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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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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章 冠军侯(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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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的第一场雪,俯视白雪漫天飞舞。特别是站在这可以,迄今已七十九,赏雪总是件很美的事。因而对很多人来说,来得比往年稍晚一,然长安城的修。仍在继续,历经高祖刘邦,惠帝刘盈,文帝刘恒,景帝刘启,到今天的汉天子刘彻共五代帝王的修葺,只要不关饥寒。那感觉就更棒,长安作为。尽管如此,长安已极具繁华,特别是在它变成一个莹白的世界之后。堪称当时世界上人口最多和最为繁华,就更有一种庄严圣洁的王都气象。

校尉一听这回答,“当今太史公司马谈是你什么人:眼里立刻闪过一丝不为人所察觉?”

霍去病一听“它似你”这三个字,不由得一愣,手指不自觉一松,箭便朝天空放。狼一听到弓响的声音,赶紧撒腿就跑,瞬间便不见踪影。霍去病十分懊恼,斜眼看小姑娘,又觉得迁怒于人不好,尤其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小姑娘却被他凌厉的眼神看得胆战心惊,几乎就要缩成一团。她正惶恐得不知所措时,霍去病已经走到她面前,脸严肃,口气更严肃:“你刚才说我似它,是指我像狼?”

赵信一脸诧异,很受震动:“我受卫青之命出击前参加过汉军的军事会议,那时,没听说有这个军事计划。会是谁呢?”

远处,一支马队披着薄薄的晨雾正快驰来。尽管距离遥远,但那在晨光中招展的军旗显得格外鲜艳。最夺目的自然是军旗上大大的“霍”字,仿佛就算距离再远,它依然可以像它的主人一样直扑任何人的眼帘。卫青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怕看到的景象不是真的,就闭上眼睛,让自己稍微冷静一下。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他诧异的现,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就在霍去病的身后……不,不是太阳在霍去病的身后,是霍去病就从太阳里奔驰而出。

老者还在沉吟,在另一边一直倾听的一个中年人开口道:“籍若侯产大人,咱们大匈奴有昆仑神保佑,有英明的伊稚斜大单于领导,还有成千上万的铁骑,那些个汉朝人,他们要能打到这来,咱们早就踏平长安千百回了!”

庭院内,白雪皑皑,盛开的白梅、红梅在朔风里精神抖擞。众人且看且赞叹,但没几个是真心赏梅,十之八九是顺着君王的意思而欢喜。卫少儿早先是平阳公主府内的花奴,对花卉天然情有独钟。她能一眼判断花草优胜劣下,也能一眼看出美之所在。在众人的聒噪声中,卫少儿静默的注视着眼前的一株红梅。此梅树干干瘦,花开不多,从顶至下,只稀稀落落的开着有数的几朵。与周围满树花开的同伴一比,自然是黯然失色,不值得游人一瞥。然它每一朵花花瓣硕大,颜色浓艳,芬芳逼人,实在是美得强韧,美得精神。卫少儿心有所触,待要细看,却听到身后有孩子的争斗撕打哭吵之音,其中恍惚也有小去病的声音。卫少儿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准是去病又在打架生事,不知这一回得罪的又是哪一门哪一户的达官贵人。她忙忙的转身,就看到两个深衣已被扯破的小侯爷哭着跑过来寻找父母,在他们的身后,就是深衣也被扯破的小去病,正和四五个小公子扭作一团。孩子的哭声很大,赏梅的人有大半回头来看。内中一个贵夫人怒气冲冲的朝孩子走去,不顾尊严的骂道:“哪里来的野种,也敢用脏手碰我的孩子!”

骂人的贵妇正是王太后同父异母的弟弟武安侯田蚡的夫人,她一开骂,众贵夫人便幸灾乐祸的用高分贝的音量故作窃窃私语状,故意让一声声响亮的“野种”“一门贱人”之类的话语伴同鄙视的目光砸向卫少儿。卫少儿赶紧跪在雪地里叩致歉,她心里清楚,准是那些的小公子小侯爷们嘲讽去病是私生子,去病这才跟他们打起来;但是去病这回闯的祸大了!汉天下之大,谁不知武安侯田蚡现任丞相一职,权倾朝野,不仅公卿列侯要巴结他,就是帝王刘彻也得看着母亲的面子让他五分。现如今,但求武安侯夫人能消气,任凭她和众人怎样辱骂都行。于是,卫少儿垂下头,涨红了脸,藏在袖子里的手纠缠在一起,甚至相互掐出血来。

