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也不回僵直着背，轻得像一片，他轻轻叹了，我能溜出来的可能。”半晌后，“不要说了，冷冷打断我，且，他的书房挨近后。越清晰……越受伤……”
我喜欢他读公文的时候，他与小鱼仙倌不同，不在入夜时读公文，而总在巳时翻文批阅。这个时辰是小鱼仙倌最忙碌之时，什么也不要对我说，“，还是不知道的好，一整面雕花镂空的轩窗正对着后园中盛开的凤凰花和凤仙花。我身上本有花木气息，故而我常常悄悄地蹲在凤凰花粗，隐在这些花花草草中便十分安全，透过那些斑驳的花叶，看魔界彤色的天空穿过轩窗上的木棂倒映在他略显苍白的侧脸上。对我道，
：“风骚，是一种美德。”
我心中一怯，嗫嚅道：“没有去哪里，哪里都没有去……就是……就是……”
正踌躇着要不要继续随狐狸仙学下去，却听闻后天也就是五月初五栖梧宫要凑兴办个什么凡人的端午节热闹热闹，说是为的祭奠颂扬一位人间勇于投河的先驱，这先驱新近飞升作了神仙，凤凰赞他文采，请他来栖梧宫作仲幕，遂随俗叫栖梧宫的一干仙侍们按那凡人端午节规矩置办置办。
凤凰挑眉看我，手指一抬，蓦地那叠书挣脱束缚，一飞而起便落入他手中，眼见着满桌笔墨纸砚一时因着这桌案的长短腿噼里啪啦便要往下落，幸得我眼疾手快一下伸手托住桌腹方才稳住。
我忍着四周绿幽幽狼眼睛一般忽隐忽现的冥火在岸边喂了大半宿的蚊子精，可算遥遥见得远处一道霞光落，老爷爷又渡了一人过来。我将自己的身形隐了，蹲在艾叶丛中，果然见那穗禾一身霓裳羽衣下了船自我面前行色匆匆走过，直奔幽冥深处而去。
“只要是属我所有之物，老君尽管开口，为此金丹锦觅愿倾其所有。”
午时一到，听得兜率宫里厢金钟长鸣，我整了整衣饰，递了张拜帖给看门仙侍，不消片刻，这仙侍便回返来，恭恭敬敬将我迎了进去，低垂着头，瞧都不敢瞧我一眼。
另一个仙姑显而举止庄重稳妥许多，只是瞠目看着我犹带一丝颤音回道：“水神睡了这半年可算是醒了，天帝陛下日夜忧心。”
“润玉不求俯仰行走之间无愧于天地，但求心中净土一片回馈于母亲生养之恩。”小鱼仙倌双目明且静遥遥看向我，一袭浓烈的红色亦无法掩盖他由内而外的月白风清，“今生无愧，唯欠一人。”
他含笑看着我，庄重执起我的手，一路穿过前来观礼的六界诸仙向殿首行去。许久不见的梅花魇兽脖颈上亦系了团红色的花球跟在我身旁，时不时低下头用头颈贴着云砖地面偷偷地从喜帕底怯怯向上看我，见我瞪它方才蹦蹦跳跳继续跟着走。
一旁茉莉花精不屑道：“这算什么。你是没瞧过夜神和萄萄下棋，就萄萄那个臭棋篓子要下不赢她简直就是没天理了，偏生夜神就有那耐性陪她耗着，还总能算得恰到好处地拿捏输赢均在两三子之间，叫萄萄不管是输是赢都觉得体面欢喜。只可惜对牛弹琴，依我这些年瞧着，萄萄也就是块长得还算称眼的石头，根本是块朽木雕不出花来，眼见着这好端端一个真龙夜神就要糟蹋在她手上了，可悲可叹。”
小鱼仙倌摩挲着我开散披于后背的发丝，有一搭没一搭，我舒服地趴在他的臂上蹭了蹭，全然跌入黑甜。
我懵懂望着他，“心碎神伤”？究竟何为心碎？何为神伤？我只是胸口有些重，似刚练过胸口碎大石一般，我想，我只是身体染恙罢了，睡上一觉应该便会好了。
“谁说觅儿死了？”水神爹爹沉着脸从内厅步出，看着扑哧君，眉头紧皱似乎十分头疼。
“此刃乃翊圣玄冰所制，锻造之时，我已将体内半数修为尽炼其中，觅儿将它随身带着，如若再遇歹人也好有个防身之物。”
