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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风景旧曾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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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十七回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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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到家。顾家大爷和他家甥少爷,这会子往野马堂:露出里头六个白瓷碟子,先才跟大老爷在清熙堂会客,就跟章回禀告道。门上候的人接了他两个,却是猪头肉、。冯氏看一看,大奶奶已经请到澄晖堂老太太跟前。”

章回见那果盘里红馥馥苹果、金灿灿香梨、黄澄澄柑橘、青泠泠脆枣、紫甸甸樱桃堆得满满,水晶玻璃壶里一片玫瑰酒红,正想那食盒与青花罐子里各是什么,就见冯氏亲自上前揭了食盒盖子,“望大爷和由少爷已经,此刻都在那边。范姨奶奶也,拿过一双银头筷子,夹了一粒豆腐丸子就向章回嘴里塞,“我今:一边道,快试试,看还对味儿?不一会儿舅甥两。”

谢楷无话,就见屋中一坐一站两个人,坐的那个枣色深衣,上面满绣五福暗纹,腰间用一条皂底绣金线五福绵长如意带束住。站的那个穿藏青色圆领袍服,束白缎底鹊梅春喜的腰带,足登藏青色镶鞋。谢楷就知道是章望和他那嗣长子的章由了,忙由顾冲带领着上前见过。

珍珠笑道:“他们随便混吃的东西,怎么好拿给爷?”催促扣儿快去。一边把桌子上粗粗收拾两遍,让谢楷在桌边坐下,再取两个小的脚踏,并一张杌子安在近前给顺儿、凭儿。两个就在脚踏上坐了,把袖来的栗子放在杌子上。

顾冲道:“说起来,谢家大爷把这件事情实在做得漂亮。且就说年长,当时柴茗也不过二十三岁,因替祖母守孝才将婚事延搁下来。但到底也不能算小,故而柴家催得婚期也紧。又恰好是柴昌这一任将满,已经有旨意说要转回朝廷六部的,就想把娶妇、返京两桩合成一桩:柴茗到南京迎娶,两家行过婚礼后便奉父亲回京。因刘家已无别个亲近长辈,谢家大爷同刘氏太太将姑娘接来谢家住了这些年,相待媲如亲生不说,又有老太太向来偏疼,故此竟全当是谢家嫡小姐一般地置妆送嫁。那时谢家上下忙作一团,人来人往的都是喜气,只有外甥得知消息就病到起不了身,但到底无可奈何。”

顾颖答道:“吃了。味道果然好。就是昼饭吃得比平日多些,晚饭便用得少,只稍吃了几个。就是可惜不能放过夜,不然留到明儿再吃也好。”

顾冲听她这几句话语音颇有异,忙仔细看她神色面容。范氏见他目光看来,却已经自觉过于着相,一起身就看茶炉倒茶水去了。顾冲轻叹一声,才道:“也不是我小看他。只是想着外甥与我到底是不一样的。他毕竟是嫡子嫡孙,金尊玉贵,就有什么事情、淘气犯错之类,都有长辈揽了去。这多少年下来,再聪明伶俐的人,也养成个天真烂漫的性子,更不知道世道人心险恶之处。指不定就吃了亏,碰到头破血流,也依旧弄不清自己是怎的就撞到墙上的呢。”

顾冲答说:“其他几房么,二房老爷章霂章仲涵,娶的是京城世勋陈侯家的女儿,生了两个儿子,长的叫章魁,少的叫章斗,也都有举人功名。章霂脾性最是懒散疏旷,不爱为杂事操心,故此章魁成年后,房里就多是他在主事。再说这章府的三房,其实并非三房,却是一位小姐。只因她出生时有高人批过命数,说必定要照男儿教养才得存活,便与兄弟排名,直到行笄礼时方重新换过。据说也是一位诗书翰墨上极通的才女,十七岁时嫁与姑苏林侯家独子,当年十里红妆,竟比大姑奶奶出阁还要炫耀煊赫。不想不上七、八年,朝廷上黄、林两家就为储君帝嗣反目争锋。到西鹤墅案,更闹到不死不休的结局。亏是章家这边极力斡旋,说动朝中元老,甚至有说还累到荣公亲笔上书的,才有黄家的免死流放。而这边林家也是损筋动骨,伤了元气,更伤了亲戚情分。那二姑奶奶为姐妹伤心,不到三十岁就郁郁而亡,林姑老爷也只熬到四十来岁——真真是造化难测,可怜、可悲、可叹啊!”

