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丢开弹弓，捏着鼻梁用鼻音道：盘膝坐下？含章本来拿了根树枝在园子里杜仲树下写写画画，袁信很自然地走到含章身边，“酒醒了，手腕搭在屈起的膝：听见声。一团飞沙扬起将。”
含章眉微挑，敏锐问道：“你知道幕后之人是谁？”
下午过半，外头传来一阵响动，”就像以前在胡杨草原上燃起篝火喝酒吃肉的那，“醒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含章仔细看着她的笔迹，笔力弥满、阔达郁勃的颜体行书，只如今情绪悲愤下动，显然是下了些功夫的，写得大开大合，最后一笔生生拖出了半寸。最重要的是，这些倒是其，由字看人，从字上来看，这个人的性格是奔放外向却又有些憋足，畏首畏尾，即便在这样心绪跌宕的时刻，仍然像是被一把锁锁住，放不开。♀
含章见她气得满脸通红，便安抚道：“你站立、举弓、开弓的姿势都很正确，显然是下过苦功夫的。练箭主要靠的是膂力，这弓本就不是女子练的，你拉不开也不用太难过。下回带一张彩弓来，我教你就是。”
是建始门而非迎仙门，这便已经+**class121html表明了皇帝的态度。料想不要半日功夫，这事便能传遍整座玉京。
袁信讷讷地收回握住含章双臂的手，眉头皱着：“大姨子？”眼神充满疑惑，仍看着含章。
自家妹子当着自己客人的面这样粗鲁无礼，实在是丢人。他平日里还会看在先皇后和先宣穆太子份上耐着性子敷衍她几句，表现一下兄妹情谊，今日却连敷衍都省了，显然是情绪不佳。
含章眸中深处闪过一丝暗色，淡淡道：“真巧。”
若是闭上眼，仿佛还能听到不远处的马嘶嘈杂和远远的几声狼嚎，竟有了几分回到胡杨的错觉。
赵慎君眼观鼻鼻观心，并不理睬。含章则不以为意，浅笑道：“不过是普普通通一个人而已，哪有什么稀奇。”
程熙笑着请含章落座，又去旁边拿了个干净杯子倒了一盏茶来待客。含章接了水，笑吟吟道：“怎么程舍人不在宫里当差，却跑到这小巷子里来当做鼓的伙计了？”颇带了几分戏谑意味。
含章云淡风轻道：“我原以为昨天已经说得很是明白了。”
十一小姐正把着缰绳放马慢慢踱步，一身精致的紫色骑装，很是英姿勃发的模样，在这秋日里落叶满地的街上显得分外特别。见含章掀起帘子，她侧过头嫣然一笑，便如一朵娇艳的紫玉兰，但忽而想到什么，脸色一沉，又皱眉恐吓道：“以后无论我二哥要用汗血马跟你换什么，都不准换！”
白胖的薛老御史打岔问道：“程家小子，你不是起居舍人么？怎么今儿不在宫里待着，却跑来颁旨了？”他这话自然并不是表面意思，皇帝突然管起官员家事，决定一个女子的姓氏前途，且还卡在这么一个节骨眼来颁旨，简直是匪夷所思。幸而宣旨的程熙和他是旧识，这话问出来倒也不打紧。
她这里戛然而止，程家两人便顿生疑惑，脸色微变，二少奶奶忙咯咯笑着打圆场道：“二妹妹害羞了呢。”她忙几步走过去就要拉含章，还不及碰到她的手，忽听见一声冷笑从门外传来：“又不是名正言顺的薛家女儿，有什么好害羞的？”
含章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忽而一笑：“难不成我若是规规矩矩从了命，今日之事顺顺利利过去，你就可以凭此功劳去向二夫人讨个恩典？”语调不高，却字字钻心，樱兰身子一颤，头垂得更低。
含章似听得入神，缓缓靠在椅背上。薛定琰又道，“大姐前日所做的事，是荒唐可笑了些，但归究底，也是因为爹爹遇上了大麻烦。”
许妈妈讪讪地停了嘴，退后一步，邓大家的这才扶着薛定琰进了屋内。
“齐州？那不是宁王的属地么？”薛侯爷大惊。
如今朝中大势力都已经表明立场，中小势力就成了二王争取的对象，薛家虽不上不下，又一向低调，却比肋有用得多。
薛侯爷脸上泛起一丝古怪的笑容，他看了看依旧有些心虚的薛定琬，摇头苦笑道：“程家那里，怕是不由我们了。”
他缓缓走到亭边，两只不大的眼睛紧紧粘在樱草身上，看得她浑身好似毛虫在爬，麻痛未消之余，又添了恶心。偏生含章就在身边，她一字不敢多说，只好用眼神频频示意，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含章不由有些好笑，小姑娘果然就是如此善变，但凡遇到一个和自己不一样的女子便忍不住要去亲近喜欢，等到熟悉没有了神秘感便会觉得褪去了光环，没有新意。好比小孩儿玩的绢人，总是新的漂亮的更受喜欢。
薛定琬本是不动声色打量对方，听到这话，不免变色道：“你……你是李娘子的外甥女？”对方笑呵呵点了点头。
沈姨娘和吴姨娘捧着盆和热水等物，带着几个婢女进了屋，服侍洗漱穿衣的动作都放得很轻，待到面上抹好胭脂，手巧的沈姨娘给二少梳了个如意髻，发髻正中上一只衔三股珠穗的嵌红宝大金凤钗，又在两侧别了两只垂一股珠滴的小凤钗，脑后压了个垂东珠的金红蝴蝶振翅压发。揽镜自照，甚是光彩照人，几可艳压群芳。二少看了看镜子，又从镜中瞥了眼两位姨娘身上，料子虽上佳，颜色却素淡的衣裳，颇为满意地微微点头。