周遭不复炙烤难当，倒有些许凉风过，不晓得是不是火熄了，身上平息下来，我的神智也慢慢寻回了一丝清明，这才幡然顿悟适才击中天后后背的正是凤凰的一支凤翎，如此说来凤凰倒是救了我，且不惜为此伤了天后……我一时又不免有些想不明白……
还未缓过半盏茶的工夫，就听得天后在火海之中冷冷一笑，抬手一挥，那一池酒水瞬间便成了滚滚沸油，火焰颜色渐浓，油星沫子溅射四散，直扑我门面而来。
我一惊，蓦地记起他两次欲取我性命。
蓦地，手下坚硬冰铁的触感将我神智唤回，我移开双唇，但见掌心下现出一条银光粼粼气势恢弘的龙尾，一如我初次所见，在耀眼分明的白日里却带着月光的精粹恬淡和疏离光华。
他反擒住我的双手，俯首一根一根手指细细地吮吻过去，我不能抑制地轻轻一颤，十指连心，顿时，心中淋漓一片。
凤凰不退反进，举步迈入殿中，水天一色的白裳在天后下首位翩跹落座，不染尘俗的圣白与那带血长剑鲜明比照，触目惊心。“多谢父帝，然则，旭凤却不觉有乏，不知今日之聚却是论何家道法？旭凤特来聆听。”
不过稍稍失神，再回神之时，却见润玉仙倌抚着我的脸，双目深深将我凝视，好似饮了十来坛子桂花酿一般有些醉神。过去从来不见小鱼仙倌这般瞧过我，倒是凤凰有时会这样瞧我，不知小鱼仙倌现下这是中了什么魔怔。
“灵芝圣草！”扈章天将耿直的粗厚面庞红了红，想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有些羞愧，当下便向我连连赔不是，命人搀扶凤凰回栖梧宫待我前去施药。
扑哧君无甚所谓扇了扇衣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况，彦佑此刻所立之处虽近天界，实非天界，北天门外，隔了道门，算不得闯天庭。”
“就是与夜神大殿有婚约之盟的那个锦觅仙子。”言毕，小天兵眼神暗了暗，我忽而觉着他有些眼熟。
我正凝重地思考着，忽地面前落下团东西，直愣愣插入我和爹爹之间，还抖了三抖，我脚步一错险些绊倒，幸亏镇定地借力扶稳了眼前那团物什。
“从未。”我摇了摇头，天底下能有几人似我们做果子的这般大度想得开，这我还是晓得的，至于凤凰，我也不知道为何今日一急便脱口与他说了。
小鱼仙倌既问了，我不免认真掂量了一番，听闻但凡女子到了一定年纪都是要嫁人的，既是这般，嫁谁不是嫁，不若嫁给小鱼仙倌倒还熟门熟路，况，夜神灵力高强，往后一起双修定能长进不少，身外之物怎比灵力重要，遂回道：“不嫌弃。”
“明日辰时，留梓池畔，等我。”耳旁传来低低的命令，声音口气熟悉得紧，我一惊，抬头，凤凰一双细长眼正盯着我，原来是他密语传音于我，不晓得这厮要做什么。
水神爹爹嘴角一沉，“夜神可知若违此约有何代价？”
水神浑身一颤，五雷轰顶，似彻骨寒水兜头泼来，揽着我的怀抱一松，蓦然起身，“天元二十万八千六百一十二年霜降……并非天元二十万八千六百一十三年夏至，你是说花界对外隐瞒梓芬的死讯近一年……？”水神三魂六魄尽失，自言自语：“梓芬说她从未欢喜过我……梓芬说她从来只对天帝有情……梓芬逼我与临秀结亲……”
“锦觅体内火阳之气过旺，不知何人渡了她这许多阳气，冲撞了她阴寒本性，若非今日恰巧逢我在此，恐性命堪虞。”说话人言语间夹了丝颤音，似有无限后怕。
水神话未尽却突然转向我，“锦觅可能唤水？”
