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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女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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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画堂花烛顷刻生春 宝砚雕弓完成大礼(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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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大约有三种:早存了这般苦志深。日后姐姐想过滋味,岂在人为。

倘然不说,不是自己久不生育,一种是仗心地吃醋,"玉凤姑娘证明她那点守,依然放好袖子,点头赞叹。不过这番赞叹,把姑娘个婉转拒婚的心思益作成了他老夫妻的求亲张本。这便叫:"事由天定,便是生育?他老夫妻更觉出于意料之外,不禁四目相关,褪进手去,对安老爷、安太太说道:也就如古人的卧,"我这番举动。原想等终了母亲的天年,雪了父亲的大恨,便算完了这生的事业,我把这口气也交还太。那时叫世人知我冰清玉洁,来去分明。也原谅我这不守闺门,是出于万分无奈,不曾玷厚门庭。不想母亲故后,正待去报父仇,也是天不绝人,便遇见你这义重恩深的伯父伯母和我师傅父女两人,同心合意费了无限精神,成全得我何玉凤祸转为福,死里求生,合葬双亲,重归故土。便是俗话也道:-得个猫儿狗儿识温存-我何玉凤那时若一定不跟你二位老人家回京,便是不识温存,不如畜类。所以我才预先说明,到京葬亲之后,只求伯父你给我寻座小小的庙儿,近着我父母的坟茔,息影偷生,完成素志。如今承伯父不枉了我栖身庙宇这话,特特的给我父母立了这座家庙,不但我身有所归,便是我的双亲也神有所托。

那判官禀道:此人善簿堆积如山,恶簿并无一字。阎王只把他那善事的事由看了一看,说道:"这人功德非凡,我这里不敢落,只好报知值日功曹,启奏天庭,请玉帝定夺。"那值日功曹把他带上天庭,奏知玉帝。玉帝一看,果然便向那人道:"似你这等的功行,便是我这里也无天条可引。只好破格施恩,凭你自己愿意怎样,我叫你称心如意便了。"那人谢过玉帝,低头想了一想,说道:"我不愿为官,不愿参禅,不愿修仙,但愿父作公卿,子作状元,给我挣下万顷庄田,万贯金钱,买些秘书古书,奇珍雅玩,和那佳肴美酒,摆设在名园,尽着我同我的娇妻美妾,呼儿呼女,玩笑灯前。不谈民生国计,不谈人情物理,不谈柴米油盐,只谈些那无尽无休的梦中梦,何思何想的天外天,一直谈到地老天荒,一十二万九千六百年,那时再逢开辟,依然还我这座好家山。"玉帝迟疑道:"论你的善缘,却也不算妄想,只恐世界里没有这样人家。"他道:"世界之大,何所不有?"玉帝听了大喜,立刻袖身离座,转下来向他打了一个躬,说道:"我一向只打量没有这等人家,你既知道一定有的,好极了,请问这人家在那里,就请你在天上作昊天上帝,让我下界托生去罢!"据这笑话看起来,照这样的遭际,玉帝尚且求之不得,为何玉凤现在所处的,岂不算个人生乐境;那知天佑善人所成全她的,还不止此。

安老爷次日送姑娘下船,随灵起身后,自己便穿城行走,先回庄园。一进二门,当院里早预备下香烛、吉祥纸马;老爷带领阖家谢过天地,自己又到佛堂祠堂磕过头,然后进了正房。

不一时,晋升进来回说:"何老太太的灵,已快到码头了。"安老爷道:"既然如此,我得上岸迎一迎;你大家连姑娘且不必动。那边许多人夫,拥挤在船上,没处躲避,索性等安好了,再过去罢!"说着,也就出去。

供好,邓九公同褚一官夫妻,也照前拈香行礼。礼毕,褚一官出去焚化纸锞,他父女两个便大哭起来。姑娘也在那里陪哭。

倒是她那个丫鬟,随缘儿媳妇,隔了两三年不见,身量也长成了,又开了脸,打扮得一个小媳妇子模样,尤其意想不到,觉得诧异。这一阵穿插,倒把个姑娘的眼泪,穿插回去了,呆呆的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怔了半日,便问着张金凤道:"妹子!我难道和你们是梦中相见么?"张姑娘道:"姐姐,你且莫悲伤,定一定再说话。"