卫少儿的忍让,更增添了武安侯夫人持强凌弱的气焰,又有众夫人在旁推波助澜,再且刘彻和太后都在远处,根本不知晓后面的情况(即便知道了,也有王太后罩着);于是,武安侯夫人愈张狂,指桑骂槐的词语滔滔不绝的倾泻而出。众贵夫人自然不肯放过这等蹂躏弱者的大好机会,数不胜数的尖嘴利牙便借机铺天盖地的扑上来——假如舌头能杀人,此时的卫少儿便无地自容的死了千百回。

“哎呀——这谁干的?”武安侯夫人正骂得起劲,忽然从身后飞来一团雪,狠狠的砸中她的后脑勺,疼得她大叫起来。众夫人回头一看,只见衣衫不整的小去病手里还捏着一团雪,他手一扬,又一个贵夫人就惨叫起来。再看他的周围,刚才围攻他的小公子们全被他揍的喊爹叫娘,正一齐蹲在雪地里痛哭。众夫人怒火冲天,抛开他娘,如老鹰扑小鸡一般一齐扑向小去病。卫少儿慌了,忙抢在众夫人之前,挡住儿子。只听“啪啪啪啪”几声,卫少儿被搧得晕头转向,口角流出殷红的血。

“不许碰我娘!”小去病气得两眼快喷出火来,他拼命想钻到母亲的前边,想保护母亲。然熟悉他脾性的母亲死死拦住他,不让他挪动。

武安侯夫人狠狠的搧了卫少儿几个耳光,看着她流血的嘴角,心里十分解气。她整整衣衫,鄙夷而傲慢的说:“吆,真是对不住詹事夫人。我本来只想教训教训那个不知打哪儿来的野种,没想到詹事夫人如此怜幼惜弱,挺身而出,叫我错打了好人。我真是过意不去,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份没来由的母性也真是叫人匪异所思!”

众贵夫人出会心的笑,彼此还眉来眼去。霍去病的肺都快气炸了,恨不能将这些个恶毒女人撕成粉碎。他使出全部力气,硬要冲到前边。就在这时,母亲当不住他,被他撞到在地,待卫少儿爬起来时,沾了一脸的雪。众人又是一阵响亮的哄笑,显然开心到了极点。让母亲在众人面前出丑,霍去病是万万不愿;看到母亲青肿的脸,小去病难过得快哭了。

这母子俩的凄惨样,最大限度的激起众贵夫人的快感,她们仗着武安侯的势力,眼里不再藏有半点顾忌,决定再来一轮落井下石。

然在她们准备起新的攻击前,卫少儿站直身子,她再一次挡在儿子的面前。她轻轻擦去脸上的雪花,两腮青肿而又不失俊美的脸显得格外刚毅。她的声音平静而舒缓:“卫少儿在这里给武安侯夫人赔礼了。但有冲撞夫人的地方,还请夫人多多包涵。”说罢,她不待众人接口,甚至不给众人回神的机会,她的眼神和口气一下子就变得刚硬锐利:“今天就用这个机会,我向诸位列侯公卿夫人介绍我儿子。众夫人都知道我是陛下指婚给詹事陈掌的,按说我儿子该姓陈,可我是什么人呢?不过是个花奴,自然儿子就高贵不到哪里去;我们不敢玷污侯爷们的好姓好名,所以我儿子姓他该姓的姓。来,霍去病,让夫人们看清楚你;虽说咱们出身卑贱,可咱们照样可以抬头见人,照样可以在阳光底下晒太阳!”

霍去病被母亲拉到前边时,他不由自主的仰望母亲。他看到,母亲纤细的腰杆挺得笔直,单薄的肩绷得很平,向来卑微的垂着的头现在高高扬起,整个人犹如一株正迎着狂风暴雪而傲然独立的枯梅。

小霍去病热泪盈眶,几乎泪洒当场。自从母亲于五年前嫁给陈掌以来,他很久没有这么强烈的感受:母亲爱他!母亲一直都在尽她那微薄的力量最大限度的呵护他!

