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青色短袄的中年妇人扑上来，可把夫人急，一走四五年了：叶启楠也不问，可算肯回来了，声音竟辨不出，抱住卓铭瑄。只拿了本《汉书》随意翻，一时间屋内的气氛有：“什么珣叔叔，我是你亲叔叔！”
叶珣用力摇了摇头，静静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的小祖宗，”
叶珣下楼接过电话，戳了许缘的脑袋纠正。
叶启楠突然停了脚步，原地深呼口气，冷冰冰的对身，突出一团白雾：“叶珉，跪着。没耐心听他滔滔不绝的，”
瞿子明抿紧了嘴，豪不犹豫将手枪上膛。
“今天什么日子，学校为什么放假？”叶珣听的糊涂，法国的十二月是要放寒假过圣诞的，雨萌和叶珉念的是英办学校，可到底在中国呢。
“门规严谨方能保世代家业，”卢秉正似乎对叶启楠很是赞同，瞥一眼歪靠在椅子上的沈子彦，忍不住教训：“儒家讲君子慎独，凡事必先律己而后律人，亏你身处高位，从不知自律。”
叶启楠冷哼，却是不忍心再打再骂，拿温热的手掌给他按揉。
叶珣突然想到，方才沈子彦怨声载道：老头子身边就是一群太监，油嘴滑舌，专擅挑拨离间、搬弄是非云云。想来二哥整日与他们相处，又是跟在卢秉正的身边——真是可怜——察言观色是生存的先决，比从前活络圆滑些也是正常。
叶珣立在餐厅门口，规规矩矩的摸样，微微颔：“父亲早安。”
叶珣目光跟着父亲，此时倒没什么惧色了，二十四十有什么区别，横竖不能将他打死。这根漆黑色的藤条，叶珣早已经熟悉，第一次被它荼毒——叶珣一向称之为荼毒——还是因为杨五哥胡闹戏耍，挨过，咒骂过，偷藏过，但永远躲不开，逃不掉，仿佛一条锁链，一块烙印，无形的，却是永远的捆绑桎梏，让他时刻记住作为家族的一员，心甘情愿，却刻骨铭心。
叶启楠诧异：“为什么？”
叶启楠抬起头，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叶琨，叶琨近前去接，也放下心来，若是因他生气，早将东西扔在地上，或摔在他的脸上。
叶珣方要开口说不饿，被父亲戳了脑袋呵斥：“一天不吃东西，胃不想要了！”
大门重新被打开，七八个男人走出来，清一色的黑色风衣，为的戴墨镜,头油光，用胶抹在脑后。
陈家良总算收拾东西，带着助手离开。
叶珣扑倒在地上，又重新爬起来跪好，委屈的瘪瘪嘴：“爹越来越不讲道理了，我生养在东北，难道眼睁睁看着它沦陷？山海关是关内外的枢纽，榆关失陷可就是热河，热河是华北的门户！”
恰此时，瞿子明从院子里出来，冲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去轰赶卖糖人的贩子。
“解闷？”叶启楠嗤笑出来：“我喊席先生过来跟你读读书解解闷儿？”
三太太突然戳了叶琨的脑袋：“娘怎么说你呢，他愿意走就走吧，老爷子都不心急，你跟着瞎起什么哄。看这心眼实的，还像我儿子么！”
“爹会好好说就怪了，没准一巴掌给我打出去。”叶珣喃喃道，从兜里摸出一盒烟，取出一根叼在嘴里。
叶珣被喝的浑身一颤，嘴角颤抖，眼泪几要流出来。
沈子彦没看他，不冷不热开口道：“叶三少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叶珣咬了嘴唇，乍觉得脸上被抽上一记耳光，他和凌扬都是军人，东北军也好，青城军也罢，总是中人，食官禄吃军粮，到头来却不如一群警察。
“那你呢？”叶珣问：“你还回大队？”
叶珣不由长舒口气。
叶珣没想到二哥会提这个，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窘迫的低下头。
大太太伸手将叶珣拉到身边：“孩子小不懂事，怕心里也难受呢，老爷别吓着他。”
屋内的情境让叶启楠惊诧，叶琨直挺挺跪在书房中间，红肿的双手摊开高举，脸色惨白难看，额头渗着豆大的汗珠。
叶琨疼的打挺，父亲的话扎在心里，比身后的伤痛更重，慌乱中想要辩解：“爹……”