我家媳妇,现在身怀六甲,未卜是女是男;倘得个男孩儿长大,就拜这安学生为师,教他好好读书,早图上进,切不可等袭了这世职,依然去作武弁;倘得个女孩儿,也要许聘一个读书种子,好接我这书香一脉。你两个切切不可忘了我的嘱咐-这些话我都一一的亲承师命。姑娘,你我两家是这等一个渊源,你怎生还和我称的甚么民女咧!官长咧!"姑娘此刻,是听进点儿去了,话也没了,只呆呆的望了安老爷的脸往下听。安老爷又接着说道:"及至你祖太爷见背之后,次年三月初三日辰时,姑娘你才降临人世。那年是个辰年;你这八字,恰好合着辰年辰月辰日辰时。从你裹着襁褓的时候,我抱也不止抱过一次。这年正是你的周岁,我去给你父母道喜。

先生见了那没头没脑劈空而来的五个大字,正不知从那里开口,才入得进这"中庸"两个字去。只得先看了一遍高头讲章,照着那讲章往下敷衍半日,才得讲完。他便问道:"先生讲的-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这句话,我懂了。下面-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五常健顺之德-,难道那物也晓得五常仁义礼智信不成?"先生瞪着眼睛,问他道:"物怎么不晓得五常!那羊跪乳,乌反哺,岂不是仁?獬触邪,莺求友,岂不是义?獭知祭,雁成行,岂不是礼?狐听冰,鹊营巢,岂不是智?犬守夜,鸡司晨,岂不是信?怎的说物不晓得五常!"先生这句话,本也误于朱注,讲得有些牵强。他便说道:"照先生这等讲起来,那下文的-人物各得其性之自然-,直说到-则谓之教,礼乐刑政之屑是也-,难道那禽兽也晓得礼乐刑政不成?"一句话,把先生问急了,说道:"依注讲解,只管胡缠。人为万物之灵,人与物一而二,二而一者也。有什么误?"献唐听了哈哈大笑说:"照这等讲起来,先生也是个人,假如我如今不叫你人,叫你个老物儿,你答应不答应?"先生登时大怒,气得浑身乱抖,大声喊道:-岂有此理!将人比畜,放肆!放肆!我要打了。"拿起戒尺来,才要拉他的手,早被他一把夺过来,扔在当地,说道:"什么!你敢打二爷!二爷可是你打得的?照你这样的先生,叫作通称,本是教书匠,到处都能雇得来。打不成我,先教你吃我一脚吧!"照着先生的腿洼子,就是一脚,把先生踢了个大仰爬,便就倒在当地。

九公还要说话,褚大娘子怕她父亲一阵唠叨,露了马脚,便拦他道:"你老人家不用和她说了;她说怎么好,就怎么好罢!我算缠不清我们这位小姑奶奶就完了。"十三妹听了,这才欢欢喜喜的把钥匙交给褚大娘子收了。说话间,听得门外一阵喧哗,原来是褚一官押了绳杠来了。只见他进门就叫道:"老爷子,都来了,搁在那里呀?"邓九公道:"你把那大杠搁在外头,肩杠、绳子、垫子,都堆在这院子里;你歇会子,咱们就作起来。"褚一官道:"还歇甚么?大短的天,归着归着,咱们就动手啊!"说着出去,便带着人把那些东西都搬进来。早有在那里帮忙的村婆儿们,泡了一大壶茶搁在那里。从来武不善作,邓九公和褚一官便都摘了帽子,甩了大衣,盘上辫子,又在短衣上捻紧了腰,叫了四个人进来捆那绳杠。褚一官料理前头,邓九公照应后面。那四个长工里头,有一个原是抬杠的团头出身,只因有一膀好力气,认识邓九公,便投在他庄上。只听他说怎样的安耐磨儿,打底盘儿,拴腰拦儿,撕象鼻子。坐卧牛子,一口抬杠的行话。他翁婿两个也帮着动手。十三妹只和褚大娘子站在一边闲话,看着那口灵,略无一分悲戚留念的光景。邓九公、褚一官正在那里带了四个工人,盘绳的盘绳,穿杠的穿杠,忙成一处。只见一个庄客进来,望着褚一官说道:"少当家的,外头有人找你老说话。"他爷儿三个,早明白是安老爷到了。只见褚一官,一手揪着把绳,一脚蹬着杠抬头,和那庄客道:"有人找我说话,你没看见我手里做着活吗?有甚么话,你叫他进来说不成了。"庄客道:"不是这村儿的人哪!"褚一官道:"你瞧这个死心眼儿的,凭他是那村儿,便是咱们东西两庄的人,谁没到过这院子里呢?"那庄客摇头道:"喂,也不是咱庄儿上的呀,是个远路来的。褚一官道:"远路来的,谁呀?"庄客道:"不认识他么?我问他贵姓,他说你老见了,自然知道;他还问咱老爷子来着呢!"褚一官故意

