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一鸣在切一根腌黄瓜当菜,莫钟书见旁边的学子们都恭恭敬敬地朝,
这时前面行来一个面相温和儒雅。先读半个时辰的书再上学,这就是他们的晚饭?端进屋里放在一张有些摇晃不稳的桌上,切好之后装进一个缺了一个角的小瓷碟,天黑了还要秉烛夜读一个时辰,莫钟书担心他用功过度会伤身。
苏直深知机会来之不易,读书很认真,卢先生布置的功课也总一丝不苟地完成。后来功课日渐加深,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莫钟书看着这小小的一碟,知道此人就是书院的山长齐成。便也从善如流地朝他行礼问好,屡劝无果,只得让阿贵每天领着他在花园里跑上几圈,他马上又一头扎,但一回到致远轩。
莫钟书觑着老太太心情正好,忙接口道:”
尚知府本。“我看苏直就不错。不料才行至半道,就有人拦车告状,他的小妾又认得告状人身后一个婆子是莫府的下人,力劝知府接案。尚知府和莫荣添也私交甚密,这才勉强接了状子。
莫钟书心道:“今年价高,明年却未必,要是大家一窝蜂都种绿豆,到时市面上的绿豆多了,价格肯定又得跌下去。”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莫钟书摇头。他不是不想借,而是无人可借。莫荣添向来不管他的事情,若是向老太太求助,她很可能干脆就帮他把这笔银子付了。再者,他自己也没把握一定能把这田地改造好。饭总是要一口一口地吃的,他还是一步一个脚印踏实点的好。
莫钟书满意地点头:“对,对,就要这样的,请两位姐姐帮我剪上一两百张吧。”
“可不是么?可怜李三老实巴交了一辈子,老来还得为这不肖子操心。”
老太太抢先在他小屁屁上装模作样地拍两下,就打算把事情揭过去,明摆着就是护短。
卢英是个老秀才,瘦高个儿,须发花白,神态和蔼,穿着一件半旧的长袍,见东家亲自送了个小少爷过来,忙拱手道:“东家放心,卢谋一定竭尽全力,务求让小公子成才。”
不久,莫荣添和太太王氏等人陆续过来了。莫钟书远远就拱手:“祝老爷新年快乐!财源广进!”“祝太太新年好运!万事如意!”莫荣添很意外,不知道往日锯嘴葫芦一般木讷寡言的小儿子今天为何一反常态,不过好话人人欢喜,他心中高兴便给了个大大的红包。红包一到手,莫钟书道声谢把红包递给后面的夏荷,又盯上了下一个到来的人。什么步步高升,鸿运齐天,前程似锦,大吉大利,一车车的吉祥话,直把来人身上的红包掏尽他才罢手。
夏荷走过去道:"朱嫂子在说什么呢?"
莫钟书喝了口湖水之后,倒稳了心神,这点水还威胁不了他,这个时节的水也不冷。不过,是谁撞了自己?意外还是谋杀?
两人一前一后地跑到了一个院子前莫钟书早上已经"视察"过了,这个院子是专门用来处罚犯了错的下人的,今天正有几个小厮在院子里罚跪
这一日,他午睡醒来,摇篮边站了两个小男孩,一个十来岁,一个七八岁,听得旁边的丫鬟恭敬地称呼他们“二少爷”和“三少爷”,他便知道这两个是刘姨娘和张姨娘的儿子了。
老太太在旁边瞧了一会儿,似是明白了他的心思,琢磨着道:"小五不喜欢这个奶娘?那祖母打发她出去,叫人再去找别的奶娘来,好不好?"
