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已经能隐约瞥见房内闪烁的点点微。便能回到自己，赶紧跃入房内，眼看再行不远，菁儿屏住呼吸。一路明明暗暗的灯笼在清风中摇曳，慌不迭将门合上。小心，三步，到了。她轻轻在面前一推，门竟出“吱呀——”的声响，菁儿一惊，蹑手蹑脚绕过，一定是细心的方，五步，专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除了轻风拂物的声音，菁儿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便只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转了身软软靠在门上。“啊——”她突地弹起身子，一面用手，惊叫出声，额头上已出了一层密密的汗。桌边，灯下，紧锁的眉，微怒的目，那不是师父吗？怎么竟会在自己的房里？方师姐呢？她不是说好为自己放哨的吗？屠冷月面带愠看着菁儿，她在此，已经等候多时了。此次她和二师姐纪展霞奉谷主孟飞花之命，兵分南北两路，暗地里访查近日里武林中的异常情况。这次行动，孟飞花再三嘱咐，要低调隐秘，可是为了锻炼弟子夏忆菁，她仍带了她去。不料，才回来一天多光景，这顽皮的丫头竟又溜了出去。此刻，菁儿正呆呆杵在那里，不敢开口，也不敢上前，在烛光的映照下，她额头的汗珠清晰可见。这丫头，真是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一般天资聪颖，一般热心快肠，一般娇蛮任性。只是自从大师姐那件事生后，屠冷月就慢慢变了，变得冷漠、淡然、甚至无情。飞花谷中，风起风息，花开花落，年年相似。只是再也找不回从前那个自己，只有在看见这丫头的笑容时，才有些依稀的记忆回到脑中，昨日种种，恍如隔世。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给了菁儿更多的疼爱，更多的期许。这条漫漫江湖路，我已无法按自己的意愿去行走，但你一定可以啊，至少我希望你可以。望着手足无措，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的菁儿，屠冷月的心底又升起了一缕柔情，知道自己对她宠溺得太多，却怎么也凶不起来。就像二师姐对张知秋，无论他犯了什么过错，她总是袒着护着，那种心情，就和自己一样吧？“唉”。屠冷月站了起来，幽幽地叹了口气。“师……师父？”菁儿怯怯地吐出一句，仍不敢上前。屠冷月此时脸上怒意尽去，她看了菁儿一眼，轻声道：“既然回来了，就早些歇息。”她语气如此轻柔，不知是怕吓着了菁儿，还是怕扰了这静谧的月色。菁儿一怔，烛光下，屠冷月那张已不再年轻的脸，此刻更显得疲惫，她的鬓有些散乱，有几缕丝垂落下来，抚过她那张有着浅浅沟壑的面庞。原来师父已经这般苍老了，菁儿心中没由来地一酸，刚才的惧怕已经转为了深深的自责。“师父，对不起……”菁儿讷讷。“此次无妨，勿要造次，近来武林异动频繁，谷主已深为其扰，就不要再增添她老人家的忧虑了。”转无奈为叮咛，屠冷月的语气就如一位慈母在训导犯了错误的孩子。三分叹息，三分忧虑，三分嘱咐，而那责备，不过才浅浅的一分。“恩！”菁儿不住点头。“那好吧，睡吧。”屠冷月微微点头，正欲离去。“师父。”菁儿出声轻唤。屠冷月转过身，只见菁儿面色犹疑，咬着下唇，似乎有什么极难启齿之事。“何事？但说无妨。”菁儿低了头，看向自己的足背，半晌，才小声道：“今天出谷……到扬州城……我、我……我看到有人……穿了弄梅裳……”“什么！”屠冷月急骤转身，面色大变，紧紧扣住菁儿双肩，“你怎么会知道弄梅裳！你究竟从何处得知！”此番变化，菁儿也吓了一大跳，急急辩解道：“有、有一次，在后谷，我无意中听到师父你、你和师姑提到此事，我也只听了个隐约，并不真切，但我没有对其他人说起！”屠冷月的目光在瞬间转了三变，震惊、不安、竟还带着一丝伤感，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慢慢松开了菁儿。“你在何处看见，是何人所穿？”语调虽已放缓，她的胸口仍因激动而上下起伏。菁儿当即将当晚所见叙述了一遍，她虽平时对张知秋吆五喝六，但内心里还是不愿他受到牵连，因此将与张知秋有关之事尽数隐去，统统含糊带过。屠冷月心情大乱，丝毫没注意到菁儿话语中的破绽。她脚步不稳地摸到桌边坐下，冰冷的面容平添了几分严峻，更显得阴森怕人。然后，她兀自盯着桌上摇摆的烛火，脸上笼着层忧色，一言不。