然则此地,断不能不虚写一番;虚写一番,又断非照那稗官家的"附耳过来,如此如此"这八个大字的故套,可以了事。所以才把这文章的筋脉,放在后面去,魂魄提向前头来,作者也煞费一番笔墨。然虽如此,读者却又切莫认作不过一番空谈,后面自有实事,把它轻轻放过去;要知他这段虚文和后面酌实事,却是逐句逐字,针锋相对。读者乐得分破许精神,须寻些趣味也。

一个大拇指头说道:"高!"老爷便接着往下说道:"至于来此,却原为小儿出京的时候,这华忠一路跟随,病在店里,及至小儿到了淮安,久不见他南来的消息,此番走到这路,想这褚一官壮士,正是他的至亲,寻着一官一问,便知端的。因沿途访问,都说褚壮士在二十八棵红柳树住着。到了那里,才知他就住在吾兄的宝庄上。我想既到灵山,岂可不朝我佛?倒把打听华忠消息这桩事搁起,径投宝庄,拜识尊颜。谁想吾兄不在庄上,就连那褚壮士,也说搬在东庄去了。

安老爷此番来访十三妹,原想着褚一官是华忠妹夫,邓九公是褚一官的师傅,且和十三妹有师弟之谊;因褚一官见邓九公,因邓九公见十三妹,再没个不见着的。如今见褚、邓二人,都见不着,因向公子道:"怎生的这般不巧?又不知这东庄儿在那里?"那安公子此时却大非两个月头里的安公子可比了,经了这场折磨,自己觉得那走路的情形,都已久惯在行,因说道:"一直往东去,逢人便问,还怕找不着东庄儿么?"老爷说道:"固是如此,难道一路问不着,还一直的问到东海之滨,问龙王去不成?"公子笑道:"再没问不着的。"说着跨上驴儿,跑到前头。只见过了邓家庄,人烟渐少。那时正是收庄稼的时候,一望无际,都是些蔓草荒烟,无处可问。走了里许,好容易看见路南头远远的一个小村落;村外一个大场院,堆着大高的粮食;一簇人象是在那里扬场呢!喜得他一催驴儿,奔到跟前,便开口问道:"那里是个东庄儿啊?"只见那场院边,有三五个庄家汉坐着歇乏,内中一个年轻的,问他道:"你是问道儿的吗?"公子道:"正是。"那人说:"问道儿下驴来问啊!"公子听了,这才下了驴。那少年道:"你要找东庄儿,一直的往西去,就找着了。"公子道:"东庄儿怎么倒往西去呢?"内中一个老头儿说道:"你何苦耍他做甚么?"因告诉公子道:"这里没个东庄儿,你照直的往东去,八里地就是青云堡,到那里问去。"公子得了这句话,上了驴儿,又走回来,恰好安老爷的小车儿也赶到了,问道:"问的有些意思没有?"公子把几乎上赚的话说了。老爷笑道:"这还算好,他到底说了个方向儿,你没见长沮桀溺待仲夫子的那番光景吗?"说着,又往前走了一程。果见眼前有个大镇店,还不曾到那街口,早望见一个人,扛着个被套,腰里掖着根巴棍子,劈面走来。公子这番不是前番了,下了驴,上前把那人的袖子扯住道:"借光,东庄儿在那边儿?"那人正低了头走,肩膀上行李又重,走得满头大儿汗,不防有人扯了他一把,倒吓了一跳,站住抬头一看,见是个向他问路的。他一面拉下手巾来擦汗,一面赔个笑儿道:"老乡亲,我也是个过路儿的。"说完大踏步便走了。

一时大小官员都到,紧接着河台到船拜会。早见那位钦差,顶冠束带,满脸春风的迎出舱来。河台下船,只得在那小船里面,向上请了圣安。乌大人站在一旁,说了句:"圣躬甚安。"二人见礼坐下。河台满脸青黄不定,勉强支持着寒暄几句,又不敢问到此何事。倒是乌大人先开口说道:"此来没什么紧要事,上意因为此番回京,此地是必由之路,命顺路看看河工情形。这河工的事,自己实在丝毫不懂。前在浙江,但见那些办工的官员,实在差勤苦累。大人止把那沿路工段,叫人开个节略见赐,便可照这节略,略查一查回奏,就算当过这差去了。自己也急于要进京谢恩,恐不能多耽搁,地方上一切不必费事。这船上实在亵渎,下船就奉拜,再长谈罢。"那河台听了这话,才咕咚一声,把心放下去。那恭维人的本领,他却从佐杂时候,就学得滥熟;又见乌大人这等谦和体谅,心里早打算到这满破个二三千银子送他也值,左右向那些工员身上捞得回来的。因此着实的颂扬了钦差一阵,才打道回院。河台走后,各官才上手本。

