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逃一个顶好,朗声应和,”
风一下接一下刮在脸上,长亭拢了拢毡帽,“说是蓟州叛王符励的家奴,”
长亭笑一笑?“家里头的侄女不听话,乐意出来闲逛悠,只有为了足够多的钱财才可撩拨他们搅和进浑水的心思。”
长亭接了热茶,笑着应他,没接干馍,“好,托三爷的福,二无性命之忧,一无蚊蚋搅扰,自然睡得好。”
戴总兵利落折身,单膝扣地,“刺史大人!”
长亭双耳嗡嗡作响,胡玉娘的声音却一点一点清晰起来,“阿娇阿娇”,长亭急喘几口粗气,鼻腔之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今夜的一切都像极了那天夜里。
他们舍不得烧,若真烧了,银钱、衣袄、还有她们三儿能换的白面,就全长翅膀飞了。
像不合时宜地开在冬天的红莲。
胡玉娘也有些犹豫,可想了想,到底伸手又拿了两个板栗,手腕还没抬起来,就被人一把扣住,扭过头一看,原是长亭。
前头那拨壮汉来历不明,避之不及,现在再看后来这一拨外貌像流民,身形也像流民的人,好像也有些不对劲。
长亭边听边点头,生存之道学多少也不嫌多。
阳关大道不走,偏偏选僻静外郊的独木桥,是正经庶民百姓所为!?
长亭歇过几许之后,把腿艰难地从积雪里拔出来,力道一大,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胡玉娘赶忙佝身去扶起来,边扶边笑话她,“非得逞强走外城,外城的积雪都没人来扫!咱们这才走了还不到一上午,你便险些栽了三五个倒栽葱。”
“无用便是无用,不能因为他认真,就忽略了他的蠢,这笔账不是这么算的。”上头之人毫不留情地截过话头,手换了个姿势,大拇指上带着的玛瑙镶玳瑁扳指一把扣在椅背之上,再风轻云淡开口,“我的戴总兵,诚意可当不了饭吃呢,你回去让周通令接着找——幽州能有多大?两个养尊处优的小姑娘能跑得了多远?驿站、客馆、典当铺、租赁牛车的地方都布置下人手。两个容貌俊俏的小娘子还不够打眼?”
长亭轻轻推推她,问得很轻,“怎么了?”
长亭想了想,轻轻摇头。
胡玉娘故意板着脸去吓小长宁。
长亭埋向前走,雪堆得老高,小羊皮靴是借的胡玉娘的,并不合穿,雪时不时地从口儿上钻进来,将鞋袜都打湿了,脚底板受凉,整个人一个激灵全清醒了。
长亭拿手背试了试幼妹的额头。
门板被抡得一下接一下地打颤,风从延展开来的缝儿里趁机而入,凉滋滋儿地漏进屋子里来。
“爷爷过身之后,我就一个人在这珏山里活,村里头的婶婶怜悯我无父无母,唯一的爷爷还过了身,时常留我吃饭、说话,教我女红做饭,可村户人家都不富裕,又逢灾年,自己家都吃不饱,还硬撑着要我留下,说是就当闺女养,人家正经闺女要出嫁了,整日整日横眉瞅我”胡玉娘说得有些难受,她没地儿说这些话儿,给乡亲们说就是不知恩,给除了乡亲们,难道叫她给那两只熊瞎子说去?
其实恨,比绝望好受。
“哎呀我的个亲娘!”
刚才砸的那一下门锁开了
“我们要出去了”
她疼,阿娇好疼,父亲父亲
符氏脸色白得吓人,当即转头看向长亭。
长亭一向嘴硬,埋下头,闷声低嚷,“忍忍忍每回都叫我忍夫人说话我本就不乐意听听了就让人无端端地生气”
饶是如此,陆绰也只是免了长子的守夜,白日照样不许休憩。
长亭扭头望向车窗外,幔帐遮天,有点光穿透纱帐,映在木案之上,如花钿铺陈,细宝珠翠。
后一句问的是符氏。
陆绰长衣宽袖,清和笑言,“刺史客气。前日暂留便离,实乃情势所迫。今日再入石府,方才有观玩品鉴之心,今日一行,是你我二人,亦是陆石两家的缘分。”
长亭说不出来为什么,可就是理解陆绰这句话。
茶汤很香,被篦得看不见叶梗,里头加了蜜与盐,与寻常的茶汤不一样。
长亭顺着方向瞅过去,这才现石闵身后又跟着前日夜半纵马的黑袍郎君。
是陈妪,后面的话,语气低了下来,“是石刺史家眷。”
“审时度势。”陆长英轻声提醒。
长宁眼睛直勾勾看着麦芽糖,连连点头,吃得眉开眼笑,吃着吃着觉出不对劲来,把糖往左腮一顶,含含糊糊说话,“长姐,咱们怎么不先回厢房去啊,驿站外厢的椅子没铺软垫儿,坐不舒坦。”
长亭应了声“哦”,才道,“天凉,抄经的时候给她备个蒲团,若实在抄不完就先存着,等回了平成再兑现,毕竟路上累得很。”
不对,能让陆绰思考究竟是论敌论友的,全天下本就没有几个!
石猛身形向前抵了抵,石闵有样学样,石猛一脚踹过去,“离老子远点儿!”石闵往旁边一偏,险险避开,耳朵支愣起来,又听石猛带了明显压抑狂喜的语气,这样试探地说道。
毕竟没有人心甘情愿被人算计。
长亭恍然大悟!
入屋褪帷帽,长亭一眼便看见了那副画,接着便望向庾氏,庾氏置若罔闻先招呼符氏落座,再看向长亭,眼神很轻却嘴角含笑,“大姑娘与您的母亲很像。”
虽说如今士庶不通婚,可寒门草莽崛起,手掌兵权,以刺史之名盘踞大晋疆域之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东汉末年士族约百余家,时至今日,士族已消亡至不到五十姓氏,日益窘困的士族倚血脉为杀器,屈嫁至手握权柄的寒门里,也不是什么旧闻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