见她如此，菁儿是大气也不敢出，紧张地在旁边揣测师父的表情。过了许久，屠冷月方才从缓缓地抬起头来，低沉地唤了一句：“菁儿。”她虽口里唤着菁儿的名字，目光却并不看她，仍幽幽地盯着那丛烛火。“师父……”菁儿小声答着。“今日所见所闻，切记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菁儿见师父面色，已知事情的严重性，重重地点了下头。屠冷月这才抬起头，直视菁儿的眼睛，道：“连在谷主面前，也不能提起。”“恩。”菁儿不假思索，屠冷月在她心中的地位，早就过了孟飞花。屠冷月方舒了口气，忽地，她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回谷后，有见过张知秋吗？”菁儿又惊又惑，张知秋的名字，师父鲜少提及，此刻突然问起，难道已知道今晚之事他也有份？可细细打量师父眼神，又不太像，她脑子里电光火石一转，终于壮了胆子道：“还没有见过。”“恩。”屠冷月又是点头，“我知道你一向对他颇为同情，平日里关系也比较密切，只是……他并非女子，进得了我飞花谷，却入不了我飞花门，终归，是个外人啊。你还是不要与他走得太近，也不要将谷中大事对他泄露太多才好。”菁儿微怔，一向如师如母的师父，竟也讲出这样一番瞧不起张知秋的话，她的心，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些沉甸甸地坠落了下去。“你听到了吗？”屠冷月抬头追问。“恩。”菁儿点了点头，人前远，人后近也行啊，没必要为这点小事得罪师父。屠冷月这才彻底放心，又叮咛了几句，才略显疲惫地离开了菁儿的房间。这一夜，菁儿无眠，同样无法入睡的，还有刚刚夜归的那个少年。张知秋躺在一堆柴火上，嘴里含了根柳条叶儿，痴痴地看向空中。他的整个脑海，还在回放着刚才如何挫败大汉，如何惹来众人惊叹的目光，还有那个名叫舞儿的少女，是怎样用一双亮晶晶的明眸，看着自己，把自己当成无助时的靠山……如此种种，真是奇妙无比。他想着想着，竟傻傻地笑出了声。“咚——”“啊——”张知秋猛地从地上跳起，一手按住额头，一手指着前方嚷道：“大胡子！你又拿石头丢我！你知不知道很疼的！”黑暗中，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他满脸络腮胡子，眉毛又粗又密，双目炯炯有神，手里正拿了几块小石子在抛玩。“知道疼，怎么不躲？”“你总是背后袭击，叫我怎么躲！”“是吗？”大胡子突然扬起手，张知秋还没反应过来，又是“咚——”地一下闷响。“你！你！”张知秋张口结舌。大胡子淡淡道：“又说我背后袭击，当面袭击，你还不是一样躲不掉。”“哼！”张知秋摸摸有些红肿的额头，一屁股又在柴堆边坐下，气呼呼道，“今天我心情好，懒得跟你计较。”“心情好？”大胡子挑了挑他那根粗眉，显得颇有些滑稽，“怎么个心情好法？说来听听。”说罢，也挨着张知秋坐下。张知秋年纪不大，又性情憨直，此刻听人提起他的得意之事，方才的不快顿时一扫而空。“说出来你都不信，今天我……差点成英雄了。”他顿了一顿，终于把这差点二字加了上去。“英雄？”大胡子的目光锐利闪动，一抹惊诧，一抹欣喜，只是张知秋丝毫未察，他将穿云居所历之事，绘声绘色讲了一遍，说到兴起之时，还比手划脚。他对于自己被上官邪绊倒一事，倒也未做隐瞒，只是略略带过。大胡子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复杂，似乎在竭力掩藏着自己激动的情绪，在他的目光里，还隐隐透着股强烈的渴望。忽然，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提起张知秋：“走！帮我生炉火去！”“不是吧！”张知秋一脸错愕，“大半夜的生什么炉火？再说白天不是给你生过一炉了吗？”“不帮也罢，以后有什么委屈，别再上我这厨房来哭哭啼啼的。”大胡子神色傲然，径直走在前面。“唉。”张知秋无奈地随在他身后，穿云居后谷这个小小的厨房，是他唯一可以放开胸怀的地方，真的不想，连这最后一处栖身之所也会失去。黑夜中，张知秋半蹲马步，站在炉前三尺处，身形稳如泰山，他推掌向前，气势壮如雄鹰。眸间，黑夜闪过，胸前，热浪腾腾。猛地，他低喝一声，双掌平平往前一送。“啪——”飞花谷内的某处地方，突然闪过了一道火光。那是熊熊的炉火，燃烧在大胡子的眼底，折射出一股近乎癫狂的光芒。这个少年，竟用真气生生逼出了一炉烈火！可是见证他的，只有身边的大胡子，还有漆黑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