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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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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疯了。拭泪满腮。凄清长夜谁来。”

家伙是有的,“蝴蝶儿飞去心亦不在,“那我给你们,

阿,一截劈柴就在,但我并不喜欢这种太直接的暴力,人言汇成愁海,辛酸难捱……”

迷龙近乎阿谀地问,被他问到的不辣猛一瞪眼,然后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嗝。

“难道我要跟你来比无能?”他忸忸怩怩很不,是贪点儿依赖,贪一点爱……”

“……怎,只是用它指了李乌拉的鼻子,“走吧。“阿译真行,”

康!”并不真诚的笑也能让阿译自发呆的表情上绷出一条生硬的笑纹。我热烈地拥护,“该说长官阿译真,热烈也是不要钱的!”郝兽医使尽了一个老头儿能有的干劲和热诚,“阿译长官真行!”

“老爷爷您别烦啦。人家想翘。”

她提到另一个男人时,让我想起自己是如此的衣冠不整,我抓过被脱在一边的裤子盖在腿上,一边挣扎着想下床。

现在连我都在茫然四顾我们的组员,这事儿因为阿译拖沓的语言方式正在成为一个坑。这事有点儿太不成话了,虽然我们惯常把事情做得太不成话。

我开始口若悬河慷慨激昂地实行我的计划,“你们在围攻一个军人!不光是军人!还是一个爱国军人!不光是爱国军人,还是打仗的爱国军人!不光是打仗的爱国军人,还是和日本鬼子打仗的爱国军人!不光是和日本鬼子打仗的爱国军人,还是和日本鬼子打仗以致重伤的爱国军人!”

白山黑水之人迷龙,上等兵,他有一张竹躺椅,顺便守候着他身后的仓库和一个“童叟无欺,概不赊欠”的牌子。他正和他的亲信羊蛋子在躺椅边的一张小凳上掷骰赌博。赌注很好笑,谁输了谁就被对方在屁股上踢一记。迷龙占尽便宜,十有七八是他赢,而羊蛋子就算输了也只敢轻轻来一下,迷龙则不怎么喜欢节省自己的力气。从外表无法看出迷龙只是个上等兵,因为这货穿了件并不合体的校官服,为图凉快又撕去了袖子,下身是条轻纱纺绸裤子,加上裸露的虬结的肌肉,看起来像个刚干了一大票的土匪暴发户。他赢舒服了就给自己扇两扇子,顺便吃一片羊蛋子早给他切好的西瓜。少尉李乌拉在旁边怯怯地欲言,但总被迷龙例无虚发的向后一肘子捅回。

马驴儿成功地用枪托在装甲车体上制造出一声巨大的响动,代价是枪托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这是个锲而不舍的人,他发现车头有个缝隙,于是猫了腰低了头去看,其情状酷似从门缝里窥视。

“死人的事你从来都不管的。昨天整那一锅子是见了点儿油,可也不至于让你有心来为死人抡锹把子。”

我做作地叹一口气却叹成了真诚,因为我本来就很想叹气,“聊尽人事而已。”

郝兽医揶揄我,“咋就突然想起人事这出来了呢?”

我看了看他,老头儿不傻,其实老头儿很精,否则他在我们中间会混成另一个阿译——我得小心。我用锹整着土,我不看他,放松是一种技巧。我看着土,说:“不想再这么活着了。我烂的是腿,不能整个人都烂掉。”

我不用抬头也能想得到老头子的表情,忠厚中忽现一丝狡黠,似乎感动,其实是惋惜,“烦啦,我活到五十六了。”

我擅长装傻扮痴,“再活三十二年,我也五十六了。”

老头子不打算跟着我一起装傻,“不管兽医还是人医吧,我是医生呢。烦啦,我跟你说,医生眼里吧,普天下人都是病人。你有病,想我帮你治,你就得说实话。病人怎么能跟医生耍鬼呢?那就是病人并不想好。”

我并不想说,我去停在土道上的车边,我拖他们其中一个的尸体,郝兽医过来帮我,我们让那具尸体进了土坑。郝兽医累得在坑边坐了下来,我也累,但我没坐在老头儿身边,坐在老头身边儿是个考验。

“张保昌,热河赤峰来的,很远呢,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一准儿不想埋在这,这太湿了,也没羊。我是西安人,在西安生到四十六岁,想儿子才搬来中原地方。可我想能埋在西安郊外。你呢,烦啦?”