如此转念一想，我便释然了，笃笃定泰然自若。面上却摆了副懵懂无知状，眨巴眨巴眼睛，细声细气道：“天帝若是喜欢看花，锦觅自当尽力多栽种些，便是天帝让我去天界作个小花匠亦可。只是……只是……
那小天兵甚是崇拜地望着小鱼仙倌，恳切地点了点头，“但凭大殿下吩咐！”
一旁凤凰兀自负手，冷眼看着我捧着手心又吹又甩，眸色中有刹那柔软波光泛过，指尖一动却又强硬收了回去。
扑哧君摇了摇头，甚是不以为然，将手往背后一负，语重心长道：“谦虚使人发胖。”
我身旁的狐狸仙欢欢喜喜抢答道：“觅儿据说是旭凤拾回来的。”
凤凰收回眼神，挑了挑眼看向小鱼仙倌，小鱼仙倌面不改色心不跳，云淡风轻道：“润玉友人非仙非神，乃一精灵耳，故不在今日邀约之列。”
“一对怨偶啊怨偶！”扑哧君在我耳旁神神叨叨。
抬头一看，来人衣裳通体青翠，眉目间艳光四射，衣襟奔放地大敞着，正是早上店堂角落里的“扑哧”君。
土地仙闻言激动地满面红光起，连连搓手，照着小鱼仙倌拜了三拜，“谢大殿下指点！大殿下果如传言，是位顶顶仁善的仙上。”
我先化回自己的本来面貌，再回忆了一番在那南楼小馆之中所见所闻，是了，但凡双修前，似乎总要有句开场白，归总起来，大体不过三种句式——不外乎“某某，让爷好好疼疼你！”或是“某某，你就乖乖从了我吧！”抑或是“你叫吧！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的！”
脚边有些痒痒，却是那梅花魇兽在蹭我的袍子，这小兽不会说话，灵性倒是很通，我念了个诀将小鱼仙倌搬至它背上，它便驼了小鱼仙倌在茫茫夜色中往天界飞去，想是回璇玑宫去了。
挑眉眯眼，“原来是大殿做的手脚，怨不得旭凤遍寻不着。不知大殿费尽心机将锦觅的气息掩于市井之中意欲何为？”
多亏我反应灵敏！若给长芳主再擒回去可不知要怎生责罚我，万幸万幸！
正拔得欢实，就见天际一道长尾巴光荧荧然划过，想来不知今日哪位星君下界耍玩，听闻凡人有个习俗，但凡见着陨星，若趁着这亮光尚未坠地前许个愿，必然灵验。我虽然以为凡人没甚见识，但这习俗着实有些意趣，便亦对着那扫帚星在心底默念了个想愿，祈得早早得个自由身。
此番排场俨然大了些，长芳主亲自将我押回水镜后，其余二十三位芳主又轮番登门将我望了一回，水镜里的精灵们也欢天喜地挤在我门前看了回热闹，除却连翘据说因误报了个什么事被长芳主责罚在隔壁水畦里挑肥种菜，还有就是老胡嗷嗷闭了门说是被我欺骗伤了心再不见我了。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太子乍见梦中人，喜悲交加，喜的是佳人乃非子虚乌有，且是神仙一族，悲的是佳人竟是六界素传的冷清寡欢之花神，若想摘得芳心，恐是不易。
我回头，满室云蒸霞蔚中，长芳主一如既往地华服盛装，头髻盘得一丝不苟，双手交叠而立，身后裙摆逶迤，左右各立花侍一名恭顺垂目，手持花杖。不远处还站着那卞城公主。
凤凰这才顺着我的视线翻过自己的手心看了看，眉峰略略一拢，“想是那穷奇的瘟针所伤。”
换步便没了踪迹，想是回屋去了。我方才忆起小鱼仙倌既是夜神，自然是夜里当值，白日里才补眠，难怪之前老胡说他只有夜里才出来。
三个人，有两个是欢喜的，那么，便是多数了，也算得是美满了吧？美满便很好，圆满太难了，况，世上哪有这许多皆大欢喜……
花开了，窗亦开了，却为何看不见你？
看得见你，听得见你，却不能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