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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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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部分(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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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怀孕的最后几个月,这些仿佛都是。将她漫了过去——她常,春迟跨出门,汹涌扑上来,那些贝壳里的凶猛记忆。噩梦常常来袭,走进了种满凤。她看见地面上横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脑中忽然闪过的念头是:倘若淙淙真的找到那女孩,恐怕也就不再需要他做伴了。

沿着月光铺设的甬道,混杂着淙淙,令她辗转难安。

钟潜震惊不已。在这个有风并即将下雨的午夜,这些担架仿佛是一叶叶扁舟在水中缓缓地摇着;那女孩正将洗干净的被褥晾,半空中又横竖扯起几条粗绳。在那儿,许多条白色床单一字晾开,起风的时候它们便,犹如被戳破的船帆。

当疯婆婆拉着她在记忆的甬道里穿行时,春迟哭了起来。她终于知道怎样才能找到记忆,这近乎于无望的希望令她悲喜交集。

春迟心中一沉,问:“你要我如何谢你?”

那么多年以来,是我生活中的唯一闯入者。

那一天,像一个节日。我身上穿的衣服是春节的时候我的r母兰姨新做的,鞋子也是新的,没有穿着出过家门。春迟还让兰姨蒸了几个红枣馒头装在干粮袋里给我带着,也许是怕我晚上看灯走路多会饿。我们要去的花市街离家很远,春迟特意雇了马车载我们去。

牧师怅然地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她每次都像一阵风一样,无法抓住。

2

牧师常常看到那个女孩,她并不是每周都来,每次都是不期而至,令他猝不及防,来不及掩饰见到她那一刻的喜悦。

她的脚步很轻,仿佛没有穿鞋子,小风一般从教堂的后门飘了进来。她总是坐在教堂的最后一排,肤色雪白,像躲在她那旧草色裙子中的一朵马蹄莲。他嗅到了她身上沾着的露水的气息。他在讲经的时候,多次忍不住抬起头看看她。她很顽皮,悄悄从一个座位移到另外一个座位上去,仿佛有意让他寻找。他用目光再次捕捉到她时,心中生起一股柔情。在这个被灾难撕裂的春天,她犹如唤回生机的精灵,走进他的视线。

而每次当他走近她的时候,她总是像狡黠的小昆虫,忽然振翅飞开了。花粉从她毛茸茸的小脚上掉落下来,在空气中扩散。

他打了一个迷惘的喷嚏。

在一次礼拜结束后,他终于鼓足勇气喊住了她。她看着他,他以为自己做好了与她讲话的准备,可是看着她纯洁的眼神,他还是立时语塞。然而这一次,他怎么也不想放她走掉,于是他十分费力地让自己开口:

“我想——你也许可以加入我们的唱诗班,到台上放声歌唱,如果你愿意的话。”

女孩的眼睛看向别处,似乎有点儿心不在焉。

“你就住在附近吗?”牧师慌忙又开口说,极力想留她久一点。

“我住在船上。”她终于开口说。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说话,声音要比唱诗时柔美许多。

他点点头,事实上他已经听不清她的回答。她的声音像雨后森林里升起的烟霭,弥散开来,引他进入一片万籁俱寂的仙境。

“总之,我想你不妨试着参与进来,那时你就会发现,这里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牧师说。

女孩用略带疑惑的眼神看着他,笑嘻嘻的。她似乎并不信任他,却也不讨厌他。

当少女带着她的花粉气味消失在教堂门口时,牧师内心十分忐忑,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给她留下好的印象。他努力回味她那无法参透的眼神,似乎从中体会出几分轻蔑。

他因此而沮丧。

牧师很快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他会在礼拜的时候穿自己最喜欢的衣裳,将胡须仔仔细细剃干净,马头靴上也绝不会留半点尘埃。为了做好这些,他周日总要很早起床。做这些工作时,他的心情很愉快,有时还哼唱几句——他奇怪那多年来从未想起的曲子,怎么忽然又回来了。

三年前,他的妻子在一场疟疾中死去,那时他觉得,此后的生活不会再有什么波澜了。他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他给远在英国的儿子写信说,虽然这是一块伤心地,但他担心,若是离开此地便再也找不到她的坟墓了。每次写完信,他再读一遍,都会觉得有些太沉重了,他怀疑儿子已经无法理解他这颗样苍老的心了。

随着变老,他无可救药地开始健忘。但他还能够牢固地记着她,常去她的墓前探望,有时他还会将仅有的一点眼泪洒在她那里。这几滴珍贵的眼泪至少可以证明,他没有完全冻僵,内里尚有涌动的东西。

而女孩的出现,令他的情感变得剧烈。他听到自己内心的一条条苏醒过来的溪流潺潺汇聚。他开始不敢去妻子的墓前拜祭,他怕妻子摸到他那颗变活泼了的心。但他必须承认,怀揣一个秘密、内心充满盼望的感觉的确不坏。

