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儿咬着牙根闷哼了声,
九儿裹着,整个人便软绵绵地栽进了雪堆,替他翻平绒领,眼前一黑,又想反身去抱住贼人拖延时间。竭力把男童推开,扣好披风对扣,又恭敬地递上一只。
漂亮的男孩子总是招人喜欢的。
侍女撩开厚重的绸帘,银饰叮当作响,热风带着熏香扑面而来。
奶娘将矜贵的小主人搀下马车,不料心脉突地,哆嗦着走在坊,一双小手冻得通红。
小太子披着火红的狐裘立在那儿,一双吊眼细细眯起,那神情骄纵、气焰凌云的样子。半笑不笑地打量了司鸿豫和九,好似能在身后化出龙飞凤舞的“嚣张”二字来。
司鸿豫觉察到愈发浓重的火药味,恨意更深,握紧了拳。
“五哥,这么冷的天,怎么也不向父皇讨辆马车坐坐?点上熏香,抱个暖炉,再喝些热茶,可比冒着风雪赶路舒服多了。七弟怕你受了冻,到时候曝尸半途,连祭祀都赶不到,平白教父皇烦忧,跑好远了还特意折回来瞧瞧……这不,果真出事儿了吧?”
小太子笑嘻嘻地踱步上前,避开血渍,绕着两人走了一圈,还不忘顺势踢九儿一脚,故作诧异:“这贱胚子那么有出息,敢行刺你?”
司鸿豫大步跨到他和九儿之间,用身体隔开两人,护雏一般展开双臂,满脸警戒。
司鸿凌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一具尸体被侍卫从巷口抛出来,重重摔在地上,正是方才持刀的贼人。
小太子转头盯着尸体看了一会儿,又扫一眼九儿,若有所思地点头,啧啧笑道:“都说五哥好福气,可不是么?本来不该生的,偏偏生了下来,今天分明就要死了,还能逮着个挡刀的,倒叫七弟羡慕得很呐。只不过……”
刻意拖长的语调十分令人厌恶,司鸿凌却乐在其中,越显得欠揍越是得意:“只不过,他若被你带了回去,明天就得死透。五哥身子骨结实,住瓦棚也不怕,可怜了这救你的人,弄得一身血,还没个暖和地方休养,若真冻死了,可就太不值了。”
“那么……”司鸿豫尽力控制呼吸,强作镇定,“七弟想要如何?”
“我想如何?这般忠心护主的人,性命自然是很值钱的。”司鸿凌蹲下身,拨开九儿汗湿的额发,指尖从下巴一路滑到眼角,评论道,“这小子品相不错,生得漂亮,本宫喜欢。”
“五哥最是仁慈,一定不忍心让他就这么死了,可你偏偏没有车马,有心救人,无力回天呐。”司鸿凌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而后粲然一笑,似是想到什么灵妙法子一般,娇声道,“七弟愿意代劳,将五哥的恩人带回宫去好生救治,待他康复,再完完整整地送还五哥,绝不会少了他半根头发。”
司鸿豫整个身子都剧烈地颤抖起来,竭力克制着扑上去揍他两拳的冲动,若非理智尚存,司鸿凌的鼻梁此刻已经断了。
司鸿凌是顾皇后的嫡长子,自出生起便被立为储君,在宫里向来是横着走的。如今皇后喜添龙子,地位更加稳固,这小子半只脚踏上王位,简直嚣张得要掀了琉璃瓦当烂泥踩。
嚣张也就罢了,司鸿凌还以抢他的东西为乐,哪怕那些寒碜的器物比起东宫的奇珍异宝来根本入不了眼。司鸿豫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默默忍耐至今,不料现在,他竟连一个陌生的男孩都不放过了!
