衙门里踢出去。

“放架子上!”耳边又传来一声清脆的命令。正在洗脸的小杏花仿佛视线会拐弯,不用转头,也不用绕过隔断两个半间屋子的草帘,便看到了在另外半间小屋里的程小九在干什么。“巧儿,把我新买的衣架子给他搬过去。顺便让他看看我做的那件外袍子合不合身。那件袍子就摆在他的床头,袖口和肋下还没缝边儿!”

她步履轻盈迈进屋门,笑着从锅里的木架上端出给儿子预备好的醒酒汤。然后笑着站在灶台旁,看着儿子打水,洗脸,漱口,换衣。直到看见儿子把自己收拾停当了,才微笑着陪着他在饭桌旁的胡凳上坐下,心中充满了宁静与幸福。

程小九顺着对方的手指望去,看到几个赤精着上身的打手气势汹汹地站在粮铺门口。此刻天色已经慢慢开始暗,买米的人依旧排成了长长的一队。有人已经买好了粮食,却拎着小半袋子米不肯离开,看样子是斤两方面与伙计们起了争执,正在陪着笑脸祈求对方重新将袋子里的粮食过一下称。有人则端着木盆大声吵嚷,显然是觉得米质太差了,不愿意平白吃亏。伙计们一概撇着嘴,对提出异议的人不理不睬。偶尔觉得对方碍事了,就用力推上一把,仿佛挡在自己面前的是一根没有感觉的朽木。

“关键是,你要学着保护自己!”程朱氏摇了摇头,又笑着叮嘱了一句。

见二人话不投机,董主簿赶紧上前撮合,“郭捕头别拿程兵曹开玩笑了。他只是学过些武艺罢了,又怎比得上您对这地方的风土民情熟悉。要我看,您老就当带徒弟一样带带程兵曹,他年纪轻,将来出息了,肯定会记得您老的好处!”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这辈子不会去当贼!”程小九咬了咬牙,瓮声瓮气地回应。宁饿死也不当土匪,这是他做人的底线。平恩老程家世代清白,家声不能毁在不争气的他手里。可不当土匪,拿什么去挣钱养家?天下那么多路,又有哪条路是属于他程小九和王二毛的?

好不容易赖到手臂的酸涩感觉减轻了些,程小九取来三支箭,缓缓走到试射位置。只见他先弯下腰,将三支精挑细选出来的羽箭依次身前泥地中。然后挺直胸膛深吸了一口气,弯下腰去,搭箭于弦,借着直腰的惯性,将手中步弓拉了个半圆。

“他们不可能听见!除非你去告密!”王二毛四下看了看,不屑一顾地回应。“你老婆朱杏儿跟她认识,哈哈!”猛然间,他的思维又跳到了另外的地方,导致程小九根本无法追得上,“杏儿嫂子跟他是好朋友,就像咱们两个一样。哪天你跟杏儿嫂子说说,让她把周家大小姐骗出来,咱们两个偷偷看看什么模样好不好。我总觉得她一定比小春儿那丫头耐看,怎么样,要不?咱们明天就照这个法子试试?”

上上下下反复打量程小九,越看林县令觉得越顺眼。这孩子身上的衣服虽然旧了些,却收拾得非常干净。身子骨虽然粗壮了些,眉宇间却带着股子书卷气。更难得的是此子的胆量异乎寻常,别人家的孩子见到自己,即便不吓得体若筛糠,至少也不敢大模大样地站在那里,将自己的目光当做过耳之风。而眼前这位程姓少年,居然不卑不亢地站在点将台下,偶然还向自己看上几眼,仿佛自己与他仅仅是平辈一般,目光中根本没有半点畏惧之色。

程小九笑着点头,“也好,说不定我身上的钱不够。郎中说,这副药肯定灵,就是非常贵!”

“被我说中了吧?你总是有借口!”小杏花眼里涌起一丝失望,轻轻地放下了程小九的胳膊,“反正,衣服料子我已经替你买好了,你爱来不来!”

“小老儿决不耍赖。童叟无欺!”周府管家诚伯猛然恢复了几分精神,破涕为笑。天空中的“黑龙”看上去来得快,实际上还有一点距离。眼前的零星冰雹虽然砸得人头晕,但对粮食的危害却远小于一场瓢泼大雨。

程小九心中不信,却也好生佩服堂舅的口才,抬起头,笑着回应:“怪不得自从搬到那里,外甥就觉得读书越来越有精神。很多原本觉得生涩的地方,读着读着便顺畅了。原来是先贤暗中庇佑的缘故。我回去后一定把这件事情跟我娘说说,让她也明白舅舅的居心!”