我开始往张保昌身上盖土,这至少可以缭乱老头的思维,“我还没想死呢。”

郝兽医爬开,避开我抛的土,“二十四的人是不好想这个。想什么吧?直说。”

“想上进。”

“谁头三周就给父母乡亲写了遗书寄回去呢?明明就在收容站里耗太阳耗月亮,倒跟爹妈说大战在即,铁定成仁。这么个上进。”老头子在乐,他在惹我,并且他成功了,我再无法装得阳光,我带一张阴郁的脸,愤愤往张保昌身上抛洒湿土。

写遗书,是全军尽墨后我在愤世嫉俗中干的傻事,一封千秋英烈杀身成仁的遗书甩回去,省得再听到来自父母、来自未婚妻文黛、来自校友们的勉励和鞭策。被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痛地称为国之脊梁,我宁可做足死人。

我阴郁甚至是暴戾地说:“就想他妈上进。”

郝兽医毫不客气地赏我一句军骂,“你妈拉个巴子。”

我平静地还击,“妈拉你个巴子。”

“我知道,你明天还会来,来了还是这套死鬼都不信的话。我也跟你说,病人跟医生捣鬼,你只好烂死在收容站。你不说真话。”他说的是实情。我尽量收拢我的戾气,“想跟小日本再打一仗。”我诚实而壮烈地说,一点儿也不像收容站里那个会用所有花招来保全自己的孟烦了。

郝兽医宣判道:“烂死。”

我毫不气馁地坚持,老头子胜在猴精,但老头子会输在心软。“想治好我这条腿,再去跟该死的小日本干一仗。”觉察到份量不够的我更加壮烈地说。郝兽医心照不宣地看着我,后半句他会当我在山顶大风中放的一个响屁。

老头儿在苦笑,“孩子嗳,别搞这个了。我都知道你那破肝长成啥样。”这是他表示不相信的口头禅,似乎被他怀疑的人肝都会长得和别人不一样。

“我的破肝长得跟你们普天下所有破人一个样。”

郝兽医摇着头,“有那一肚皮冤气怨气,谁斗嘴斗得过你?你爱听不听,我真想放你去跟日本人打一仗。你真该去跟日本人再打一仗,你那腿也真需要大治疗。可你那腿根本打不了仗,你心里也怕了打仗,你只想你的腿,你不想打仗。”

我拄锹了,话都挑这步了,不用再装了。

“美国人掏钱掏枪,不光是枪还有飞机大炮,还有医院,还有药,听说断手断脚都能换的。能治你的腿。你要去,只为保你那条腿。你在讨债,只是不知道该找谁讨……烦啦,昨晚你就睡啦?”

我很想说:“关你屁事!”但是那老头的眼神让有能让人缓和的东西,我犹豫了一下,说:“睡啦。”

郝兽医起来了,看着我,我以一种狺狺吐獠的架势看着他。他从我身边错过,看着潮湿空气中的山下-破烂得像补丁一样的收容站,好像根本不是在跟我说话,“真是个失了魂的家伙呢,听见这样消息,想好花招,然后就真睡得着。昨晚上营里翻啦,阿译去找迷龙打架,因为迷龙说所有要去的人都是欠火烧的劈柴,欠耳刮子的苍蝇。”

他看着我,我知道我不该惊讶,但我仍惊得“啊哈”了一声。我想象着阿译被迷龙一只手给捅倒的样子,就像捅倒婴儿。我知道这不仅仅是想象,是昨晚我大睡时发生过的事情。

郝老头对着我做出一个五官错位的表情,模仿阿译被打后的烂脸,“阿译那脸,现在这样子。不辣,整晚上都在跟人借钱。干啥?他连衣服带枪都给典当啦,今儿一大早就去当铺做水磨工夫了。他们都没有一条腿要治,就要去,就想这回真能打个大胜仗。他们真想挣回来呢。你真的不想?你从来不想。你回头看看。你也从来不看。”

我回头,我回头就可以看到山下我们补丁恶瘤一样的收容站。刚才一直执迷于自己的心思,没有留意到院子里那些小小的人影正在鸡飞狗跳。

我转回头看着郝兽医,我的目光像迷龙一样是挑衅的,“我不干。挣份做炮灰的权利?”

老头子看着我,叹了口气,“心都沤得有点儿霉了,想拿出来见见太阳罢了。烦啦,你聪明,比他们都聪明,知道收容站要整编,身体状况得从我这过,你找对人了。只要不是为了你那腿,你说你想见见太阳,你想晒晒。你点点头,点头我帮你。”

他看着我,我瞪着他。郝兽医在良久的等待后,开始去埋被我半截放弃的张保昌,而我看着那补丁恶瘤一样的收容站。从我这儿看得到院子里又在生事端,迷龙正在对一小群兵中的一个大打出手,为了什么呢?——管我屁事。

点个头,老头儿就帮我营私,就有了医和药,我的腿也许就能保全。腿可以偷来骗来,或者像现在这样,被个无能的老好人巴巴看着,他说回来,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笑得像苹果一样,做个傻好人。

郝兽医在忙碌中仍然期待地看我,仵作活显然不是老头的体力所能负荷,长期随军伍的流离让老头比真实年龄还要苍老十岁二十岁,他去拖比孩子大不了多少的冯义时,几乎是要三步一停。

我梗着脖子,“我不干。我不点头。我不信,我就不信。”

郝兽医摇了摇头,叹气,“你又犟。你这伤着的是自己。”

“这是该着我的。我在讨债,我只是要回我的腿。”

“阿译、不辣、要麻,他们可没欠着你的。你这样就去了,就有一个真该去的去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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