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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旗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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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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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晚上,“爹,江涛问,搔了搔脑袋失望了,撒在地上。小屋里:严志,说?“咳:“这个嘛,让脚把它们踩碎。取个‘踩岁’的吉利儿。”

老驴头一听,可就挼下精神来,又抱了一捆芝麻秸。这:”严!那么一说,咱就沾不上你们的光了……咱老了……不行了……”他想到两口都老了,只春兰一个,家里没有顶,那能过得了日?再说春兰是个闺女家,又有点名声,长得不平凡,乡村里一些半大小们,净想编着法欺侮……想到这里,由不得眼里掉下泪来。

“怎么还不太象?”严萍很纳闷,盯着江涛,硬逼他说出还有什么地方不太象。

江涛瞪着眼珠一想,脸上忽然笑起来,说:“嘿!你要是不说破,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弄好的。”他又楞着眼睛想:需要分析!

冯贵堂说:“他背后有人哪!”

冯老兰一见冯贵堂,他的老脸就垂下来,说:“别小看了过庄稼日,不是容易!”他又问:“明年那块地耩什么庄稼,你有打算没有?”说着话,又走进他的屋。

朱老星一时心急,回身一抓,没有抓住。他还不肯放过,攥起拳头,瞪开眼睛盯着,一步一步撵过去。那人一步一步地往后退,不提防后脑壳一下碰在茅厕墙上,咕咚地一声响。朱老星一步跨过去,抓住那人的领口,拉到眼前一看,那人麻沙着嗓哈哈笑了,是李德才。

老驴头说:“你这算是到了佛堂里,冬天没有活儿做,还烤着个小火儿。”

朱老明说:“谁准知道?磨牙就是了。”

江涛合着嘴,心里暗笑。左思右想,想不出他这种行为是什么意思。把好好的谷槎碾烂,又使胶泥和起来,垒成院墙,再把院墙搬来烧。把谷槎抱来做饭,不就完了吗?他问:

严志和一听,精神劲就上来了,说:“来吧!本来我后悔没下了关东,大灾荒年月又该轮到我的头上。听说河南里张岗一带,今年秋天闹起了‘抢秋’,吃粮分大户,出了个叫‘张飞’的员,领导了秋收运动。”

他把笔在桌上一搁,说:“不行,你们给我出去!工作夹着我的手,没有时间和你们聊天儿!”说着,伸开两只手把他们推出门去。两个学生又说又笑,斤斗骨碌地跑开了。他又觉得口渴,从茶壶里倒出一盅凉开水,伸直脖喝下去,紧接着又喝了一盅,坐下来继续改作业。心思虽然烦乱,精神还好,舞动那枝笔,脑、眼、手,同时并用,加紧进行工作。当他正在积极工作的时候,校役推门进来,问:“贾老师!

涛他娘暗自流下泪来,说:“看,这么冷的天!脱了衣裳睡下吧!”母亲叫江涛坐在炕沿上,动手给孩扒鞋。鞋连袜冻在一起,扔在地上咕咚一声响。

江涛说:“是我……江涛!”他缩紧眉头,心上敲起战鼓。

严知孝冷淡地说:“什么时候出来?”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一下。

朱老忠坐在凳上,说:“听说,咱济南有个什么模范监狱?”

自此,一家人沉默起来,半天无人说话。江涛想:“上济南,自己一个人去,觉得年轻,没出过远门,没有经验。要是两个人去,到济南的路费,再加上托人的礼情,再加上运涛在狱里的花销,怎么也掉不下一百块钱来。家里封灵、破孝、埋殡,也掉不下五十块钱……”严志和想:“一百五十块钱,按三分利算,一年光利钱就得拿出四五十块。这四五十块钱,就得去一亩地。三年里不遇上艰年还好说,一遇上年景不好,房屋地土也就完了。要卖地吧,得去三亩。”涛他娘想:“使帐!又是使帐!伍老找就是使帐使苦了。他在老年间,年头不好,使下了帐。多少年来,利滚利,越滚越多,再也还不清了,如今还驮在身上,一家人翻不过身来。”

严萍在屋顶上说了话:“白洋淀的朋友送了螃蟹来,在水瓮根底下蒲包里养着。单等他这好学生们来了才吃哪!”说着,嗤嗤地笑起来。

严志和还没听完这封信,耳朵里嗡嗡地响起来。再也听不清底下说的是什么。好象抛下怀里的热火罐,身上凉了半截,脸上渗出冷汗珠来。只觉得心里发烧,身上滚烫,浑身火辣辣的。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李德才,惚惚恍恍走到朱老忠家里。他也没有进屋,站在窗台根底下问了一声:“我哥哥在家吗?”

