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邈只来得及出一声短促的悲鸣，“我偿命，倏然被冬奴歇斯底里地打破，不过态度显然不够诚恳，窒息的气氛在凝滞到极点时，血花在他素白的衣襟上越染：便浑身抽，“只要能逃到东莱郡的海边，玉幺说她的船会接应我们。
“从她写给您的信啊，那些字笔画虽然古怪，但努力钻研，大意还是可以猜得出来。”冬奴为此伏在地上向安永告了个罪，瑰丽刺目的鲜红夺去了，我替他偿命——”
说，将他推上了早已等候在一。”
安永接过信只看了一眼，脸上便迅褪去血色，“这是：颤声问？”
“没有御旨，谁准你进宫的！冷冷训斥，”尉迟贺。
冬奴听了这话，一张脸立刻也跟着白了：“怎么会这样？白天的时候您不是还说，官家的伤情有起色吗？”
“破釜沉舟，永除后患。”尉迟贺麟斩钉截铁地说完，碧绿的眼珠里满是杀气。
崔邈丢给他一个冷淡的眼神，低头抿了一口茶，不急不慢地回答：“急什么，又没出大事。”
安永双目一黯，躲进被子不再说话，只是将额头轻轻地抵着奕洛瑰的肩——数日前，奕洛瑰从昏迷中醒来，得知司马澈在边荒起兵后，立刻坐镇于病榻之上，指挥大军南下平乱。
宦官立刻去殿门处打探消息，须臾之后回来，无奈地对安永点点头。
“你说什么？”尉迟贺麟瞪大双眼，碧绿的眼珠盯着那名传口谕的宦官，难以置信地问，“圣上说要见他？那么我呢？”
为了处理数目庞大的贡品，这一夜鸿胪寺通宵灯火，一众官员皆在当值。安永随意找了名官员问话，那人听他问起外国船员的下落，恭敬地回答：“晚宴散后，船员便尽数出城，并未下榻四夷馆，据说这还是船长向圣上讨的恩旨。”
他害死了玉幺，是他的自私和怯懦逼得她远行，是他害死了她！
这天傍晚，安永驱车出宫，在回崔府前特意又去了一趟平等寺，想看看外墙上是否添了新内容。不料就在他被冬奴扶下车的时候，冷不防一块碎石从暗处袭来，不偏不倚正中安永的额角，殷红的鲜血瞬间爬满了他的脸颊。
二人下塔之后，又去方丈室见了这寺中的住持。住持和尚是浮图寺住持引荐的番僧，如今大魏开放佛教，他也粗浅地学了几年中原话，与安永交谈起来倒也不算吃力。安永和他聊了一阵子，又陪着奕洛瑰用过寺中的斋饭，这才动身准备回宫。不料刚走出寺院山门时，就看见冬奴骂骂咧咧地指挥着一群仆从，正忙着在寺外的粉墙上擦洗着什么。
安永探到他眼底涌动的期望，一时醉了一般晕晕笑起来，含着泪低声应道：“嗯。”
每年的冬至日，天子都要率领文武百官到南郊的圜丘祭天，征服中原而称帝的奕洛瑰也不例外，只是如今的祭天仪式中掺杂了很多柔然的风俗，主祭的神祗也从昊天上帝改为柔然的天神。
“陛下还看那些？”他的话着实让安永震惊了。
安永闻言默然，被心头浓浓的挫败感压得喘不过气，许久之后才低声道：“你也觉得我太孱弱了？”
可是待到退出承香殿后，她却又不甘心地回过头张望了一眼，暗暗啐了一口：“那个死女人，真是活该翻船嘛！”
“陛下在南面，问崔公您一向可好？”那灰衣人将司马澈的话带到，始终恭谨地低着头，不看安永一眼——也幸亏如此，他才没有现座上人苍白的脸色。
奕洛瑰望着他湿润漆黑的眼珠，心头不禁一软，终于第一次在他面前抛下天子的骄矜，放低了姿态：“我知道我对你做过错事，求你原谅我，可好？”
奕洛瑰望着跪在堂中的冬奴，不由冷笑道：“想不到崔永安这样一个人，竟会收你作义子。”
安永说到这儿时，灯树上的最后一朵烛光恰好熄灭，就听玉幺坐在暗夜里轻轻嗤了一声：“操……”
安永低着头没说话，这时奕洛瑰双目凝视着他，却又笑了：“而你呢？我倒觉得，你这不温不火低眉顺目的样子，衬着下雨天看，很适合。”