众贵夫人一派惊愕:有人是被卫少儿的硬气震慑住了,有人是被她的作法感动了,但也有贵夫人认为她的这翻话更显示出她的鲜廉寡耻,被她气呆了;但不管怎么说,谁也没有机会再开口说话了,因为刘彻携同王太后正往回走。众夫人知趣的散开,纷纷融进皇帝的大部队中,再没有人来刁难这对母子。

卫少儿低着头远远的向皇帝和太后行礼,避免让他们看到自己受伤的脸。她不想再起祸端,给妹妹和整个卫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直到君臣宦者宫人都走远了,她才抬起头来——她意外的看到小去病拿着一枝红梅站在她面前。小去病嫩白的小脸上被指甲划出好几道血印,但他笑盈盈的,尤其是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扑闪着单纯而快乐的光:“娘,你老低着头,是担心没她们漂亮吗?来,我给你带花,你准比她们哪一个都好看!”

说罢,小去病努力的踮起脚,就在他把花插在母亲的髻之时,母亲的热泪滚滚而出。她一把抱住儿子,呜咽起来。

卫少儿是兄弟姐妹中性子最刚烈的一个,在她十五岁那年,情窦初开的她被一个来平阳长公主家出差役的霍姓小吏所哄骗,失身于他,生了霍去病。一年后,陈掌出入平阳长公主府,于花园内撞见卫少儿。彼时,卫少儿正当妙龄,才十七岁,但因育过一子,故尔既有润圆娇媚的少妇风韵,又不失清纯窈窕的少女本色。陈掌身为开国元勋之后,虽是看遍红花绿叶,但仍被其别样的风姿所迷。于是,陈掌刻意接近少儿,凭他英俊漂亮的外貌,潇洒倜儅的风度,温情脉脉的情怀,善解人意的性格,最终博取得少儿的芳心。有汉一代,社会风气甚为开放,对男女关系没有后世那许多酸腐的成见。女子再嫁,无人非议;私生子出世,也不会受到太大攻击。这种情形不仅出现于平民阶层,就是皇族亦是一样。刘彻的母亲——王太后,就是先嫁平民,生了一女,再离婚进宫,先为美人,后为皇后,直坐到太后的位置。但是皇家脸面还是要顾的,待卫子夫专宠后宫,刘彻就将少儿指婚给陈掌。

按说小去病应该与继父情感和乐,舔犊情深,但陈掌才能平庸,不被刘彻重用,因而在生活上不免拖拉疲软,流于声色犬马。而个性刚强的小去病自然不满意这样的父亲,再加上他天生好斗,时时打架生事,给陈家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于是陈掌对他也时有批评。卫少儿夹在丈夫和儿子之间,原是想努力弥合两者的分歧,然到最后,她不但频频被丈夫指责,连小去病的心也失去了。现在,儿子肯从新敞开心扉,不由得卫少儿不百感交集。五年来的委屈,一齐在泪水中被涤荡干净。看着母亲痛哭泣涕,小去病懂事的拍着母亲瘦薄的肩,誓道:“娘乖乖不哭了,以后去病一定会保护好你。”

当时卫少儿只觉得这是孩子气的话,没想到小去病说到做到。自那时起,他虽说变得越来越沉默,但他始终固执的以自己的方式关爱着母亲:他不打架了,爱习文弄武了,对继父也懂得遵循孝道了。不经意间,这个倔强聪惠的孩子被刘彻看中,他从她的身边带走了他。然而,每年红梅花开,它就一定摆在她的面前,成了她此生最爱的花。

现在睹物思情,过往的一切仿若就生在昨天,显得那么的清晰。卫少儿的柔肠千转百回,她想立刻见见儿子,便叫来侍女:“去病是不是出门了?”

“小侯爷一早就出的门,不过他才刚又回来了。”

卫少儿知道儿子被封为冠军侯之后特别忙,每天不是检验兵器,操练兵马,就是刘彻有事没事总想把他栓在身边,甚至还在宫里为他准备有寝宫;这会自己如果再不快点,今天又有可能见不着他的面,忙擦干眼泪,带着侍女,穿过庭院,直往霍去病的寝室。

在霍去病的寝室外,卫少儿看到一个陌生的憨厚少年,他年约十五六岁,身穿期门军军服。那少年双手捧着个包袱,正恭恭敬敬的候在门外。少年一看到卫少儿,从面相就判断得出她和霍去病的关系,忙行礼请安。

“你是谁?”卫少儿有些奇怪,便问道。少年立起身来,答曰:“回夫人的话:小人花梗,新近才加入期门军。是冠军侯的贴身侍卫。”

“哦。”卫少儿略略打量少年一眼,目光投向屋内:“花梗,我且问你,冠军候在吗?”