安太太趁这个当儿,便收了活计,吩咐备饭,腾挪屋子。

安公子一行人,别了十三妹迤逦行来,张老路上向安公子道:"姑爷,咱们今儿走半站罢,大家都得歇歇了。"安公子正在那里心中盘算,想着:"十三妹此去,不知果然可去给我找那块砚台;她这张弹弓,不知果然可能照她说的那等中用。

二人进了地窨子门,果见有几个箱子摞在床头上。一个一个搬下来打开,里头不过是些衣饰之类,也不细看;只见每个箱子里,整的也有,碎的也有,都有两三包银子;一一拿出来,堆在地下。回头看了看床里边,放着个小包袱,提了提,觉得很重,打开一看,原来是他老婆儿和女孩儿的随身包袱,连家里带出来的百两银子都在里头,也提在地下;重复拿着灯搬运出来,说明了原因。十三妹略略数了一数,通共也有千把两银子,因先拣了一包碎的,约略不足百两,撂在一边;又把那小包袱,仍交还她母女,然后招了那十几包银子,向安公子道:"我图个便利,你把这一千两银子拿去,换给我一百两金子。"安公子听了,叫声"姑娘",自己忙又改口道:"我怎么还是这等称呼?我自然也该称作姐姐才是。姐姐,这原是你的东西,怎说到换起来。"十三妹道:"你不换我不要了。"安公子连

"张金凤听了这段话,更加狐疑,还要往下问,只听安公子在院子里说道:"呼!呼!好烫!快开门。"说着,只见他捧着一盘子热腾腾的馒头,推门放在桌子上。

那时我在旁见了这些东西,便无般的不爱。我父亲膝下无儿,就把我当个男孩儿教养。见我性情和这事相近,闲来也指点我的刀剑枪法;久之就渐渐晓得了些道理。及至看了那各种兵书,才知不但技艺可以练得精,就是膂力也可以练得到。若论十八般兵器,我都是拿得起来,只这刀法、枪法、弹弓、射箭、拳脚,却是老人家口传心授;又得那位老英雄赠我的这头驴儿,这驴儿日行五百里,苟遇着歹人,或者异物怪事,它便咆哮不止,真真是个神物。因此任我所为,就把个红粉的家风,作成个绿林的变相。这便是我的来历。我可不是上山学艺,跟着黎山老母学来的。"张金凤也嫣然一笑;张老夫妻在旁听了,只是点头咂嘴。安公子说道:"方才我看那些和尚,都来得不弱;这个头陀,尤其凶横异常,怎的姑娘你轻描淡写的就断送了他?

这庙里的师父们,把我们让到了禅堂来,吃了他一顿素饭,临走我拿了两挂儿汴钱,合六百六十六个京钱给他。他家当家的大和尚摆手说:-一顿饭也值得收你的钱,我化你的善缘罢-我说:-我一个乡老儿,你可化我个甚么呢?-他说:-不化你东,不化你西,只化你盘头大闺女-我说:-这地方儿我那里给你买木鱼子去呢?-他就指着女儿,说道:-你这不是现成的一个盘头大闺女么?-女儿听了,站起来就走;我们两口儿也抢白了他几句。待要出门,那大师父就叉着门,不叫我们走;这大嫂也不知从那里来,把她娘儿两个拉住。那大师父就把我推推搡搡,推到那间柴炭房里去,扣在大筐底下。往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说着,向她老婆儿道:"后来是怎的,你告诉这位姑娘。"那老婆儿哭眼抹泪的说道:"阿弥陀佛!说也不当好听的话。这位大嫂一拉,就把我们拉在那地窨子里。落后那大师父也来了,要把我们留下。说了半日,女儿只是磕头撞脑要寻死。也是这位大嫂说着,让那大师父出去,等她慢慢的劝我女儿。姑娘,你想想这件事,可怎么点得头呢?