奕洛瑰点头应了一声，径自走到灯台前点亮了蜡烛，直到室内灯火通明后才转身走到安永面前坐下，好整以暇地问道：“一个人独自坐在这里，悄悄地想什么呢？”
原来珠璧争辉一场，新丰城占尽风华的崔永安竟然真的输给了陇西李琰之，已经将心上人拱手相送了啊……
更多的话安永并不想说——既然只是过客，一棵没有根的树又何必开花结果呢？
“你不是要上船坞么？我当然也要去啊。”玉幺歪靠着车厢，意兴懒散地剔着指甲，“老子想看看那儿的战船，够不够去百越的边境耀武扬威啊。”
“唉，桃枝我再不济事，如今也是做了皇后的人，这天下还能有什么让我犯愁？”崔桃枝微微蹙起眉，撅着嘴向安永撒娇道，“还不是为了圣上……眼看他明年又要出征，我舍不得他去，也求哥哥帮着劝劝。”
“为什么不呢？”能够逃离婚姻束缚，安永当然乐得答应，于是不甚在意地嘱咐玉幺，“过几天族中适龄的男孩都会到府上来，你正好可以帮我挑选。”
“罢了……”这时奕洛瑰话到嘴边却又顿住，只一言不地掀帘走进堂中。玉幺回身望着他的背影，抿紧的嘴唇略微动了动，却只是转头对着阴霾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
那将官倏地一下脸红起来，结结巴巴地摇头道：“夫人您可千万不能这样说，末将担待不起！”
“可以有不分贵贱的王法。”安永倔强地喃喃道。
自裴太守领兵出之后，赣州城内顿时比平日冷寂了许多。除了留在城中守卫的官兵，参与开渠的士卒几乎全都被调上了前线，安永只好将工程全面暂停，整日无所事事地待在太守府中，等候着前方传来军报。
安永望着她沉默了片刻，终是摇了摇头：“玉幺和崔永安既然在这一世结缘，就不必牵扯到上一世了。”
此城紧邻百越、依山傍水，城外无风三尺浪、城中地无三尺平，因此景色变幻莫测，时而山石险峻，时而花开如海。玉幺几人很是兴奋，当天入住太守府之后，翌日一早便迫不及待地登上了城北的八境台观光。
安永仔细听完小沙弥的话，点点头，谢过住持之后便告辞离开了浮图寺。
“不……”安永被奕洛瑰的话震惊得有片刻失神，于是就在那一瞬间，双唇已被奕洛瑰狠狠地堵住。
奕洛瑰沉吟了片刻，一边命宫人取来牛乳和酥饼给小沙弥吃，一边不动声色地问道：“这经文说得虽有道理，偏偏我却放不下爱欲，又该如何？”
“嘿，谢了……”屏风后的人呐呐应了一声。
转眼又过了几天，这日一早，李家小郎拖着一只鸠车玩具来到安永的庭院，望着他哭着要爹爹。安永赶紧叫来冬奴，向他打听李琰之的下落。
李家小郎同样也是泪眼汪汪地望着直勤，迫不及待地向他伸出手去：“直勤，直勤！”
安永立刻在座上惶恐道：“我又没做什么，谈何恩义。”
。。。。。。。
“冬奴，人与人之间并没有贵贱差别，所以你说我不可以娶她，其实没有道理，”安永看着冬奴一脸茫然的模样，心知与他说不通这个道理，便又改口道，“那位玉美人我见过，我很喜欢她，将来她进了崔府，你也要好好待她……”
安永受不了玉幺糖稀一样黏糊糊的嗓子，往后躲了躲才问：“帮你什么？”
于是他当晚便为大渠设计了一道铁栅，命图默特交给匠人铸造，这一次图默特竟挺机灵，立刻就想到这道铁栅与白天的那条皇鱼有关，很奸诈地不想执行，嘿笑道：“水流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加这道栅？”
“别哭别哭，”一旁的冬奴赶紧拿了帛巾给直勤擦眼泪，安慰他道，“就算那小郎君对你再好，爹爹还是要认的嘛！”
这时山林间忽又回归静谧，须臾之后，安永蓦然听见脑后传来一阵从容的脚步声，接着是奕洛瑰的声音很悠闲地响起：“崔永安，看见黑熊你也爱躺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