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少容哑笑，“殿下把旧情看这样重。”夏绯衣忽然，揶揄道。
“那又怎样？
白莲池畔，倒了一杯新茶给韩及提，“都说什么春困秋乏，你近日倒比以往都起得早了，只是那段旧情罢了！”
他索性脱了外衫与鞋袜，移开琉璃门扇，坐到浴桶旁，动作娴熟地为司鸿豫揉背，琴声幽：绯衣……绯衣倒怕将，殿下发觉爱的并不是绯衣这。绯衣昨夜读了四卷《天政》，子时才睡下，”
被压在底下的。现在还困得眼皮打架呢，泪痕未干，嗓音还带着浓重的哽咽。半裸着躯体，他面色潮红，胸口布满了粉晕，一只手紧紧揪着被褥，另一只手搭在对方赤裸的背脊上，五指渗出薄汗，虚软得几乎不能动了，只有指尖偶尔无意识地颤抖几下。
司鸿豫觉察到愈发浓重的火药味，握紧了拳头，恨意更深。
九儿濒死的模样给了他极大的刺激，他几乎豁出了性命，翻滚厮打，逮准时机，竟一把揪住对方裸露的脖颈咬了下去。
娘亲把全部积蓄都留给了他，应是够支撑几个月的，可他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哪懂什么买卖伎俩，一路上不断遭人讹诈，很快就穷得只剩了半吊铜钱。到最后，索性连那半吊都被人抢了去。
母子俩在河边的浣衣坊里已经住了三年多，日子清苦，倒也安定。
司鸿凌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五哥……五哥太爱说笑了，莫不是一眨眼就忘了今晚是来喝酒的？好酒可不等人啊，来来来，请入席，请入席。”
说完直接做个手势邀他上座，想他读懂了拒绝之意自会让步，也好给彼此留些颜面。不料司鸿豫格外坚持，石佛似地堵在琴台前，一动不动。
再看傅少容，脸上的表情已不知是惊惧多些还是愤怒多些了。被握的手腕上青筋爆起，若不是另一只手被韩及死死按住，可能已经一巴掌扇了上去。
这么多年，司鸿凌还是第一次见到傅少容这么激动。
司鸿凌别无他法，只好指着对面一排正襟危坐的门客，强硬地道：“五哥，七弟手下这二十七位门客，你带走哪个都行。唯独抚琴的这一个，绝对不行。”
司鸿豫刚想问原因，脑中忽有什么电光火石般闪过。他倏然回头，目光一一扫过与傅少容同席的另外三个人。
腰系一把纯金小算盘的少年，叫卞岚。
旁边胡子拉碴、病容憔悴的酒鬼，叫李重桑。
方才出声挑衅，此刻却及时制住了傅少容的那个，叫韩及。
司鸿凌的四大门客之中，有三个都是他见过的，那么，与他们并排而坐的这第四个……白衣，抚琴，传闻中——天姿卓绝。
即使是司鸿豫，此刻也不由得怔住了：“你不是琴师！你是……傅少容？！”
趁他这一愣的功夫，傅少容终于奋力挣脱了钳制，踉跄倒退几步，隔着琴桌，满目戒备地盯着司鸿豫。
事情变得有些棘手。
想不到这位样貌清弱的书生就是傅少容，传闻中的三十一门客之首——运气背得堪比胡匪头子一眼相中了皇帝老子的女儿。不过司鸿豫转念一想，越是江湖浪子带着皇家公主私奔的段子，在市井中往往传得越盛。这样一朵开在湖心正中的莲花，要是当真抢起来，想必比抢一个琴师要刺激得多。
——一眼相中了最好的那叫运气，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何况……他数年以来一直执念想见的人，偏偏就是梦中无法忘怀的少年，世上不会平白无故有这样的巧合，冥冥之中，定然有什么天意叫他不能放手。
司鸿豫抢人的冲动非但没有减淡，反倒烧到了顶点。
“少容承蒙殿下抬爱，不胜感激。”
两边正当僵持不下，傅少容突然开了口，上前一步，对司鸿豫正色道：“少容自幼丧母，由七殿下照顾长大，情似挚友，恩胜父兄。君子知恩图报，少容愿肝胆披沥，为七殿下效忠尽节。五殿下胸怀广博，麾下人才集结，少容不敢空占一席，惟愿一世跟随旧主，还请殿下成全。”
声音虽有颤抖，但礼数尽足、立场分明，字字皆是坚持。司鸿豫本来就不占理，经他一番推辞，更显得强词夺理。
但司鸿豫根本不需要。
他是来抢人的，抢人还要什么道理？
他连表情都没变一下，将傅少容的那番话漏得一干二净，指着七弦琴谑笑道：“我上去喝酒，你在这儿奏琴，怎么‘肝胆披沥’怎么来，让我好好听听你的忠贞和骨气。”
迈上了几级台阶，又回身对韩及嫌弃地道：“你的箫就不必了。”
韩及眉毛一挑，双手捧萧，将它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桌案上。
“你有意见？”
“岂敢。”韩及耸耸肩，将竹萧推得更远了，“一切全依殿下的意思。”
殿上弦音骤起，如苍峦空响、飞龙盘沉。傅少容怒气正盛，指下一曲《九霄》前调铺开，天地肃然。
他弹琴时全神贯注，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于给席上的贵宾。
司鸿豫斜靠在软垫上，叼着颗葡萄为自己斟酒，姿态十足的懒散，内心却已彻底震惊了。
在这儿见到了梦中之人本就匪夷所思，那人弹出的曲子更是与想象的千差万别。世人皆言字显品格，琴述心志，他实在无法将满殿浩大的琴声与那纤弱的青年联系在一起。对于傅少容，他的掠夺欲已经无法平息。
“七弟，这个傅少容……你从哪儿寻来的？”
司鸿凌心里冷笑，强压着怒意答道：“少容是府中管事的远侄。早年丧母，无依无靠，上京投靠了舅舅。我看他颇有几分灵气，就留下来当了个文客。”
“远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