叶琨怯怯的将手里的电话交给小叔。叶启榕接过电话就听见那头二哥愠怒的声音：“把手头的事放下，先把叶琨给我押回来！”
“爱比尔！”叶琨突然惊呼，橘色的台灯下，爱比尔已经将手里的长信撕得粉碎。
“好了，儿子，”叶启楠玩笑着束缚住他，生怕他动作太大弄疼身后的伤处：“爹闹你玩呢，不闹了不闹了，该扯坏伤口了。”
正腹诽着，棍子在身后抡起，破空落下，出“呼呼”的响声。棍子没前兆的砸到身上，如果嘴里没有帕子，他怕是真的能叫出声来，不是痛呼，而是惊叫，头一棍是感觉不到厉害的，只觉得沉，觉得钝痛，但是不出三记便能感受到这军棍的厉害，这疼痛并不凌厉，却一下下好似打在骨头里，让人痛不欲生。
“就知道这里面少不了你！生出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我叶启楠真是三生有幸。”叶启楠在他们面前来回踱步，痛心疾的样子指了雨萌：“还敢瞪我？你也给我跪好了！”
杨宽迟疑的走过来，叶启榕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他勉强的笑着，拜托杨宽跟柯老板打个招呼，就说家中遇急事要先走一步，改日必定登门致歉。
叶启榕在客厅中央止步，抿了抿薄唇，半晌才哽咽的说出话来：“琨儿，小叔回来晚了！”【7】{7}〖8〗8【小】{说}网
“爹，”叶珣看到站在身后的父亲，坐起身，没来由的说了句，“我没想让你失望的，可是……”
“韦瑟比？”一位年轻的男医生闯进来，中文很好，但看样子是西方人，金黄色的头却很顺直，他环视帐篷内紧张的气氛：“他醒了，还好吗？”
叶琨无措，从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父亲的命令又不得不遵从，只能硬着头皮过去，拉拉叶珣的胳膊：“怎么惹父亲生气了，还不过去认错！”
“我说今儿怎么刺棱着毛见人犯冲呢，原来因为这个。”叶启楠嗤笑：“爹管不到他周家的事，能把你这个小倔驴捋顺了就谢天谢地！”
正说这话，却见一身军装的周谏之向这边走来，他扶扶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笙儿，怎么在这，让爸爸好找！”
司机扯扯他，冲叶珣努努嘴，他识相的闭了嘴。
“为什么打你！”
他从后堂出来，二话不说将叶珣请去楼上雅间，吩咐人好酒好菜赶紧上。
“父，父亲……”叶琨松开紧咬的嘴唇，喘息着，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垂死挣扎，“求……求您，别这么打，容琨儿歇会儿……”
三太太突然挤出一丝笑来掩饰，抓住叶琨的手，故作平静说：“傻孩子，手疼不疼？”
“行了，成什么体统！”楼上传来叶启楠气急败坏的声音。
“能不能去你自己去问他，我替不了他们做主。”叶启楠说。
叶启楠闪了腰，趴在床上，没好气的将围在床边的四太太、五太太、六太太轰出去。
叶珣撇撇嘴，小声嘟囔：“私底下也没怎么留情过啊。”
叶启楠收了药箱，喊下人另送来一床被子，推了儿子往床里挪，腾出些地方就睡下了。躺在父亲旁边，叶珣一开始觉得不舒服，喘息都小心翼翼的，却不想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一夜无梦，连女人的哭叫声几时停止都不记得了。
叶珣点头应是，席先生接下去说：“陈老将军在青城军的威望不亚于你父亲，所以陈济就必须是琨儿的左膀右臂，你父亲那是在给他们磨合的时间。”
叶珣疼的喘不上气来，半晌才哆嗦着呻yin出声。藤条雨点般袭来，叶珣蹦跳着躲避，胳膊却被父亲的大手牢牢钳住，挣扎半天也躲不过几下，却更惹怒了父亲和他手中的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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