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似乎受了伤，右肩上，“主人饶命……主人饶。跪在地上的那个黑衣人，朦胧中，些许月光顺，身后一片冷，“小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留你何用？”站立的白衣人声音不高，语调冰冷，眸子里还透着一股凶狠。映出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他不敢抬头，瑟瑟抖，只是没想到……没想到……”拼命抑制住不断打结的舌头，抬起头，“请主人相信小的，惶恐地连连乞求道，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小的这次拼死也定不负主人所托！——”！”“啪，他重心不稳，瘫软在地。“相信你？我就是错在太相信你！”白衣人闷哼一声，“我只让你牵制住他十招，仅仅十招！你竟不到三招就重伤而归，连兵刃都被损毁！而他呢，此刻正在醉凤楼，美人在怀，高床暖枕！你还敢叫我再给你机会？”“我马上去醉凤楼！我现在就去！”黑衣人踉跄起身，肩头的白布已经浸出了暗红血迹，他仍拼命向门外跑去。白衣人双眸微沉，面无表情，猛地低喝一声：“不必了！”只见半空中一道寒光疾闪而过，自白衣人袖中突然飞出一条长鞭，如银蛇吐信，闪电般紧紧锁住黑衣人脖颈，随即向后一带。黑衣人踉跄一步，挣扎着转过身来，双手狠命扯着颈上长鞭，双目死死瞪住白衣人，又惧又恨，喉头里出咕噜咕噜的古怪声音，似是想说什么，但只是徒然。白衣人低低冷笑，手腕一抖，长鞭如巨蟒吞噬猎物，越勒越紧，只听“砰”地一响，黑衣人轰然倒地，再无声息。“好！好！”门口响起叫好之声，还伴着几下巴掌。白衣人收了银鞭，转身面对来人：“孩儿参见义父。”“恩。”中年男子走进屋来，边微微颔，边望向地上尸体，由衷赞叹道，“做得好，你行事果敢，越来越有为父之风。”白衣人脸上并无涟漪，仍旧肃然：“多谢义父。”中年男子仰头望月，沉思片刻，方道：“今日打草惊蛇，张知秋必会多加防范，此后恐怕更难近他身，你可有其他妙法？”“据孩儿愚见，张知秋今日既赴醉凤楼之会，原因无非两种，一是好色，二是好胜。只需找准此人弱点，对症下药，必能成事。”中年男子点头道：“不错，此事你须得抓紧，不可再有闪失。”“是！”白衣人面色坚决，“孩儿定当竭尽全力，请义父放心！”“另外……”中年男子转过身，“醉凤楼新来的那个花魁，查得如何？”“除了现她武功颇高外，暂时未看出其他端倪。”武功颇高的青楼女子？中年男子脸上闪过一丝复杂表情，眸色深沉。醉凤楼。风轻舞，摇乱床头流苏。残灯明灭，艳溢香融。一袭彩衣，朱唇含笑，只是这番风情，看在桌对面的少年的眼里，更是满心惴惴不安。他双手握着桌上的酒杯，似乎不知该如何摆放十指，上下交握，片刻不停。笑意更盛，从唇边延伸到眸里，却说不清是何滋味，她曾引以为傲的容颜，这少年竟不屑多望。她为自己斟满一杯，仰头而尽，也不知饮的到底是酒，还是愁。汩汩声让少年抬眼，眸中有怯色也有探询，犹豫片刻，他终于吞吞吐吐：“现在外面的人该散了吧？……我……我可以走了么？”“走吧。”她神情黯然，又淡淡带讽，“青楼女子，哪敢奢求公子陪伴。”张知秋急急辩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怕天色已晚，我……”他边说着边面泛潮红，竟语不成句。她定定看着，那双漆黑眼眸，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是真的，我没有瞧不起你！”张知秋越认真起来。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她的神色似乎也轻松了几分：“你既然有心要走，方才众人面前你便可离去，何必跟我进来？”“我……”张知秋慢慢垂下头去，“我一时卤莽，上台前不知所争为何，直到最后方才明白。我既然胜了，若是贸然离开，岂不是羞辱于你？况且……”他声音渐小，竟至呐呐，“你这么好看，台下那么多人，我一走……”他将杯子握得更紧，再不抬头。她轻轻伸手，碰到少年微暖的指尖。他浑身一震，双手触电般向后退去，满面惊惶。“你言语里似乎护我，其实终究还是怕我。”