第四部分第46节:纸鸢记(上阙)(2)

第46节:纸鸢记(上阙)(2)

3

几日后,牧师从海边经过,看到远处有艘大船正泊过来,他识得这是中国的“宝船舰队”1,船体被漆成艳金色,雕梁坠彩,繁复无比。

他才蓦地又想起她那日说的话:“我住在船上。”

他忽然愣住了,仿佛被钉在那里不能动弹。

大船在岸边停下。船舱里走出几个穿黛青色锦缎袍子的男子,他们应当是中国来的使臣。接着,七八个花枝招展的女子从船舱里追出来,个个裙带缱绻,腰肢细如炊烟。男人们被她们前前后后簇拥在中间,与她们依依惜别。然后,男人们下船去了。女人们在船上又逗留了一会儿,有个年长的女人站在中间,对她们吩咐了几句,然后女人们排成一队,走上岸来。

牧师看着,他知道她们中的多数是从中国广东等流动妓院召募来的歌妓,专门侍奉船员和外国使者,一直“住在船上”。在海啸之前,她们的生意曾一度到达鼎盛,那时歌妓们住在不知比现在奢华多少倍的大船上,船上的使臣络绎不绝,他们见过世面又出手阔绰,妓女们喜欢围在他们身边听他们说那些离奇的航海故事,每一天都过得有滋有味,成为永远难忘的美好记忆。

女人们前前后后从他的身边经过,犹如一张眩目的蜘蛛网,向他罩过来。他被某种熟悉的香味擒住,感到一阵屈辱。他侧过身,低下头,生怕看到那少女在她们之中。一阵阵刺耳的笑声从那群女人中传来,他蹙眉忍耐着,一直到这支香艳的队伍走远。

牧师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教堂,心乱如麻。他不停想着那女孩,他原先几乎以为她是上帝派下来协助他的天使,然而她竟然是一个歌妓,生活在飘摇无根的船上,就像一片浮萍那样,整日周旋于男人之间,歌舞升平,忘却尊严,不知疲倦。他厌恶地闭上眼睛,徒劳地试图把她的形象从眼前赶走。

她欺骗了他的感情,他这样认为。可他很快又理智地想,她其实什么也没有告诉过她,除却那句“我住在船上”。她并未撒谎,也不曾想要谋求他什么。只怪她的样子太纯美无辜,蒙蔽了他那双敏锐的眼睛。

4

她又来了,仍坐在最后一排,面含微笑,饱满犹如一颗熟透多汁的桃子。牧师看着,可是他开始厌恶她的微笑,因为它是廉价的,是不与内心相连的。他又看见她卖力地唱诗,在分吃圣餐时十指间夹满了饼干,内心在隐隐作痛。

应有一只手,温暖慈祥地伸向她,有足够耐心,充满谅解和宽容,将她从泥沼中拉出来。

他于是又走向她:

“等礼拜结束后,你有时间吗?我必须和你谈一谈。”

她点点头,看着他,淡蓝色的眼珠像子弹般穿透他的身体——砰,一瞬间他似乎又被俘虏,处在了劣势——他早该清楚她的杀伤力。

他们坐在一棵高大的桫椤树下,树y是一绺一绺的,被旱季接踵而至的阵阵热风摇曳成一把喑哑的竖琴。她的香味又弥散开来,这一次他分辨出来那是曼陀罗花的香气,忽远忽近,令人晕眩。他知道歌妓们多用这种香味迷惑男人,令男人神魂颠倒,甘愿俯首做她的奴隶。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他温和地看着她。

“淙淙。”她掏出一颗槟榔,塞进嘴里,嚼起来。

“我不认识中国字,但这个发音很好听。”

“是流水的声音,要比海浪轻柔一些。”她的嘴唇已经变得鲜红。

“是的,像流水。”他又轻轻念了一遍,“淙淙。”

他想了想又问:“看起来你不是本地人,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妈妈是中国人,爸爸是荷兰人。”她回答很简短,令人无法分辨她来自哪里。

“哦,是吗?我也是荷兰人。”他总算找到一个可以拉近他们距离的契机。

“是吗?”她漫不经心地咀嚼着槟榔,眼睛也不抬一下。

“那么你父母现在在荷兰?”

“不,他们都死了。这挺可惜的,不然,你和我爸爸也许会聊得很投机。”

“哦?”

“嗯,他也是个牧师。”

“啊!原来是这样。”他轻叹道,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喜悦。他想,难怪从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这女孩很亲切,仿佛走进教堂就是来找他的一样。原来她的死去的父亲也是牧师,神指引着她找到这里来了。他仿佛从神的手中接过了这只迷途的小羊,他因这温情脉脉的一幕而感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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