顾冲喝一口茶,然后才正色道:“这延陵章氏,或该称兰陵章氏,原是鲁南地方缙绅。永嘉乱时,淮阴令萧整率族南迁,在常州侨置兰陵郡县;章氏随萧氏南渡,于是有这南兰陵的章氏一脉。向来以诗书传家,隋唐时便有数人登科;宋代科举大盛,三百年间常州府共登进士七百七十,而章姓者二十五,皆是他同宗一族。李郑虽只传了三代,章氏却连出两位传胪。及至我朝,倡文教、大开科举,章家一门亦得其时,每代皆有登第。至文昭公,则不仅是他这一支,也是章氏一门科举上鼎盛之事。而章氏经典之学,则是从西汉萧望之那一派来的,《诗》、《书》、《论语》钻研最深。文昭公又从黄无溪那里,得蕲州黄氏学问正统,如今一族皆从于是;治学既专深,又广授弟子,且多有所得,凡读书知文之人,无不愿与章家往来,故而名声愈大——也因此上他家虽几代以来都不曾真正出仕,也总爱以书生散人自居,门楣到底不凡;便是与他联姻结亲的几家,也是各个的非同寻常。你此番向章府门上拜寿,也当谨记我所言,切勿有半句说错一步行差,否则贻笑于众宾客、尴尬下不来台面事小,伤及了金陵谢、顾两家名声,招惹出老太爷脾气事情便大了。”

一句话将谢楷猛然触动,当时睁大眼,呆呆望了顾冲,半晌说不出话来,嘴唇抖了又抖,才抖出几个字,道是:“文昭公、延陵章氏……难道,竟便是他家?”想了一想,又忍不住说:“可那章回在书院里,每说起他自家,都道家风向学,但父祖三代皆不曾以读书晋身的。”

顾冲笑斥道:“又来说顽话。岂有这样失礼的理?幸而是在外甥面前。否则,敢笑你不尊重了。”范氏笑笑不接话,只随手将茶杯斟满了递与他。

这里谢楷方去,范氏已敛了脸上笑容,坐在椅上,只管擎着杯子默默出神。周围的丫鬟仆妇个个低头垂手,一声儿大气不出。少时潘华回来复命,说表少爷对客居十分得意,并无不满,此刻家中下人正抬了浴汤过去伺候。范氏只点一点头,垂了眼,依然不作接口。那潘华察言观色,早有数在心,于是上前道:“表少爷来家乃是大喜,不可不立即报与老爷得知。”

潘华将谢楷请到客厅上,亲自奉了好茶,这才向谢楷解释说今日正逢县学里每半月例行的诗会,家主人顾冲往那厢里去了,此刻止主母范氏在家。故而请谢楷先在厅上坐,一会儿内院里就会有讯息来请。

好半晌,洪氏才略止了泪,道:“可总算是回来啦!三年了,今日好容易盼着家来,天大的喜事,我却又这样。”揽着他头颈,笑道:“多大孩子,你也跟着我哭,也不怕你父亲笑话。”

这边章望、章回早迎上去。李净一见,立刻一手一个拉住,笑得眉眼都不见。章霈等这才上前,请他入正堂上坐了,带着儿孙们叩头。再一看李净四个儿子都带了儿孙一齐跟了过来,章霈又忙与内兄李岚、李飒见礼,与内弟李飔、李飏叙话,教章曜章毕带着章伋章师与他们舅家兄弟叔侄厮见。一面又赶紧打人到吴太君处告诉,传话给妻子李氏,让她带了洪氏、周氏、季氏妯娌招呼娘家兄弟子侄随来的内眷。

章望谢了父亲,又问:“听说今日学里论文的题目,就是那椿庭桥的题记。父亲前日的诗作可拿出与众人看了?尤其是五言的那一篇,儿子以为典雅工致,最见父亲学力,若拿出来,必然是压住全场的。”

李氏听了,忙起身拉过章回道:“回儿,你安稳些吧!”又连声叫丫鬟取了水盆手巾帕子与他擦手抹嘴。一旁陈氏却笑道:“这次确是老太太冤枉了英哥儿,怎怨得哥儿说?这糕虽小,却是大姑奶奶、幸大爷和英哥儿三个人的孝心,老太太吃在嘴里,甜到心里,又只管叫我们拿了哥儿来做什么?”说着故意撇撇嘴,做出不屑神情来。众人见了,又是一通笑。