江涛走回家去,严志和正在大杨树底下浇园,看见江涛沿着堤岸上的小路,远远地走来。他住下辘轳,弯下腰掬起一捧冷水浇在头上,头发胡髭上挂满了水珠。洗完了脸,使布手巾擦着古铜色的胸膛,从树叉上取下烟袋,打火抽烟。江涛走到父亲跟前,笑嘻嘻地把凭递给他。严志和接过凭,蹲在杨树根上,把身向后仰了仰,端相了半天,才说:“嗬,还印着云头勾儿!这张凭可不是容易呀,这是白花花的大洋钱哪……”说着,抽起烟来。

贵他娘听得问,慢慢撩起眼皮儿,说:“我,看你不想他。”

贵他娘说:“看你哥儿俩高兴的!江涛!忙念,我心里着急。”

江涛开会回来,觉得心神不安,坐又不是,立又不是。走到教室里,拿出一本书来读,又读不下去。回到宿舍里,想睡一觉,转着眼珠睡不着。看天黑下来,火烧云照满了天空,不知不觉走到贾老师屋门口。贾老师正在窗前读着书喝茶。

运涛说:“批评咱们太特殊。”

贾老师又说:“要和农民做亲切的谈话,一籽一瓣儿帮助他们。有的人专好讲些打破迷信哪,改革礼俗啊,讲些放脚剪辫的事,惹起农民的反对。不能只说些空泛大事和枯燥的理论,搔不着痒处。我到过几个地方看了看,都是犯了这个毛病。要具体揭示农民受压迫受剥削的痛苦,告诉他们这些痛苦是那里来的。”他又歪着头,眨巴着黑眼睛,笑着说:“你了解一下,农民怎样感受兵匪的痛苦,怎样感受官吏和劣绅的压迫,农民弟为什么受不到教育,地里的出产为什么逐年减少……”

咳!多到没有数了!”

冯大狗说:“好几年哩,告诉你说吧,树挪死人挪活,一离开锁井镇,就吃香的喝辣的。”他衣领上油腻腻,胡长了满下巴。脖上黑黑的,也说不清是胡还是泥垢。

冯贵堂满肚不高兴,听得老爹叫,只好转回身来,问:

老头伸手从怀里掏出眼镜盒,戴上老花眼镜一看,还是个雏鸟。伸出食指点点说:“十吊钱……”

本地时令:每年春天,麦穗刚刚黄尖的时候,就有蓝靛颏儿由南往北去。每年秋季,棉花掉朵儿的时候,就有红靛颏儿由北往南去。那一天运涛背上一合网,走出北街口。二贵、江涛、大贵在后头跟着。一出街口,春兰在门口站着,见了运涛笑了笑,问:“运涛!你们干吗去?”

运涛停住手,掏出一个小烟袋,打着火抽着烟。叼在嘴上,吧咂吧咂地才抽哪!等江涛耪了上来,他又要讲故事。运涛很会讲故事,不论十冬腊月大雪天,或是新年正月的闲暇日里,老是有一群姑娘小,挤在严志和的小北屋里,来听运涛讲故事。他指手划脚,摆划鲁智深拳打镇关西,讲说景阳岗上武松打虎或是林冲被逼上梁山。春兰姑娘一听起他讲故事来,就象入了迷。今天,他一说要讲故事,江涛就耪得更快了,紧跟上来。

冯老兰摇摇头说:“不行!不行!你要记住,用出奇百怪的法赚来的钱,好比不是自己的肉,贴不到自己身上。来钱的正路是‘地租’和‘利息’。除此以外,得来的钱虽多,好象晒不干的萝卜片,存在帐上,阴天下雨会发霉的!”他又连连摇头,着急败打地说:“象你这样下去,会败家的!”他从封建社会里过来,在封建思想的支配下,他总结了多半个世纪的经验,对于《朱治家格言》,他背得烂熟,到了封建半封建社会里,他的统治经验,说什么也不能前进一步了,他的思想僵化了。

朱老明说:“四十五也是半截人了。”

涛他娘说:“我是你们使一辈的丫头?我早就想过了,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嫁人。爹走了娘嫁人,各人管各人,看孩们怎么着?”

