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久看她。使得她的身形也似乎变得臃肿可笑，披着对她来说简，恍惚间这点气恼不冀而飞。她坐在那里，几乎看不清表情，她雪白的小脸躲在浓密厚实的风狐，膨胀起来的只有那一丝丝的抽痛，和怅惘，一如初遇那天白雪轻覆的一株瘦梅。他原本是气恼着的，恼她心心念念，只记挂一个玉宁哥哥，然而面对这个楚楚可怜的小东西，唯有穿透过影的渴求的目，然而她睁着纯粹清澈胜如冰雪的，所有的。
“莫大人，你换个角度想一想，你和嘉仪公主之间本没有不，现下的苦恼其实都是你自寻。当年，是公主年幼，怎么，事情，却连大人你，也和她一样犯了糊涂呢？”
她极力按捺，唇边挤出一丝笑意：“佳木公公，是玄霜失礼了，倒叫你看着笑话。”
佳木含笑欠身：“奴婢叩见大公主。”嗓音清锐但不尖细，有流水般的清澈。佳木是孤儿，养父陈忠毅为先皇秉笔太监，据说捡起这孩子的周围佳木葱笼，由此得名。佳木自幼净身入侍，得养父指引加上本身聪明伶俐行事周正，不上三十岁便做了皇帝跟前的从五品尚宝领事太监，两年前未知何故由御前转入直殿监，为直殿监提督太监，品级上升至正四品，穿斗牛补服。玄霜幼时常在御前见他，近两年佳木做了直殿首领，虽无须他亲自做扫除冗事，各殿来往也见过几次。
玄霜深深吸了口气，道：“玄霜见识浅薄，以我平生所见，单以容貌论，未可有与老师相拟者。”
太子下朝才赶到凤栖，因而他倒是来得最晚的一个，未及换去绛纱五龙衮冕的朝服，一到即把太医唤来细细询问，一面听一面还不时点头或者低声说些什么。玄霜冷眼旁观，心中不觉猜疑，莫皇后没必要为遮掩召她入的真意摆出这么大的排场，难道是真的有病？
树影莛葳里白衣如雪，闻声抬头，四目相交。夜那样深，他又离得极远，然而眸子璀璨如星，照旧到了心底里去。北风刀子一样地刮在脸上，她竟也不曾发觉。
这枚水晶钏呈全枝梅花状，微微弯曲的枝身点缀着同样以缕空手法雕琢而成十来朵梅花，每朵花芯上点以一颗米粒大般金黄珠子，状若横空形态优美，华贵却不招摇，那天玄霜收到就很喜欢，这两天时常戴着。
也就是说，她口中所称的“老师”，除了“老师”以外，并无其他更深刻的含义。
儿时跌了跤，贪玩偶尔被母后责打手心，仰或仅仅是犯了小心眼儿赌气哭泣，玉宁哥哥总是能够奇迹般出现在她旁边，悄悄递给她一些外新奇的事物，竹笼装着的蝈蝈儿，泥水捏成的小人儿，纱袋笼住的萤火虫儿，一面说：“玄霜乖，不哭。”
眼前升起的雾气令得透过珠帘卧倒床上的那个人形变得更加模糊，那个冰冷夜晚年轻男子的暴行止一格一格回放。他扼住她的脖子，肆意说着伤害她的恶毒言语，如同对付仇人一样对付她。他，真是玉宁哥哥吗？
玄霜吓一跳，忙含笑摇头。吴怡瑾道：“你疯疯癫癫把她吓着了，公主是金枝玉叶，哪儿同你这疯丫头。这披头散发的还只管大摇大摆的，还不快去笼上了？”刘玉虹笑道：“我不管，你干的好事，你给我笼。”吴怡瑾无法，含笑道：“你这人，旁人要不同你闹也罢了，搭理你一下，生出多少事来。”刘玉虹笑道：“错了，你不搭理我，我也来搭理你，非搞得你搭理我不成。你别摇头，别叹气，旁人要我搭理我还不理呢，我搭理你还是你福气呢。哎哎，别笑。”
“不可。”玄霜自觉说得太急，便放缓语气，“晋国夫人乃我之师，本纵然疏浅，亦略知尊师重道，自然只有我去迁就她，无她迁就我之理。”
黑暗中她雪白的脸尤其清晰，眉目间有悲悯之色，杨玉宁心下一恸，低喝：“为什么救我？――我跟你们的仇，不共戴天！只要我活着，早晚会向你、向你们讨还血仇！”
皇帝也有此叹，以惬意轻松的姿势一手搭椅背，另一手转玩酒杯，笑道：“朕想想，有多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时光了。草草杯盘，三两知己。”见文恺之有拘谨欠身之意，不耐地阻止，“别把朝堂上那套搬过来，让朕也解脱一回。”
皇帝不和她理论：“恺之呢？”
倩珠劝道：“这又何必，陛下是来探病的，你这么折腾，回头添了病，倒让他不能放心。”
玄霜缓过一口气，这么折腾下来，口的烦恶之感稍减，脑袋里却生疼生疼起来，好象一钉子透着脑壳在钉进去，直是痛不可遏。陈倩珠咐咐她的侍女拿来两块圆形膏药，笑道：“这玩意有个野名儿，叫做一帖灵，号称百病百灵，自然是吹的，对头痛倒确实有立竿见影之效。”
“不好。”吴怡瑾淡笑，并不戳穿他善意谎言，“现在是我挡在前面，如果不是我，就换成别人。所以我是心甘情愿，在这里挡着。”
“跑了？！”莫瀛大惊，转而大怒，“三层外三层的围着，还能让他跑了？晋国夫人，这里可是尚书府，跑了刺客，有你的责任！”
黑衣人募旋身，将玄霜朝前推去，光芒一闪，利刃架在了玄霜颈中：“站住！”
太君早站了起来，拜见公主。玄霜连说不用，吴怡瑾也道：“婆婆，公主将在此住一阵，日常拘礼，公主亦不便，不如两免吧。”她既为公主师，按理上课玄霜还要给她行礼，文太君见公主不礼，也不算逾矩。玄霜柔弱腼腆，未语脸先红，但举止自有大家风范，她的处境，众人心照不宣，太君对她又是喜欢又是怜惜，便也不再坚持己见。
现在她亲眼看见晋国夫人。于是她明白，所谓绝色人物，是有的。而真正的“绝色”，没办法用言语细细描绘形容出来。她就是站在那里，自然而然，教人心上呈现“绝色”两字，此外不能再说其他。
皇帝颓然，略有些沉的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儿，无法掩饰的失望涌上心来。
莫皇后微一思忖：“陛下之意，欲使玄霜出面接待外使？”
“有件事你可能未曾听说。“莫皇后冷然道，“嘉仪公主幼年指给她表兄杨以宁，这桩婚事，陛下从未予以否认，无论以前，或现在。”
太子说：“玄霜妹妹。”
莫瀛浅浅一笑不再多说。若华却快口接上：“清霜妹妹虽佳，对方多半会问起长公主。”
杨若华及其丈夫早已站了起来，若华亲亲热热地拉住玄霜的手，笑道：“表妹，来这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