见他不答应,司鸿凌的小脸顿时皱成一团,愁苦得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五哥可是嫌弃七弟的诚意不够?七弟……七弟是真心想为五哥分忧,绝不会怠慢了恩人!必会给他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材、最好的下人,五哥没有的,我通通都能给他!还望……还望五哥成全。”
说罢,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这撒娇语气素来是在父皇面前承宠用的,司鸿凌精于此道,练得极娴熟,一出口便满是惹人怜宠的味道。司鸿豫听在耳里,却寒得起了鸡皮疙瘩。
成全?
如此委婉的咄咄逼人,如此谦恭的威胁逼迫,哪有不成全的余地?
护不了自己,又何谈身边的这个孩子?
他动动唇角,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七弟宅心仁厚,是为皇子表率,五哥先行谢过。还请七弟一定照顾好他,不论他救的是谁,毕竟……是个好人。”
刻意压低的声音里,他听见了自己剧烈的颤抖。
司鸿豫从未这么害怕过。
从前被夺去的至多是些死物,不必追问也知道是被弃在了某处破败的角落,雨水浇灌几日,腐便腐,烂便烂,司鸿凌只当是堆垃圾,根本不会挂在心上。
可这一次,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像从前那样不挂心便罢,他更怕司鸿凌突然转了性,将那孩子挂在了心上。
小太子天性邪毒,对迁怒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喜好。司鸿豫甚至猜得出他为何要将人抢去——他要走一个鲜活的人偶,从今往后,所有射向自己的毒矢,都会一枚一枚原封不动地扎进那孩子体内。以前的折磨,再痛也是游于肌表,而今后……
有了那个孩子,轻而易举地,司鸿凌就能扎进他的心脏。
他还不曾告诉那孩子赠食的真相,还欠他一句道歉,却已将他牵扯进了无底泥沼。
他生来,就是一个祸害。
见司鸿豫松口,司鸿凌喜不自禁,立刻朝下人挥了挥手,示意将人抬走。又凑到司鸿豫耳边,狡黠地笑道:“五哥尽管放心,我才舍不得弄死他呢。日后你有了胆子,尽管来我这儿讨人。来日方长,你可得给我活久一点,别太早怯了场。”
说罢,眉毛向上一挑,露出一个愚顽恶劣的笑容。
那笑容像滴血的弯刀,把司鸿豫的五脏六腑都生生掏出来剜了个粉碎。
一桩妙事解决,小太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拖着狐皮长裘踱回马车旁,嘟着嘴抱怨:“冷死了冷死了。”
奶娘担心污血弄脏了御赐的凤鸾马车,还在犹豫要不要把九儿搬上去。司鸿凌飞起一脚,狠狠踹在柱子上,阴沉道:“能抢他司鸿五的东西,赔上一辆破车有什么关系!哪怕赔十辆,也照样给我抢!”
声音不轻不重,正好能让身后的司鸿豫听到。
银铃又一次叮铛作响。
车夫牵绳扬鞭,马车缓缓掉了个头,轧着积雪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了四井街的茫茫雪雾中。
司鸿豫僵硬地站在原地,身上每一处都疲乏得像被抽干了血。
他还不知道那个男孩的名字,不知道他居于何处,不知道他如若康复了,会是怎样美好的音容笑貌。闭上眼睛只回忆起一张纤瘦白皙的脸,在红披的衬托下显得越发惨白。
那孩子像触指即化的冰雪,静静躺在他怀里呼吸的时候,连漫天的飞雪都为之悄无声息地飘落。
他强迫自己一遍一遍地记忆那张脸——秀眉薄唇,貌似清竹,形如弱水。
一遍。
一遍。
一遍。
……
脑海中描摹着所有细节,极深地刻入记忆深处,一天也不许淡忘。
手指几乎要将衣摆绣线拧断,喉头的声音低哑而坚定。
总有一天,我要找回他,携他一同登上九龙飞天重鸾大殿,在十八级高台上悬龙落座,俯视朝臣,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
总有一天,我要踩着你司鸿七的胸膛,用胸骨碎裂的声音让你知道,你再也抢不走属于我的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