"那女子说:"你不要管,且试试看。"公子果然用手擎住了那弓面子,只见那女子,左手把弓靶一托,右手将弓鞘一按,钓鱼儿的一般轻轻的就把个安公子钓了起来。

她找了我来的,又不是我找了她来的。你叫我怎么个小心法儿呢?"那店主人道:"我倒有个主意,客官你可别想左了!讲我们这些开店的,仗的是天下仕宦行台,那怕你进店来喝壶茶,吃张饼,都是我的财神爷,再没说拿着财神爷往外推的。依我说,难道客官你真个的还等她三更半夜的回来不成?知道弄出个甚么事来!莫如趁天气还早,躲了,她晚上果然来的时候,我们店里就好和她打饥荒了。你老自想想,我这话,是为我,是为你?"公子说:"你叫我一个人儿,躲到哪里去呢?"那店主人往外一指,说:"那不是他们脚上的伙计们回来了。"公子往外一看,只见自己的两个骡夫回来了。公子连忙问说:"怎么样?见着他没有?"白脸儿狼说:"好容易才找着了那个老爷,给你老讨了个好儿来。他说家里的事情摘不开,不得来。请你老亲自去,今儿就在他家住,他在家老等。"公子听了犹疑。那店主人便说:"这事情巧了。客官,你就借此避开了,岂不是好?"那两个骡夫都问:"怎么回事?"店里便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这个当儿,恰好那跑堂儿的提了开水壶来泡茶,公子便自己起来倒了一碗,放在桌上晾着。只倒茶的这么一个工夫儿,又进来了两个人。公子回头一看,竟认不透是两个甚么人,看去一个有二十来岁,一个有十来岁。前头那一个打着个大长的辫子,穿着件旧青绉绸宽袖子夹袄,可是桃红袖子。那一个梳着一个大歪抓髻,穿着件半截子的月白洋布衫儿,还套着件油脂模糊破破烂烂的、天青缎子绣三蓝花儿的紧身儿。底下都是四寸多长的一对金莲儿,脸上擦着一脸的和了泥的铅粉,嘴上周围一个黄嘴圈儿胭脂,早被人吃了去了。前头那个把着面琵琶,原来是两个大丫头!公子一见,连忙说:"你们快出去。"那两个人也不答言,不容分说的,就坐下弹唱起来。公子一躲躲在墙角落里,只听她唱的是甚么:"青柳儿青,清晨早起丢了一枚针。"公子急道:"我不听这个。"那穿青的道:"你不听这个,咱唱个好的。我唱个《小两口儿争被窝》你听。"公子说:"我都不听。"只见她握着琵琶,直着脖子问道:"一个曲儿你听了大半出咧,不听咧?"公子说:"不听了。"那丫头说:"不听!不听给钱哪!"公子此时只望她快些出去,连忙拿出一吊钱,掳了几十给她,她便嘻皮笑脸的把那一半也抢了去。那一个就说:"你把那一擞子给了我吧。"公子怕她上手,紧紧把那一百拿了下来,又给了那个。那两个把钱数了一数,分作两份儿,掖在裤腰里。那个大些的走到桌子跟前;就把方才晾的那碗凉茶端起来,咕嘟咕嘟的喝了。那小的也抱起茶壶来,嘴对嘴儿的灌了一肚子,才撅着屁股扭搭扭搭的走了。

一进门见了公子就说道:"你瞧这怎么说呢?"说着,便掏小手巾儿擦眼泪。

安老爷到任后,所喜工轻政简,公事无多,老夫妻二人,就照平日在家一般的过起勤俭日子来。心中只是记挂着公子,所喜接得几封家信,知道家中安静,公子照常读书,也就无可惦念了。一日,安老爷接着邳州直河巡检的禀报,报称:沿河碎石坦坡一段,被水冲刷,土岸塌陷,禀请兴修。安老爷接了禀帖,亲自带了工书人等,到工查看,不过有十来丈工程,偶因木桩脱落,以致碎石倒塌散漫,却都不曾冲去,尽可捞用。

安老爷一面料理了些自己随手用的东西,便催着早些吃饭。

爷就和张亲家老爷招护公子进去。张老把他送到上房。这日舅太太和张太太商量,也都在新房的对面三间住下,为是多个人照料。安太太见公子进来,叫张金凤先去招护姑娘。姑娘因是拜过堂的,安太太便叫她不一定在床里坐,也搭着姑娘不会盘腿儿,床里边儿坐不惯,只在床沿上坐着。大家去吃饭的那个当儿,屋里只有几个婆儿妈妈,姑娘无可多谈,且不便多谈。

晓得干娘已经过来了,心中却十分欢喜,便叫戴妈妈说:"妈妈,你快把干娘请了来,说我想她老人家了。"戴妈妈道:"姑娘,今日舅太太可进不来呀!明日早起就见着了。"姑娘一听,心里想道:"是呀!有这一说呀!只是我此刻急等见了娘,要商量一句要紧的话。这句话,又不好叫人去传说。如今娘既不好进来,我又不好出去,事在无法,我只得还是拿定方才的轿子里想的那个老主意罢!"你道这姑娘有甚的飞签火票紧要话,从轿子里闹到此时?