“老子欠你娘的夜钱!”王二毛忍受不了对方骂得如此恶毒,伸出手去,指着刘姓汉子的脸回敬。他刚刚到变声期,嗓音又尖又细,立刻将很多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姓刘的汉子脸上挂不住劲儿,怒吼一声,冲到王二毛身边,挥拳便打。

这个身板本不该是干粗活的,都怪自己没用,居然相信那些骗子的话,总想把充军塞上的丈夫从死亡之地给“捞”回来。结果非但至今丈夫袅无音讯,唯一的儿子为了让自己吃饱饭去当了贼!

见众人没有异议,诚伯高兴地点点头,笑着从家丁手中抓起一根长半尺,宽一寸的竹签,举到面前:“老夫也是防患于未然,免得起了误会,坠了我们老周家的名头。竹签,大伙看好了,是这种涂了漆的竹签,上面有衙门的花押。大伙千万别拿错,免得被刘捕头抓去打板子。这乡里乡亲的,我也不能害了你们!”

“那咱们就把时间敲定下来?”张姓商贩想了想,有试探着征求众人意见,“卯时早不早?就卯时如何?”

“感谢乡亲们的厚爱!”程小九四下抱拳,“今夜请你等为众乡勇呐喊助威。明日天亮,定有大伙施展身手的机会!”

说罢,他举起林县令所交给的令牌。将蒋帮闲、李老酒、董主簿三人麾下还没参战的几旅乡勇分成两个班次,每个班次放了两百长枪手和一百弓箭手。依序和城上的守军轮换。又叫过站在一边畏缩不前的王二毛,当众命令道:“你和周队正带领天枢旅上墙巡视,以防张贼派人从其他几个方向爬城。若是其他城门有了闪失,你也别回来见林大人了,自己找地方抹脖子去!”

“小九哥!”王二毛感动得直想掉眼泪。刚才他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对不住程小九,本以为小九吃了一次亏后,肯定不会再向先前一样拿自己当兄弟。却没料到程小九根本没将他被张亮吓瘫了的丑态当回事情。依旧给他安排了个既安全又能赚到钱的差事做。

程小九伸出手去,轻拍二毛的肩膀,“去吧,别耽误了县尊大人的事儿。阖县父老的安危,就担在我等肩上!”

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听无不动容。百姓们争先恐后让出一条通道来,目送着王二毛与周礼虎两人远去。待天枢旅的弟兄去得远了,程小九又毅然转过身,冲着林县令深施一礼:“请大人在此掌控全局,以挫敌人威风!”

如此风光且安全的安排,林县令当然万分满意。当即轻轻点点头,笑着吩咐道:“你尽管去吧,注意自身安全。其他诸事全交给本官,本官定然保你无后顾之忧!”

‘只要大人满意就好!’程小九嘴上不说,心中却把很多事情看了个通透。刚才蒋百龄一再催促他向县令大人汇报战果,无非就是为了提醒他切莫将行军长史的身份当真。这里是馆陶县衙,不是什么大总管行辕。长史这东西,听起来威风八面,在衙门里却没有相应的编制。所以,该请示,该汇报之处一样不能少,免得上下起了误会,害得将来大伙都跟着难做。

“怎么,你还有不放心之处么?一块儿说出来,本县为你做主!”林县令看见程小九脸色凝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询问。

程小九摇摇头,努力做出一副轻松的模样,“没有!卑职上城准备去了,贼人或许顷刻便来!”

说罢,他转过身,再度走向今夜的战场。该交代的场面话都交代了,能注意到的地方都注意了。如果这样做还会被人挑毛病的话,自己也只好认命了。凭心而论,对付这些官场上的东西远远难于对付城外的流寇。应付城外流寇的进攻时,他虽然也惊慌害怕,但心里却没有那样空。而面对着恩公林县尊和几位似笑非笑的同僚时,他总觉得脚下不踏实,就像走在一根独木桥上般惶恐。

芒刺在背的感觉很快就被另外一种紧张所取代,当他刚刚回到栅栏墙附近,张金称的人便开始了第二轮进攻。这回,流寇们调集了大量的弓箭手,摸着黑对乡勇们进行远程打击,将木栅栏上下射得全是白羽。

有了刚才的经验,程小九应对起来从容得多。在张逊、臧大朋、孙继等几个得力队正的帮助下,乡勇们迅速隐藏到了流寇们看不见的角落。待敌军的火把一靠近,弓箭手们立刻瞄着光亮处展开还击,将流寇们射得抱头鼠窜。

攻城的序列没等靠近城墙便已经濒临瓦解,气得流寇头目大声咆哮。通过各种手段,此人终于将麾下喽啰驱赶到了城墙根儿下。还没等将胳膊搭上残墙,无数碎砖乱瓦又兜头砸了下来。