他迎着她殷殷期盼的目光,又叫了一声,“恼太太……”虽然发音还是既不准确也不清晰,可老太太一张老脸已笑开了花,抱着他亲了又亲。
他听到周围呼啦啦地围上许多乱哄哄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地叫着:"有人跳楼了!还砸着过路的人了"
最后莫钟书也不记得他们爬上跳下了多少回,直到李长义玩累了,两人才回到河边。李长义伸手去抓鱼,他一双手好像带了粘性,只要有鱼游近,双手轻轻一探一合就能把它牢牢抓住,然后往岸上一抛。不到一刻钟,就有十多条鱼儿在岸上蹦蹦跳跳,尾巴重重的拍打着沙地。莫钟书自知没有他那样的本事,就在岸上捡鱼,把那些个头不大的又扔回到河里去。
莫钟书看出来了,李长义这一手工夫起码也练了五六年,他准是在渔岛上长大的,难怪黑成那样。
两人捡来干柴就在河边生起了火,一边烤干衣服一边收拾鱼。李长义拿出一柄弯月形的短刀开始剖鱼。莫钟书身上没带刀,便捡了两根筷子粗细的树枝,伸进鱼嘴里,顺着一个方向绞了几圈,然后将树枝拔出。李长义又瞪大了眼,鱼的内脏竟然被那两根树枝都绞了出来。
莫钟书笑笑。许多时候船只靠港停泊,船员却因了种种原因不能下船,这期间无事可做,钓鱼便是除了聊天睡觉之外最常见的消遣,鱼钓上来之后,海员们出尽法宝地收拾,吃不完就在生活区的甲板上拉起绳子晒鱼干。他就是从一个老轮机手那儿学到这手绝活的。
两人又摘了鱼鳃,刮了鱼鳞,然后拿到河里去洗。不大一会儿工夫,十几条鱼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
李长义又挑了几根长树枝,削尖了一头,穿过鱼肉,然后放到火上烤着。虽然没下任何调料,烤鱼的香味还是渐渐散发出来,不时还听到鱼油滴到火上发出的嗞嗞声。
两人被那声音勾得食指大动,直吃得肚子溜圆,才意犹未尽地站起来。
莫钟书取水来浇灭了火,拎起剩下的两条烤鱼,这会儿天还没黑,苏直他们估计还没吃晚饭,正好给他们加菜了。
两人边往书院走,边兴致勃勃地东拉西扯,又相约着明日再来。李长义觉得从悬崖上跳水十分好玩刺激,只是这般跳下来,不能象在河边那样脱衣下水,上岸后还得烤干衣服,有些麻烦。
莫钟书给他出了个主意:“你去找周奎,每次给他十个铜钱,让他申时末刻把咱们的干衣服拿到河边。这样上岸就可以有干衣服换了。”他其实是想照顾苏直,但拿不准苏直是否会拒绝,谢一鸣那种人更不象是个能接受别人好意的,唯有周奎,比他们大了两三岁懂事许多,相信他不会曲解自己的善意。
十日之后书院里休沐,回到莫府,老太太已经知道莫钟书让苏直也进书院读书的事了。她强压下心头的不愉快,叫秦嬷嬷找出苏直的卖身契,递给莫钟书:“拿去吧。”
事情太过顺利,倒叫莫钟书愣了一下,呆呆地望着老太太。他本来以为得等上一段时间找准机会方可和老太太提这件事,甚至要费上好一番唇舌才能说服老太太。
“你回来不就是想和我要这个吗?”老太太神色落寞,心底蔓延着孤苦的无力感。这就是她费心费力养大的孩子!可是这能怪他么?是刘姨娘和林嬷嬷想方设法地把苏家推进他的视线之中,只为了叫她们祖孙离心,妄想让莫钟金取而代之。一想到这,老太太又咬牙切齿起来,就算没有这个孩子,她也不可能接受那些白眼狼。唯一让她安慰的是,这孩子和他姨娘一样善良,她顺了他的意帮了苏家,他总不能舍却晚年无依无靠的自己吧?天意,这都是天意!要是自己还有一儿半女在这世上,何至于要如此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身上。诸般念头走马灯一样连番闪过,老太太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莫钟书望着老太太失落的眼睛,很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嗫嚅好一会儿,最后却还是闭上了嘴巴。这些年来在莫府里与老太太相依为命,老太太的心思他清楚。到书院的第一天,他打开带去的包裹,发现除了换洗衣物之外,里面还有一沓小额银票和一大包的碎银铜钱,当时他心中真的很感动。老太太有的是钱,虽是个女流,却极讨厌琐碎的事情,平日只在月初交给管家的几张银票就诸事不管,他毫不意外老太太会给自己银子,但料想不到她会细心周到地换成小额银票和铜钱,只是为了让自己花用起来更方便些。其实书院位于半山之中,里面有吃有住,老太太给他准备的银子完全找不到花费之处。
但他不是老太太养的宠物,不可能象小猫小狗那般毫无主见完全听命于主人,他有自己的思想意志,只愿听从自己心灵的支配。
莫钟书到底不是个善于辞令的人。他是真心不想和老太太作对。可是苏直身上背负着苏姨娘一家的希望,只有帮助苏直站到一个起码要衣食无忧的位置,他才能放下苏大山那个大包袱。帮苏直,其实是在帮他自己。
老太太只淡淡问道:“苏直去读书了,谁来照顾你呢?把二柱或阿贵带去书院吧?”
莫钟书陪笑着摇摇头,他不是莫钟宝莫钟银那种富家少爷,连梳头洗脸穿衣吃饭都要人伺候,心里想着,嘴上就说了出来:“我是去书院读书,又不是去享受的。再说,孟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挨饿受困的苦我受不了,但照顾自己的能力还是有的。要是连这么点事都做不了,还能做什么?”
二柱和阿贵,他早有安排,自己在书院里抽不出身,田地却越买越多,大富一个人忙不过来,只能派这两人去给大富打下手。
老太太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孩子越来越有主见,已经开始脱离她的掌控了。虽然只不过离开了十天,这孩子一回来,她就已察觉到他气质上的变化,也许他早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她忽然就很想知道,如果有一天,他不再受制于任何人,将会是如何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