她在轿子里想的,又是甚的主意?原来她正为她臂上那点守宫砂起见。论起她这个守宫砂,真是姑娘的一片孝心苦节,玉洁冰清。想着这世是无意姻缘定了,这话除了她自己明白,平日从不曾给人看过-直到今早,冷不防大家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提亲事,姑娘急了,才向大家证明这点东西,以明素志。不想事由天定,人力到底不能胜天,不知不觉,不禁不由,就被人家抬了来了。此时事过,一想倒十分后悔,自己说道:"今早千不合,万不合,不合叫大家看这点印记。假如我不说明这话,大家断不得知。如今是扬幡擂鼓,弄至大家都知道了,都看见了。

倘然这些女眷们,不论那一时那个人提起来,都拉住手要瞧瞧,希希罕见,那时我却把个有诗为证的东西,弄到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了。别人犹可,只是张金凤,虽说我只比她大两岁,我可和她充了这一年的老姐姐了,叫我怎的见她?

再说褚大姐姐,又是个淘气精、促狭鬼,万一她撒开了,一呕我,我一辈子从不曾输过嘴的人,又叫我和她说甚么?"这是姑娘飞来峰的心事,直到坐上轿子才想起来,要和娘要个主意已是来不及了。因此在轿子里自己打了半个牢不可破的主意。

及至此时,好容易娘来了,心中有些活动,所以急于要见见娘,偏又见不着面儿,便觉道:"一想红,二想黑,越把那个老主意拿住了。"要问她那个老主意,更是可怜!依然是和她们磨它子,打着磨到那里是那里,明日再讲明日的话。行得去,行不去,姑娘却没管。只是这位姑娘,怎的又会这么知古今儿也似的呢?她又怎的懂得那守宫砂的原由呢?难道她还有那读史书的学问不成?这活不必这等凿四方眼儿;她纵不曾读过史书,难道《天雨花》上的左仪贞她也不知道不成?

姑娘正在心里盘算,恰好张金凤从上房过来,说:"半日在那边张罗打饭,没见姐姐,姐姐还吃点儿甚么不吃?"姑娘此时肚子里不差甚么是分儿子,便说:"不吃了。"张姑娘又告诉她,今日公婆怎的欢喜、大家怎的高兴、邓九太爷喝了多少酒、褚大姐组也喝得脸红红的了。姑娘倒也和她欢天喜地的闲谈,正谈得热闹,人回太太过来了。只见太太扶着公子进来。玉凤姑娘也恭恭敬敬和婆婆说了几句话,又倒了一碗茶,装了一袋烟。太太坐了片刻,便和三人说道:"你们今日都忙了整一天了,大家都早些安歇罢。"张金凤答应了一声。太太便站起来说:"我过南屋里找你舅母和亲家太太去,你三口儿都不许出来了。"又和张姑娘说:"你招护姐姐罢,也不用过去了,我回来也就安歇了。"说着,到南屋转了一转,便过上房去。