“啊——”被砸伤出凄厉的呼喊,听到乡勇们耳朵里却如同仙乐。万一那人死在城墙下,就意味着大伙又多了半吊钱的收入可分。这样盘算着,更多大小不等,轻重不一的石块瓦块从阴暗处飞落,激起更剧烈的惨叫和更恼怒的喝骂。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无数鼻青脸肿的喽啰兵从残城边缘探出头,没等交手,气势已经输了三分。

“端枪,第一队端枪,顺着栅栏缝隙平刺!”程小九的命令声比上一轮战斗清楚了许多,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一点儿慌乱。百余名新上来的弟兄快步上前,闭着眼睛将手里的缨枪向外一捅,鼻孔中登时就闻到了血腥气。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一些胆小乡勇惊慌失措的大叫。不待程小九出言呵斥,立刻有各队队正大声提醒道:“一个半吊,快拔枪,别耽误功夫!”

殷红色的枪缨快速回收,中途不知道溅上了敌人的血还是袍泽的血,在昏暗的火光照耀下,看上去娇艳如花。第二队长枪手迅速上前补位,贴着第一排弟兄留下的缝隙将缨枪向栅栏外捅去。“半吊钱,半吊钱!”他们恶狠狠地念叨着,无师自通地安慰着自己。肚子里边翻江倒海,下手却毫不犹豫。

第二波敌军以比第一波敌军更快的速度退了下去,至少在栅栏前留下了三十具尸体。那意味着十五吊钱。分在每名参战头上,可以分到五十个足色肉好。乡勇们默默念叨自己应该分到的赏金,强迫自己忘记对死亡的恐惧和丧失同伴的悲痛。这一轮不幸死在喽啰们刀下的乡勇只有六个,但他们已经可以瞑目。两吊钱的抚恤,够家中老小至少生活一整年。再算上杀贼的提成,总合已经超过了他们在码头上扛几个夏天大包的全部收入。

财的机会源源不断!第三波流寇转眼就杀到了残城下。紧跟着,是第四波,第五波和第六波。乡勇们转眼就轮过了两轮,每个人算下来都增加了百余文的收入。但新的财机会依旧没完没了的出现,累得他们气喘如牛。

一个时辰过后,乡勇们便没心思再统计自己今夜能赚到多少钱了。枪缨黏黏地贴到了枪杆上,手中的白蜡杆子滑得几乎掌握不住。“一百五十,一百七十,一百八,再杀一轮,明天上酒楼吃肉!”只有各队的队正和伙长们,还机械地报着本队弟兄平均分到的铜钱总数。以此激励大伙越来越消沉的士气。

只有活着坚持过今夜,才能有机会亲手将高额的赏钱带回家,才能再次看到妻儿老小脸上久违了的微笑。对家人的挂念和对财富的本能追求,牢牢地拴住了乡勇们的脚步。他们被潮水般涌上来的流寇们打得几度面临崩溃,却又几度在程小九的组织下将敌人打得先一步逃走。“贼人支持不住了,打完这一轮,就能回军营拿钱!”旅率,队正们哑着嗓子,一遍遍散布胜利就在眼前的消息。最终的胜利却迟迟不肯到来,反而是阳光在东南方向率先射穿了夜幕。

天是在激战中亮起来的,城内城外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火把什么时候开始变暗。当第一缕阳光冲破早晨的乌云洒向大地的时候,所有参战都楞了一下。他们都是第一次看见与自己拼杀了半夜的仇敌,被对方的面孔和战场上的惨象吓得汗毛直竖。直用了半个晚上,残城外就躺下了三百多具尸体,鲜血溅满了整段残城,润得每一寸泥土都殷红如火。

阳光的照射下,火红的泥土跳跃着,刺得人眼睛生疼。乡勇们几乎无法相信那些传说中吃人心肝的强盗,居然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一样满是老茧的双手,一样愁苦的面孔,一样被岁月压得微微驼的脊背。如果不是被一道栅栏将他们彼此隔开,他们几乎以为,那倒在栅栏外的尸体就是自己。

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任何乡勇主动放下长枪。他们已经无法再将兵器放下了,在那条指向城墙的血路尽头,可以看见张金称军匆匆搭建起来的大营。打了一整夜,营中的人数依旧多得无法数清楚。其中不乏已经两鬓斑白的老汉和刚刚长到四尺高的孩子,一个个举着刀,在营门口慢慢整理队形。他们没有吃早饭,他们的早餐在馆陶城里。

要么自己家的老人和孩子被这些人杀掉,要么将这些老人和孩子杀死。现在,乡勇们已经没有了其他选择。

而这场杀戮,不过刚刚开了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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