梅姨娘心头不忿，两只雪白的凝脂玉手攥紧了朱漆海棠如意盘，左手上两只银丝缠翠的凤纹玉镯滑到腕间，叮咚作响，在静谧的屋内分外清晰。
转眼丫头们都走了，小小凉亭里只有三位小姐。含章立在台阶边，目送着樱兰樱草远去的身影，淡淡开口：“五小姐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不妨直说。”
二少见情形不对，先是遣走了婢女，又招呼几位小姐往外去，大少执意不肯走，二少使了个眼色，她身边的两个婢女忙上前，半扶半架着将人架走了，众目睽睽下大少不好高声嚷嚷，又挣脱不过，只好拿眼睛去看婆婆。
樱草一直紧盯着密云的嘴，可是从头到尾也不见她说出自己心里想听的话，不由有些恹恹，待到晚间回了耳房，还是忍不住问樱兰：“姐姐，明儿是中秋节呀……”
“你想做什么？”摇椅微微作响，然后稳住，含章立直身，定定看向薛定瑜，语气十分平淡，却隐含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压力。
含章这才略松了口气，语气微不可查地放缓：“这几日总在薛家守着，伙食不好，待遇也差。你且出去好生吃两顿，点个烤全羊打牙祭。”小六向来就是顺杆子爬的老油子，又极熟悉含章的脾气，听得有对方心防有漏子可钻，便立刻软了下来，委委屈屈道：“是！”
“住口！”
薛定琬向来胆气壮，连婶娘也不放在眼里，她冷笑一声，道：“到底是逢场作戏，还是把那温柔乡布置成了安乐窝，养几个小唱娇妓，在外头一掷千金、乐不思蜀，谁知道呢？”语中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薛崇礼眉头仍未松，盯着含章看，含章神情自若，淡淡垂眼。过了一会，薛崇礼道：“去吧。”
“你也知道是‘如果’，”说话的是一直没做声的最后一名男子，他侧身端坐，侧面的轮廓正好被含章看得一清二楚，几乎与薛侯爷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含章眯了眯眼，沉默地看着，薛侯爷嫡长子，薛府二爷薛崇礼手中揉捏着青瓷白玉杯，淡淡道，“袁任袁子疏，你既然是将门子弟，当知为将帅者当谨言慎行，一言既出，军令如山。更应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如今不过些不知哪里来的传闻，便让你这般失态，既不顾及自己酒量，喝多了便活像个市井愚夫般胡乱嚷嚷。幸而在座的都是你兄长的至交好友，若是这些话传出去只言片语，只怕要给你父兄惹来数不尽的麻烦。”
薛定琬自是不肯多看这母子一眼，乃至于连三房的人也十分厌弃，只碍着面子不得不虚与委蛇一番，心里早不耐烦了。再者她与这位大少是姑舅表姐妹，又因为亲上加亲，也是大堂嫂和小姑子的关系，若从娘家论，只该由她向自己行礼，唤自己一声大嫂或是大表姐。只是这大少王氏自得了儿子，侯府爵位有望，便自觉高人一等，越发的作威作福，若是自己归宁遇见她，便总以薛家长嫂自居，侯夫人叮咛再三不可冲撞，薛定琬也只好耐着子敷衍，福身道一声“大嫂。”
薛定瑾还以为含章还是幼年时没出息的子，又见她身有残疾，更加不足为惧，此番前来本是卯起心思想奚落一番大房里不和的两姐妹，谁知竟被含章抖出自己幼年时的恶迹，不由十分光火，正要反唇相讥，忽听得侯夫人笑道：“小姐妹么，总是这么笑闹着长大，这样才亲密。”话说得冠冕堂皇，只是在座的大部分都是知情者，那亲密的姐妹关系真实情况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大家心知肚明。那还未吃过的饭菜是连碗和筷子一起被拿去喂了狗，茶水连杯子一起泼到地上，而被摔碎的摆设则被诬陷为是含章自己干的。此外还有无数的羞辱和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陷阱。
侯夫人笑得弯了腰，使劲拍了拍邓大家的，抹着眼角的泪：“你这猴儿，油嘴滑舌。若真能如你所说，我便是一世吃斋念佛也满足了。”
含章和衣仰面躺在床榻上，一只手臂紧紧握成拳横在脸上遮住眼睛，另一只屈到枕头底下，看那姿势，似乎是紧握着匕首。樱兰见她全身肌似紧绷，整个人好似随时会一跃而起挥匕而来般，心中不免也生了忐忑，她想了想，走到旁边小桌上，揭开五色琉璃香炉的盖子，用小金铲拨了拨灰，盖住正在焚炙的冬青香。而后，步履轻轻，带上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