这里张姑娘便让公子在靠妆台一张桌几上坐了,她姐妹两个对面相陪。一对新人是不吃姻的,伺候的人送上三碗茶,

又给张姑娘装了袋烟来。公子此时是春来天上,喜上眉梢,乐不可支,倒觉满脸周身有些不大合折儿。无奈是宜室宜家的第一出戏,自然得说几句门面话几。

便和何玉凤道:"再不想我和姐姐悦来店一面之缘,会成了你我三人的百年美眷。这都是天地的厚德,父母的慈思,岳父岳母的默佑,也是你妹子从中周旋。从此你我三个人,须要倡随和睦,同心合力侍奉双亲,答报天恩,也好慰岳父母于地下。"公子这几句开门炮儿,自觉来得冠冕堂皇,姑娘没有不应酬两句的。不想姑娘只整着个脸儿,一声儿不言语。张金凤道:"姐姐和人家说话呀!"姑娘倒转过脸来,和她笑笑。公子一看,这没落儿呀!只得又说道:"便是你两个,当日无心相遇,也想不到今日璧合珠联,作了同床姐妹。岂不是造化无心,姻缘有定?"张姑娘道:"姐姐,人家又说了这些句了,开谈哪!怎么起呆来了呢!"姑娘仍是对着她笑笑,不和公子答话。张金凤怕羞了新郎,只得说道:"姐姐今日想是乏了,大家早些安歇罢。"说着,便叫两个妈妈,烛燃双辉,香添百合;又叫花铃儿、柳条儿两个侍儿,在西间屋里伺候大爷换衣裳。公子起身过去,那柳条儿是服侍惯了的,花铃儿是今日初次服侍大爷,未免有些害了羞,不甚得劲儿。这边张姑娘便让新人方便,自己服侍她卸了妆,便吃着袋烟,同她坐在床沿上,和她谈心。谈了几句,悄悄的在她耳边又不知说些甚么。那玉凤姑娘一一的点头答应,及至听到这番悄悄儿的话,立刻把脸一沉,便站起来道:"哎!那你可是自说了。"张姑娘听了,两只小眼睛儿一愣,心里说:"这是甚么话?挤到这会子了,怎么说白说了呢?"正待和她再讲,公子早从那屋里换好衣裳,穿着件一裹圆儿,戴着顶小帽子,搭着双鞋过来,张姑娘只得把话掩住。一时两个妈妈进和合汤,备盥漱水,张姑娘便催新郎给新人摘了同心如意、富贵荣华,都插在东南墙角上。因又嘱咐说道:"姐姐方才听见婆婆吩咐了,叫早些睡呢,我也睡去了。

明早过来给姐姐道喜。"说着,才待举步,姑娘一把拉住她道:"你不准走!"张姑娘生怕惹出她的累赘来,一面丢脱了袖子就走,一面回头笑向新人道:"屈尊成礼。"笑向新郎道:"勉力报恩。"又拱了拱手,向他二人同说:"暂且失陪,明日再会。"说着,便笑嘻嘻的把门带上去了。张金凤这一走,姑娘这才离开那张床,索性挨过桌子那边坐下了。公子道:"姐姐,二更了,我们睡罢!"说了两遍,照例的不理。公子只得用大题目来正言相劝,说道:"姐姐,你只管不肯睡,就不想一位老人家,为你我两个费了一年的精神,又整整乏了这几日。岂有此时,还劳老人家悬念之理?"说了半日,姑娘却也不着恼,也不嫌烦,只是给你个老不开口。公子被她磨得干转,只得自己劝自己说:"这自然也是新娘子的娇羞故态,我不搀她过来,她怎好自己走上床去?"一面想着,便走到姑娘跟前,搀住姑娘的手腕子,嘴里才说:"好个姐姐请睡,不要作难。"一句没说完,姑娘只把手腕轻轻儿的往怀里一带,公子早立脚不稳,一个扑虎儿往前一扑,险些就要磕在那铜盆架上咧!只见姑娘抬起一只小脚儿来,把那脚面一绷,平伸腿往上一挑,早把个新郎擎住了,不曾跌下去。新郎玩杠子似的盘了半日才站起来,笑道:"怎么又拿出看家的本事来了?"姑娘到底不作一声儿,索性躲到挨门儿一张杌子上,靠门坐着。

这边两个新人在新房里乍来乍去,如蛱蝶穿花;若即若离,似蜻蜓点水。只苦了张金凤,自听见了姑娘那可是白说了的一句话,捏着两把汗。只恐怕一番好事,变作一片战场,打将起来。坐在西屋里,只放心不下。待要私下走过去听听,又恐这班仆妇丫鬟不知其中的底里深情,转觉外观不雅。没奈何带了两个妈妈,悄地里站在窗前,听了半日,不见声息。忽然听得新娘嗤的一声笑将起来。

读者,你道她因甚的笑将起来?原来新郎被这位新娘磨得没法儿了,心想这要不作一篇偏锋文章,大约断人不了这位大宗师的眼,便站在当地向姑娘说道:"你只把身子赖在这两扇门上,大约今日是不放心这两扇门。果然如此,我倒给你出个主意,你索性开开门出去。"不想这句话才把新姑娘的话逼出来了。她把头一抬,眉一挑,眼一睁,说:"啊,你叫我出了这门到那里去?"公子道:"你出去这屋里,便出房门;出了房门,便出院门;出了院门,便出大门。"姑娘益着恼,说道:"嗯,你待轰我出大门去,我是公婆娶来的,我妹子请来的,只怕你轰我不动。"公子道:"非轰也,你出了大门,便向正东青龙方,奔东南巽地,那里有我家一个大大的场院;场院里有高高的一座土台儿,土台儿上有深深的一眼井子。"姑娘不觉大批说道:"呀!安龙媒,我平日何等待你,亏了你那些儿!今日才得进门,坏了你家那桩事,那叫我去跳井!"公子道:"少安毋躁,往下再听:那井口边也堆着一个碌碡,那碌碡上也有个关眼儿。你还用你那两个小指头儿,扣住那关眼儿,把它提了来,顶上这两扇门,管保你就可以放心睡觉了。"姑娘听了这话,追想前情,回思旧景,眉头儿一逗,腮颊儿一红,不觉变嗔为喜,嫣然一笑。只就这一笑里,二人便同人罗帏,成就了百年大礼。张金凤听到这里,就默的念了一声道:"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的碌碡哇,可够了我的了!"读者,你看这位姑娘的磨劲大不大?但是那安老夫妻,虽然被婉磨了一场,到底酬了素志,还得了个佳妇;安龙媒、张金凤虽然被她磨了一场,到底一慰亲心而得艳妻,一被贤名而得腻友。便是那邓家父女,以至俺舅太太,或破资财成义举,或劳心力尽亲情,也到底算交下了一个人,作完了一桩事。只可怜我作《儿女英雄传》的燕北闲人,果然与我何干,却累我一锭墨是磨灭了,一枝笔是磨秃了,心血是磨枯了,眼光是磨散了。从这书的第四回"末路穷途幸逢侠女"起,被她没日没夜的磨,磨到第二十八回,才磨得"宝砚雕弓完成大礼"咳!

