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卢大郎生得魁梧，心里颇有些不是滋，不知怎么想起大纲来。田氏就冷笑，推门进了自家院子，叫人一看便心生好感，说话却文质彬彬的。“得得得。我这是脑壳被门夹，走进了自己的小院儿。一夜休息过后，又是一日艳阳天。
田氏给孙氏端了饭进去，孙氏将头扭到一边儿不理会她，竹枝笑着答：
这，竹枝深深吸了口气。好心叫你当做了驴肝肺，上杆子来找气受。不吃拉倒，爱吃就吃。我只劝你一句，良娃儿还在床上躺着，要是你不撑起来，你儿媳妇还怀着。这一家子人指望哪个去？”
罗素云哪里肯让她走，拉着她不放道：“时候也不早了，待你走到青阳，只怕城门都关了。干脆就在姑姑这儿将就一夜，明儿再说就是。村里也没什么事，哪个时候去不成？”
老郎中见多了这样的病患家属，也不急躁，缓缓点头道：“好生将养着吧……”
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模样就跟罗素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蹲在猪圈里头，满身泥泞，双手冻得跟萝卜似的，脸上也脏兮兮的。就是一双大眼睛闪亮。叫她喊人，她站起来还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单薄的衣襟，笨拙地给她行礼叫“姑姑”。这幅模样就跟自己小时候差不多。罗素云当时就差点儿落了泪。
她仰头看了看天，晴空万里，点点白云，这天为什么蓝得模模糊糊？春日的冷风吹过，面颊也是凉凉的。伸手摸去，摸到一脸的泪。
李管事上前，哈着腰往李掌柜的身边一站，众人便知道这位才是正主，不由都看了过来。
另一个就劝：“别闹大了，掌柜的办事儿呢，挑了手筋就是，呆会儿还得赶回去，别累着了。”
那头王氏一听就忍不住还嘴：“婆婆说这话没意思！我肚里的是你们冯家的亲孙子，哪有当奶奶的咒自己孙子的道理？”
左右磨坊的生意也一般。老冯便关了门儿，要同他们一路回去。出来瞧见马车便有些吃惊，大纲忙解释：“爹。我们是搭李掌柜的车回来的。”
今儿竹枝突然来这么一出，他也没怎么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大纲正急着回去下河村，可弟妹是一点儿也不想回去。虽说冯家的事他不是很清楚，但是有些事他还是知道的。好好的独门小户当家做主多好？谁乐意回去受婆婆气？不过这凡事不跟男人商量的习惯可不好，是得让大纲好生收拾她一番。
竹枝径直进了李记花草行，正瞧见李管事指挥小伙计整理架子上的花草，见他们一行人进来，笑着打了个招呼，打趣胡来俊道：“今日倒是奇了，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虽说早就下定了决心要自己个儿好生过日子，可陡然听见大纲这么一说，竹枝心里确实有些不是滋味儿。难道他不晓得他那一家人是如何看待自己，对待自己的么？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还是要回去下河村，真是愚孝不可救了。
想到这里，夫人心里就有些不太好受，呵斥铃铛道：“都是你这蠢货，不住地把那些花匠往家里带，没一个技艺高超的，反倒催了我的兰草速死，祸害了好好一盆花儿！”人就是这样，她明晓得做出决策的不可能是铃铛，可这责任下意识地便不想承担，只想着推给别人。尤其是推给贴身服侍的婢女，更是顺手拈来，早就习惯的事。
进了包间，只见一位穿着浅紫色罗裙的夫人，阿美立在她身后，面露得意之色。竹枝没有多打量，规规矩矩地蹲身福礼，口称“拜见夫人。”
竹枝甩了甩手，冷笑着道：“这是替你家夫人赏你的，连说话也不会好好说，辱没了你家夫人的身份！”
这是实话，就算不是亲生的，也是上了族谱，当做亲儿子养大的，不提后来如何对待，至少在外人，尤其是下河村的人看来，冯大纲就是冯老大的长子，若是他有一点点不妥当的地方，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就能压死他。即便是平时大纲对竹枝再好，这种事上也不能左右大纲的想法，至于胡来俊之类的旁人，更是没有一丁点置喙的余地。
大纲扭头瞧了她一眼，确实满脸喜色不似作伪，也望着冯老大呵呵直笑。
李掌柜咬了咬后槽牙，对这愚昧的妇人真是无话好说，楞了半天，从牙缝里头挤出来一句：“青阳爷爷显灵啊！”
若说前些日子她还只想着逃避，经那河岸边的对峙，她也算是想通了。这事本就无处可避，无处可逃，青阳城再大，也不过方圆十五里，总不能一辈子躲在苦杏巷子不出门。那李记惯常使唤的就是街市上游手好闲的混混，总有会碰到的一日。倒不如坦荡些，若是遇上，便将之前告诉周管事的瞎话再说一遭就是。
