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的话让郭太监大为不快，
此地离边墙虽不远，怕日后见到皇帝，僻静荒凉得很，看他那样，这脸面便搁不开。又隐隐有顶撞自己的意，飞鸟走兽都见不到，根本无处寻熟食，夜不收也多往边墙外巡视，怎的突然往内地来了？作者注：边墙即长城
车上放有从天镇驿补充的水和干粮，这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拉开架势竟就，但也有二三十里地，沿边墩堡多位于。条件如此，郭太监就是再挑剔也不会捡这个时候，这脸怎么也松不下来，但看到那食之无味的，在陆清的再三劝说下才勉为其难的拿了块干饼咬了起来。咬一口，好像不如此，那眉头都是，不显出他郭公公此刻有多么难受。
自打洪武高皇帝驱逐鞑元、恢复中华，建立大明王朝后，这皇帝亲征便只太宗永乐爷和宣宗宣德爷干过，不过前者是为了肃清残元势力，稳固北方边疆；后者则是为了对付当年和太宗爷一起打江山，有悍将之称的汉王朱高煦，两者所对付的都堪称劲敌，不容小视，可当今皇帝亲征的对象又算什么劲敌？
失去了官面“包装”的郭太监此时也就是能吓唬吓唬赵大、赵二这等小小驿卒，对旁人却是起不到什么威吓作用的，毕竟世人所惧怕的不是大人物本身，而是他代表的官府威严。眼下的郭太监身上可体现不出什么官府威严，皇家脸面，陆清甚至能猜到，如果他和赵大他们逢人便说车上拉的是大同镇守太监，恐怕那些听到的人多半是哧声一笑，继而将他们三人也当成骗子看待。
把骡子当马，这事怕和那指鹿为马差不多，但两者性质却是大大的不同，眼看郭太监脸黑得跟炭似的，陆清生怕这太监真要喊打喊杀的，忙上前一步抢在他前面喝问孙有松等人：“郭公公要的是马，你等怎拉来两头骡子？”
郭太监正暗赞石亨时，陆清在旁轻声提醒了声：“公公，石将军把马都带走了，我们拿什么代步？”
有的官好摆排场，走哪都是呼拉拉一帮人，不用看那官身告凭就知道是大人物，得罪不起。不过这种官性子大多好，虽看着嚣张，但实际上却心胸大得很，好伺候得很，把人送走也就完了。
对此，陆清只能暗自摇头，他无法去指责这些老人的短视，因为他们无法预知即将到来的大变，他们只是单纯的凭借着一生阅历来判断此次危机的严重性，而不是如他一样有着对未来的预知。
这一带原是有几个明军卫所屯堡的，这会却都人去堡空，想来是那些卫所的军户知道鞑子入寇，边军又在阳和口大败，自知无法抵御鞑子大军便举屯堡逃难去了。
察觉郭太监心下动摇，陆清忙趁机又道：“今日战败，固然不是公公之责，怪不到公公头上，但要是让鞑子惊了御驾，怕皇上不怪公公也要怪公公吧？属下以为，公公如果在刚刚脱难之后就不辞辛苦的赶去报讯，这份忠心皇上一定会看在眼里，届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到时哪个还好说公公的坏话呢？”陆清没有说其他，只一心为郭太监着想的样子。
可再急也没办法，这郭太监确是老得两条大腿都埋进了黄土，看他这气喘的样子，怕再撑下去能一命呜呼。
见不到大人物，一个小小亲军校尉能做什么？不过随风逐流，自顾保命而已！
“让咱家死，让咱家死，你这该杀的鞑子”
这时代的马就如同后世的交通工具，那飞车抢劫的还知道弄一辆摩托车，这才敢肆无忌惮的光天化日行凶，但你若是叫他用两条腿去抢劫，恐怕除了那亡命徒敢铤而走险外，其他人都得另谋出路了。
可惜了，地主家没有余粮，这抢劫的也不容易啊
陆清叹了口气，视线被牵马过来的夜不收们吸引过去，许是风吹日晒的缘故，这四个夜不收汉子和周云义一样肤色都黑。
先前顶撞郭太监的那个夜不收是个圆脸汉子，长得也是最粗壮；旁边则是个胡子男，一把络腮胡子也不知多久没有修整过；另一个细看起来却是倒有些秀气，若不是他手中拎着的脑袋，背上负的弩箭，很难将其和边军中的夜不收联系起来；最后一个因正好侧对着陆清，所以陆清没能看到他脸，但感觉这人怕是这几个夜不收中年纪最老的，因为他那毡帽下明显有很多白发，却不知是少白头还是真的老了。
正想问问周云义他这帮手下姓名时，旁边的赵二却突然指了指圆脸汉子牵的那匹马，然后一屁股蹲了下去，整个头埋在草丛里干呕起来。
陆清奇怪，顺着赵二的手势看去，却发现那圆脸汉子所牵的马身上赫然用麻绳串着五六个人头！
那五六个人头一看就是刚砍下来的，绝不超过一个时辰，断口处虽没有血滴下，可凝结的血珠却很是新鲜，一个个眼都还睁得大大，一幅死不瞑目的样子。当中还有两颗脑袋的面目分明就是稚气未脱，看着似不是成年人。
活生生的人头摆放在自己面前，如果是刚来那会，陆清肯定会受不住和赵二一样吐个不止，可昨天的阳和口，他已经看多了太多死人，和那些因为肚子被一刀破开而一股脑掉在地上的五脏六腑相比、和那些被大刀狠狠砍下的断臂残肢相比、和那些被铁锤马刀砸开的泛白脑浆相比，这区区几颗人头已经不会再让他有吐的冲动。
看得多了，人也就麻木了。
赵二还在那不住的干呕，可除了胃中泛出的酸水外，他哪里还有东西可吐，干呕的声音比那些人头更让人难以忍受。
出人意料的是，看着老实巴交的赵大在看到这些人头时，竟然什么反应也没有，只瞅了一眼便不再去看，见兄弟吐得不像样子，忙去将他扶起来，拿起水壶灌了几口下去。
见陆清盯着那面色稚嫩的两个小鞑子脑袋看，周云义面无表情道：“遇上你们之前碰上的，是个老鞑子领着兄弟、儿子摸进来打劫。别看这小鞑子小，杀起人来却不手软，我们找到他们之前，他们已经抢了两拨人，一家人才满月的孙子也没躲过他们的毒手，硬生生的给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