百岁光阴有限,一生事业无穷,我燕北闲人,果然生来的闲身闲心,现成的闲茶闲饭,闲得没事作,叫我作这闲笔墨,消这闲岁月,倒也罢了。想来我也该作得些事业,爱个小小声名,也须女嫁男婚,也须穿衣啖饭,却都不许我作,偏偏的要我作个闲人。闲人之为闲人苦矣!悄然不亏这等一磨,却叫我怎的夜磨到明,早磨到晚呢!

张金凤听得一对新人双双就寝,才觉得两只小脚儿站了个生疼,连忙扶了个人过上房去见公婆。那时褚大娘子和几家亲族女眷都已分头安睡。只有都为儿孙作马牛的老人家还在那里闲谈静候。张姑娘把话悄悄的回了婆婆,他两老才得放心。张姑娘也就回房,还招护了母亲、舅母,然后就寝。

次日便是筵席。才交五鼓,张姑娘便起来梳洗妆饰,也打扮得花枝招展,绣带蹁跹。一切完毕,正要过去请新郎起来,早见公子笑嘻嘻过这屋里来。张姑娘连忙起来道喜。公子道:"与卿同之。"又道:"闲话休提,你且给我梳了辫子,好让我急急的洗脸穿衣,去禀知父母,请二位老人家欢喜放心。"张姑娘道:"正该如此。只是我得张罗姐姐去了,你叫妈妈给你梳罢。"公子道:"无论谁梳都使得。我见过父母,还要照料照料外面的事,难道我还好照娶你的时候,只作新姑爷,诸事惊动老人家不成?"说着,忙忙梳洗。张姑娘便过新房,去请新娘起来。一揭帐子,看见新娘早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张姑娘先裣衽万福,说道:"姐姐可大喜了。"只见玉凤姑娘一把拉住她道:"好妹妹,你今日可断不许呕我了,回来你还得嘱咐褚大姐姐。你们闹的这可真不是件事,再要呕我,我可就急了!"张金凤道:"不是呕姐姐,这叫个床第之间,不失夫妻姐妹之礼。便是褚大姐姐见了也要道喜的,她如何肯呕你!"说着,让她下了床。伺候的人叠起被褥。姑娘正在梳洗,人回褚大姑奶奶吃梳头酒来了。

舅太太那时早巳起来,急于要进房看干女儿,因等个齐全人踩过门,自己才好进去。见褚大娘子来了,便也同张太太随后进来。姑娘此时见了娘,倒也没甚么可商量的了。只听见满耳朵里一片叫姑奶奶的声音,也听不出谁是谁来。一时看看这些人,虽是这等亲热相关,想起自己父母不在眼前,不觉性动于中,情于外,一阵伤心落泪。再转一念,若果然父母都在,今日看了我嫁了这等人家,奉着这样公婆,随着这样夫婿,又多着这样一个有情有义、合意同心的张家妹子,不知何等欢喜。

不由越想越痛,抽抽噎噎起来。舅太太忙劝道:"姑奶奶今日可哭不得,回来哭得眼睛桃儿似的,人家笑话!"姑娘听得人家耍笑话了,才止悲不语。大家应酬了几句吉祥话。张太太道:"我见着姑奶奶了,放心了,我可走了。"你道她又往那里去?原来这桩喜事,安太太算来算去,只得请出褚大姑奶奶、佟舅太太、张亲家太太这么三位新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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