不但花草街市上头，就是整个青阳城，都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有钱的人家往花草街市上行走，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有趣的花草，好为即将到来的春会增添一点儿色彩。就是穷苦些的，也愿意到野外采摘刚冒头的野菜嫩芽，填补口粮不说，花花草草的放在家中也多几分生气。
黑衣人见她跟在后头不走，加快了脚步，在林子里头转了几下便不见了踪影。竹枝在后头一叠声地追着，冷不防叫露出来的树根绊了一下，倒在地上。那黑衣人远远探出头来，没好气地道：“你跟着我做什么？不过是顺手罢了。快些回去吧，那泼皮只是被我打晕，若是醒来你可逃不掉了。”
她挎着竹篮往城外走去，浑不知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阿美见了更是得意起来：“奴婢可没说错！咱们跟着夫人的，哪个不晓得感恩戴德好生伺候夫人？这花儿偏就恹儿了，可见是个不知道好歹的，您可用不着替它伤神！”
都怪那个卖花妇！早不卖花，晚不卖花，偏偏在这斗花会之前弄株谁也没见过的花来卖。去年斗花会上李记饮恨在张记的一株绿萼梅上，卯足了一年的劲要在今年的斗花会上找回场子，偏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竹枝便有些讪讪地不好意思。房子虽然落实了，但是她和大纲的工作都还没个着落，不过是吃用着卖兰草的钱罢了。当然大纲不这样认为，他刚做了一趟活路，而且所得颇丰，至少目前来说是不用愁的。所以竹枝跟他商量找工的事，他也显得不是很着急，往常是记挂着磨坊里头的事，稍微远些的活计他都是不接的，现在既然已经闲了出来，就是凭手艺，也饿不死自家这两口人。
这下可就戳到了孙氏的心肝尖儿上。想起这桩亲事是竹枝的姑姑罗素云说合的，孙氏心里就格外有气。
那女娃也瞧见了大纲，又唤道：“大纲哥哥，你们怎么在这里？”
竹枝笑了笑，揣好银票道：“小福，你想吃什么好吃的？我请客！”
待她走后，那个黑衣人却从小巷尽头显出身影，站了片刻又才隐去。
想到这里她忽然迟疑起来，这一百两银子，要不要让大纲知道呢？
有人不屑反驳道：“小娘子年岁不大，怕是认错了吧？这哪里是兰草？”
竹枝呼出一口郁气，笑着点头应是，回房取了几十个铜板袖在怀里，依着小福的指点出了门。
冯老大怄得直喘气，孙氏又在一旁说起不该听信罗素云的话娶了竹枝做媳妇，念叨她没嫁妆还坑害人，直嚷着明日要去上河村罗家讨个说法，气得冯老大顺手抓起手边的粗瓷茶杯就砸了过去，孙氏又是一通哭闹。
谁知胡来俊竟丢了面碗转身去细看，还凑上前轻嗅了两下，笑着赞道：“好香！这香味儿若有似无的，好像闻不到吧，可若是留心又能感觉到。就是不晓得叫什么名字，若是好生整理一下，下个月正好能赶上斗花会呢！”
大纲盯着兔子，一副专注的模样：“去县里，有个熟人。”
竹枝哑然失笑，是了，这个时候能指望谁？谁也指望不上。她本来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只不过近来大纲一直站在她的身后，所以给了她一种可以依靠的错觉。这本身就是不对的，一个人从来就不该存了指望谁，依靠谁的想法，除了自己还有谁能靠得住？
然后就是“跪”，“叩”，“起”的声音。
她刚收拾好，大纲便进来了。寒冬腊月的天气，他却只穿了件黑色的单衣，身上满是灰尘，看来是把磨房好生打扫了一番。直到住进了磨坊里头，竹枝才晓得，原来那匹骡子是用来推磨的，只不过上年纪，推不太动了，平日真正推磨的都是大纲。分家的时候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算是净身出门，在磨坊里头工作，冯老大一个月给大纲五百文钱算是工资了。
走到门口，又被陈氏拉住，叫他往下河村冯家也给竹枝带个信。新出门的闺女也没个年节礼回来，她这当娘的觉得挺没面子的。谁知今天两人竟同时回来了，一时抵在这里，谁也不好说什么。
没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竹枝一看，原来是罗素云。她是一个人步行过来的，瞧见竹枝站在大门外就笑着问道：“怎么到了门口也不进去？瞧这小手凉得……”
竹枝越过她走上前打开了房门儿，抬头往外头张望了片刻，回头冲着罗素云瘪了瘪嘴说：“今儿天气挺正常的呀，看来是您脑子出了毛病了，不会是出门的时候没注意，叫门给夹坏了吧？”
老头子也没说话，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