恰巧霍去病从屋内走出来,一见母亲,忙施礼道:“娘,你有事,叫人来通知孩儿就是了,这大冷的天,干嘛跑来,冻着可不好。”

卫少儿笑着朝儿子走过去,霍去病搀住母亲的手臂,引着母亲往温暖的屋内走。他顺便回头到:“花梗,拿东西进来。”

卫少儿这才想起那少年的手上有个包袱,便问道:“去病,是什么东西?瞧那孩子小心的样。”

霍去病让母亲靠暖炉坐下:“娘,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是花梗神神秘秘的,说是什么宝贝。咱们一块看看。”

说罢,他示意花梗把包袱拿过来。卫少儿解开包袱一看,原来是一件非常眼熟的鲜红色战袍,就笑了起来:“去病,这不是娘为你缝的战袍么?怎么会在花梗的手里?”

霍去病初看见战袍的时候,他也愣了一下,继而,两片红晕爬上他光洁的脸颊。卫少儿没见儿子吱声,就回头看他,恰巧看见他这副样子,心头更加奇怪。她抖开战袍,现边口破了几处,但已被人细心的缝补过。瞧那细密均匀的针脚,必是一位心灵手巧的女孩儿。卫少儿敏锐的感觉到这里边有文章,她心里有些不安:“去病,这是怎么回事?”

霍去病回过神来,道:“娘,我随舅舅出征时,救了花梗兄妹两人。”

“那后来呢?”

“后来花梗非要入伍,可他年纪小,不能编入正规军,我就让他先做我的侍卫。”

卫少儿根本不关心这些,她一门心思就想从儿子口里掏点别的料,趁儿子一落口,忙把话题扯往自己感兴趣的地方:“你刚才说花梗有个姐妹,那她怎样了?”

霍去病没有回答,只是一脸茫然,显然他也不知后情。卫少儿只好招来花梗,细问其家里的细枝末节。花梗便一一道来:“小人和妹妹花蕾蒙冠军侯搭救之后,就一齐回到老家。因为爹死了,家里生计困难,娘在一个月前再嫁了。妹妹跟着娘,小人就上长安来了。”

“那你妹妹多大了?”

“回夫人,妹妹花蕾过完这个月就满十四岁了。”

“那,你妹妹一定是个美人吧?”卫少儿知道儿子是个精觉乖巧之人,她不好问得太直露,便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随便问问。花梗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也摸不透詹事夫人的心思,就“嘿嘿”的傻笑。见花梗那小子有些得意,卫少儿马上确定那个叫“花蕾”的女孩是个美人,说不定,还是非比寻常的大美人。如此一想,卫少儿的心里凉凉的,慌慌的,她想起了昨夜未央宫里的家宴。她飞的瞟儿子一眼,现儿子眼盯着战袍,看着看着,双颊又飞红了。见此情形,卫少儿几乎就相信自己心头的臆测,然仔细打量儿子,又没看见他眼神迷离沉醉,于是,卫少儿悬起的心略略放下来。凭做母亲的直觉,凭对儿子的了解,她相信儿子的生活中是掠过某一女子的身影,但儿子绝对没有坠入情网——不过,他又为什么要害羞呢?

卫少儿左思右想,楞是想不明白。她看着儿子,心里清楚要想从他嘴里再问点什么,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于是,她只好继续冥思苦想,寻求一个说得过去的答案。

卫少儿哪里知道,霍去病脸红心跳,不是为了那个女子的容颜和风姿(实在讲,他早忘了那女孩长什么样),乃是看到披风,他就想起了女孩那露在破烂衣衫外的嫩白肩头。说也奇怪,当时看见时倒没觉得怎样,现在回想起来却怪不好意思的。

冠军侯啊,他哪里知道自己虽然阅过美人千千万,可毕竟只有十八岁,那种羞羞涩涩的感觉,不过是成长时总会碰上的调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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