她眼波流转，半怨半魅，直看得少年心神荡漾，一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摆放，一颗心也不知该向何处去藏。吞咽之间，他终于鼓起勇气：“我不是怕你……只是……只是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人……”“是真的么？还是故意说些话来哄我开心？”“我不会说谎，也不会哄人开心。”“是么？”她眉稍一挑，转了话锋，“那你能否告知，你的武艺从何学来？”张知秋一怔，武艺？他传授自己的，原来是武艺么？思绪漫漫，扑面而来。寒冬料峭，梅凝霜雪，后谷的小溪上也结了薄冰。溪流之上，一个五岁少年马步跨在溪流之上。他仅仅着了件单衫，厉风如刀，刮得他涕泪交加，不住抽抽嗒嗒，身子也瑟瑟抖，却仍是倔强的立着，昂起瘦弱却不屈的面庞。“啪——”一颗石子突然砸在他额上，少年那张脸本就被寒冬折磨得脆弱不堪，这一下痛入骨髓，顿时泪如泉涌。他的脚颤巍巍地抖了一下，却没有移动。“啪——”又是一下，难道不是鸟雀作祟？他睁大眼，忘却疼痛，四下打量。但见树下躺卧一名男子，身型壮实，络腮胡须，跷着二郎腿，半眯着眼在那歇息，手里还抛着一粒石子。少年好不气恼，撅了嘴，眼圈再度泛红，方才脸上的湿润已凝结成冰，此刻热泪滚过，又微微化开。“哭！还哭！”树下男子一跃而起，“老子就是嫌你哭得太吵，才拿石头砸你！信不信老子还砸你！”似乎示威一般，少年鼓着眼珠，直直瞪着这络腮胡子，泪水更加汹涌。络腮胡子有些恼了，弯腰抓起一把石块，“啪啪啪”接二连三向他掷来。少年躲也不躲，哽着脖子，双眼红肿，头上也鼓了个大包。见此情景，络腮胡子反而大笑起来：“哈哈，臭小子，倒还有几分骨气！”他走近少年，“你叫什么名字？”少年头一偏，恨恨地不理。络腮胡子笑得更加厉害：“在这里罚站，定是做了什么坏事，难怪不让我知道名字。”“我叫张知秋，我才没做坏事！”少年向络腮胡子呲牙咧嘴。看他那认真的样子，络腮胡子觉得有几分有趣：“那你为什么在这里罚站？”“她们说我偷看三当家练武，我才没有，我是去打水，一眼都没有看！她们不听我说，逼我脱了棉袄在这里罚站！”他用稚嫩的语言气呼呼地述说，俨然已经忘了方才落腮胡子砸石之仇，只顾着倾诉心中的不满。“哦？”络腮胡子耸了耸他那浓浓的眉毛，“她们叫你站你就站？现在又没人看着你，你就不知道偷会儿懒？”“她们说，要从巳时站到未时，我没有偷看，也不会偷懒，我要让她们知道，我是说到做到的！”少年眼里泪意已退，换上了一抹坚韧。络腮胡子正色道：“你真的从巳时站到现在，一下也没偷懒？”“对！”少年嗓门很大，喉咙却是沙哑的。“你不怕冷么？也不怕累么？”络腮胡子面色更加深沉。少年心下一酸，神色黯然，喃喃道：“我不想要她们瞧不起我，不想要她们笑话我是个没有父母的孩子。”络腮胡子注视着面前沮丧的少年，脸上竟浮现了一丝温情。他静静站在那里，表情连续变了几变，叫人难以琢磨。许久，他再次开口，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声音却变得柔缓：“如果我教你不会冷，也不会累的办法，你会不会开心一点？”“真的吗？”少年惊喜地抬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络腮胡子满脸凝重：“是真的，不过你要答应我三件事。”“恩！恩！”少年点头如捣蒜。“第一，不可对任何人在任何时候提起此事，第二，不可对任何人在任何时候提起我这个人，第三……”络腮胡子停顿了一下，“永远不要问我第一第二条的缘由。”那个寒冬，他举起瘦弱的胳膊，对天誓，从此约法三章。后来他得知这个男人原来是厨房新来的杂役大胡子，他教会他许多口诀心法，让他再也不畏严寒和疲累。厨房，也成为他短暂栖息的温暖港湾。现在回想起来，这些年所学习的难道都是武功心法么？这怎么可能？大胡子又为什么教他？既然是高手，又为何隐蔽在飞花谷厨房中？这一连串的疑问，重重敲击着他的心。“如何？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她的声音倏然想起，他才猛然惊觉，自己已经沉思了许久。抬起头，他的眼神如十多年前一般坚韧：“对不起，我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