老奶奶亲手帮助涛他娘,在堂屋里搭制饭菜。叫运涛从西锁井打了酒来。上灯时分,饭菜搭制停当。涛他娘走进里屋,扫了扫炕,搬上吃饭桌,点上个小油灯。老奶奶说:“来!

朱老忠直起脖,笑着说:“光问你爹,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儿?”

“那时节我还年轻,不记得了……”

他回过头,盯着志和走了七八步,才说:“不,兄弟!几年以后我还要回来,一定!”说着,抬起头一看,老祥大伯高大的身影,扛着长枪在后头跟着。走了十里路的样,他们才分了手。他一个人悄悄离开锁井镇,走到保定。那时候这条铁路已经修上,可是他没有钱,也坐不上火车,沿着铁路旁的村庄,讨着饭吃,到了北京。在北京看见前清那些拖长辫,戴花翎缨帽,坐着八抬大轿的老爷们。他在那里当了半年小工,又到天津学织毯。织着织着,爹爹的容貌就现在他的眼前。一想起爹的死,心上就烦躁不安。他想:“这一条线一条线的,织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呀?”又背上铺盖卷,提起两腿下了关东。

“叔叔!要说别的我听你。说这个,我主意已定!”

张嘉庆长大了,母亲青春的年岁也过去了,父亲又娶了个小娘来。小娘长得更漂亮,把母亲忘在脖后头。母亲再也见不到父亲的面,从此用泪洗脸,就泪吃饭。母亲的脸,渐渐地瘦了黄了,长上横纹。她不愿这样地活下去,在张嘉庆逃跑以后,也就离开张家,上北京去,帮人做活,当起佣人来。

张嘉庆的家庭历史情况,贾老师在他入团之前就知道。看他阶级出身不平常,对他加强阶级教育,培养成一个赤色的战士。也曾对他说过:“象你母亲这样的人,何止千千万万!

你是受压迫的人生的儿,你要为他们战斗一生!”

夜深了,嘉庆骑了一天车,身上累了。激动的感情,又慢慢平静下来。用眼泪洗净了心情,倒在床上睡着了。贾老师对着深夜,对着静寂的院落出神。他在这个地区工作了将近七年,走过不少村庄,接触了不少革命的农民,培养了干部,教育了青年一代。如今,敌人要追捕他。他对家乡有很深的留恋,嘴里不住地念着:“家乡啊,亲爱的家乡!不论阶级敌人怎样凶狠,我要和家乡的人们并肩作战,度过这白色的恐怖!”

为了送张嘉庆走,贾老师第二天早起了床。点上灯,给江涛写了信。贾老师把张嘉庆的衣服包好,叫他起来说:“棉衣和被褥,我告诉这里同志们,给你捎去。”

张嘉庆说:“我要是考不上呢?”

贾老师说:“考不上也不要紧,我经过保定的时候,告诉组织上,安排你的工作。”

张嘉庆点了一下头,“唔”了一声,带上自己的东西,走出了学校。出了门,他又回过头去看了看,心上依依不舍的,不忍离开他的母校。天刚薄明,他们趁着夜暗,沿城根走到西北角上,爬过城去。贾老师说:“路上渴了喝壶茶,别可惜那么一点钱。出了门一闹起病来,花钱更多。”张嘉庆说:

“是!我记住了,你回去吧!”

张嘉庆跳下城墙,走了一段路,回头看了看他住过几年的城堡。贾老师还独自一个人站在土岗上,呆呆地望着他走远。他要亲眼看着年轻的同志脱离险境。张嘉庆回过头来,看着他严峻的形象,一步一步地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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