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心大,一反手。
胡玉娘被闹得心烦,若在这村,也是挡风雪。
没谁喊累——胡玉,敢情将,叫不叫阴沟里,
她们怕,赵老三便多了两个一道陪他昏睡的兄弟。
再有三个小姑娘,细皮嫩肉的,外头几个大壮汉,谁拼得过?既是开路,“砰砰”两下?闷棍直中红心,尾音绵扯得如同拉旧了的风箱,“快快喝,阿宁与姐姐,快快好起来,君子当以端仪待人,方不堕声威。门是拿铁锁锁住的,
来不及多打,没钥匙打不开,长亭憋着一股劲儿自然还有气力从窗户里翻进来,可小长宁着了病,身软如泥,哪来的力气翻窗入户?
“阿宁阿宁!你撑住啊!”长亭加快度,攀在壁上,艰难地将长宁拥在怀里,拿体温去暖,水里太凉了,长宁风寒刚好又突遭剧变,若再熬下去,怕是撑不住了,长亭拿脸贴了贴幼妹的脸,眯起眼佝下颈脖向前瞅,银光水波前沿仿佛有一黑点。
外间汉子声音粗糙腻人,透彻地响在深谷幽静里,闷出了几道回音。
“箭上有火!”
“珏山地形复杂,既有高山深谷,又有浅洞埋沙。四周高林耸立,树木老成,不会轻易被雪压垮。雪埋得不深,栈道修缮得当,如今刚刚没过马蹄。幽州地窄人稀,珏山人烟罕至,更无流民悍匪逃窜,幽州近三十年都未曾听闻有此事。末将又问守林老汉,照往年来看,这雪怕是十天半月停不下来了。”
陆家车队走得慢极了,路途无聊,长宁顶喜欢赖在长亭车厢里扯着百雀与百乐玩叶子牌,百雀自然要让,长宁每回都赢。赢了几回后,小姑娘便沾沾自喜起来,“每回和大母打牌,我都输!一路过来,打牌倒是有进步”说着话,小姑娘声量便软了下来,一边拢着赢来的铜钱,一边低喃,“也不晓得大母收到我写的信没”
陈妪闷了口气,揪出手帕擦了擦脸,便沉了心向外走,谁也没这本事让自家姑娘落到泥坑坑里头去!
长亭点了点头,笑起来,“从名儿上能瞧出来你与阿宣是一家人。可从性子、相貌上瞧,倒半分也瞅不出来。”
陆绰的态度定下了,陆家的方向有了,符氏自然而然就放轻松,好做人了。
陆绰曾说过,任何事都有迹可循的。
瘐氏看起来脾性很好,眼风看了看已落座的陆绰与陆家儿女,小声侧耳道,“国公夫人,自古英雄不问出处,您又何必以血脉品相论高低呢?”
长宁瞬时欢快起来,踩着鞋小碎步跑来,一只手牵了长姐,一边扬起头冲石宣笑,“阿宣你有姐姐吗?”
长亭兴致勃勃问,“阿宁,你觉得谢询好看,还是大哥好看?”
她可以将自己的后背露给陆绰与陆长英,长宁可以完全信任真宁大长公主,在这世上陆绰能够信任与托付的人,胞弟陆纷一定能算一个。
陆长亭还不如像小时那样哧地一下笑出声呢!
长亭心里一下子也软了,替小姑娘掖了被子,悄无声息地掀被起床。
“夫人要做什么?”
可让他把自家家底摊开给陆绰看以表诚意,石猛摸摸心口,嗯,还是有点憋得慌。
陆绰静静地看向长女,父女两的眼睛长得很像,瞳孔都为深褐色,唯一的不同,只是陆绰的眼里像藏了一泓深泉,叫人看不清井底。而长亭的眼里却犹如七月雨水洗刷之后,一望便能望进心里。
“阿娇将才并未说错,石家无非是想攀上陆氏,博一个好名声罢了。”陆长英先道,再转过话头,愈深入,“放在平时,不足为奇。可如今天下即将大乱,石猛其人若不为霸主,必成枭雄,他不拘礼法更瞧不上所谓门阀,如今搭上陆家,除却博个好名声的目的外,无非还想求个名正言顺。”
符氏气得将手蜷在袖里抖,长亭险些闷声笑出了声,陡然觉得石猛家的这名夫人很有趣。邕州庾是大士,兴于大梁衰于前朝——没错儿,在哀帝之前邕州庾氏便落了败,祖宅老田家底被不肖子败了个底朝天,偏偏后人们还要充面子,阿堵物全没了,士族老爷们靠什么充颜面啊?
长亭静了一静,陆家的香膏都酿得很好,桂花香成膏状,黏稠而透彻地盛在白玉小壶里,清甜腻人,显得很娇俏。
事已至此,石闵只好先拽住哪头是哪头,躬身作揖后,朗声笑道,“还望陆公予晚辈一个机会!”
长亭脸色白,仲秋的暗夜却仍觉背心腻汗,黏在中衣上湿漉漉的,仰头轻声问,“阿妪,我们的人也会死,对吗?”
她也有!
长亭默了默,隔了一会儿,将手放下来。
长亭轻啜了口,想了想,才开口问,“陈妪呢?”
马车一颠,木案上摆置的赤金瑞兽香炉盖儿跟着“咣当”一抖,里头的深青檀香末险些撒了出来,陆长亭赶紧轻颦娥眉捻起裙裾作势避开,到底是虽心能谅尔,身却难凑合!
长亭便望着幼妹笑。
“我拿到了!”
胡玉娘拿身子把厢门蹭开,一进来便将声音压得极低,语气却很雀跃,“我先摸到他们家厨房,不仅顺了两块儿生姜,还拿了三只鸡蛋,我们可以温在暖炕下头,明儿个赶路的时候咦被褥怎么在地上”
“里头有臭虫,脏得很。”
长亭背对胡玉娘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胃肠还在抽搐,长亭重重摁了一把,皮肉痛了内里的难受就少了些,边下炕边向胡玉娘说话,一眼看见了胡玉娘护在胸口的三只鸡蛋,笑起来应和,“好!温一晚上正好烫熟!我们今儿就铺着毡毯睡,身上盖大袄子,左右烧了暖炕,也不算很凉。玉娘,你说好不好?”
胡玉娘边点头边小心翼翼地将鸡蛋放到暖炕下头去,又拿从怀里抽了把匕将生姜片成薄片,轻手轻脚地盖在长亭的手上,很小声,“睡的时候别蹭着了,这活血化瘀的,对你有好处。”
一股子生姜味儿冲鼻得很,长亭护住手,笑咪咪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