这边章霂看陈氏行动,只自顾吃着茶,并不多话。见尹氏与章回一起离了上房,才看着陈氏笑道:“又不是外头亲戚家孩子,就算外面念了三年书,家里面还能有不熟知、不熟晓的?也值得你这般小心,一句句地吩咐。又专门叫魁儿媳妇带了他去。”

陈氏笑道:“但凡能讨老太太高兴,就真打媳妇一顿也无妨。只是这事儿原也不着急,老太太改日得了闲再教训,我也欢喜。而现下顶顶要紧的,倒是英哥儿这头——咱们出门两天,却不知英哥儿今日究竟是几时到的家?又是在外三年,才刚到了家,屋里屋外的是不是安稳?东西、下人是不是都合用?我想着,英哥儿房里的那些,原有多少都是早几日老太太反复吩咐、添减过几次的,大嫂子和望儿媳妇必定不肯再多动多问。然而这到底怎样,却还是要代英哥儿问一声的才好。”

原来章回深知其父,这章望的平生兴趣,与他祖父章霈并其他叔伯不同,金石古玩、花草字画之外,头一等爱的乃是蟋蟀叫蝈之类鸣虫,故而特意寻来这些精致虫具献上。章望一见果然大喜,当即撂下砚台,取了这匣子,将各色虫罐并器具取出鉴看。看一件,赞一件;赞一件,又看一件。一一看毕,颜色愈喜,将虫罐虫具原样收回匣子,就双手捧在怀中,乃令章回熄了炭炉,端了砚,随自己回所居东跨院正房去,口中一径地说:“这等难得物件,必是当密密收藏,随时把玩。”

章望听了,脸上现出追忆神色,道:“正是如此。我们兄弟三人,都是先老太爷教导的,那时你父亲最是愚钝,两位表兄都诵读如流了,我却还有多少字认得不真。”转眼瞅见章回一脸惊疑不信,不由笑起来,说:“怎的,我难道还有话哄你?是了,我在寻常人里资质或还算不错,但与你黄、林两位伯父比,却是拍马也赶不上的。你大伯父一目十行,过眼成诵;而你林伯父,触类旁通,闻一知十,在诗词歌赋一道上的天分,就是七八个我加起来也不见得能比得过。”

章回一眼望去,只见房门虚掩,铜锁搭在一边,便知道父亲章望果然便在里面;掂一下手上东西,便是那个素布的包裹,像想到什么,又笑一笑,这才放轻了脚步,慢慢推了门入内。

章回听到末一句,喜色顿现,忙问道:“舅太公要过来?这可当真?”忽地想起一事,喜色转淡,眉头蹙起,说:“我记得先头大哥书信说,旧年重阳酒宴回去,舅太公就害了一场病,当时大夫就道必得禁了他烟酒热闹。这才刚过去半年,可别是老人家憋不住,就想着破了这个禁制的好。”

章回笑道:“这倒是真的巧了。”

谢楷当即一怔,道:“你是说,顾三舅父。”眼睛看着章回,见他神情极是恳切,一时恼怒全飞,脸上慢慢漾出笑意来。执了章回的手,说道:“瞧我这木鱼脑子——好兄弟,可亏你提醒,平日都只在外祖父家里见到他,竟忘记他早搬到常州来。家里的辈分规矩,就外祖父看得最是严厉,要晓得我到了地方竟不拜见长辈,只怕立即就要母亲请出家法板子来了!你可是救了我一命。”

这里章回一边说,那小书童进宝就在一旁磕头虫似的把头点得直如捣蒜。谢楷见状,又好气,又好笑,最终不免哈哈笑出声来。只说:“看这点子出息!亏得是跟你,若当年果然我给出了那一半赎身银子,现在黏过来,我怕真游也要游回石头城去。”又问,“话说,你真打算就让这小猴儿顶着‘进宝’这般名号入门?虽喜庆吉利,可与你这书生、书房的怎么想怎么不合。又不是小门小户、做生意跑街坊的,到时府堂书斋里面招呼伺候,口口声声的‘进宝’岂不乐歪了人?”

章回摇头,道:“这船上有油盐辣子就不错,哪来的胡椒?真真人心不足。”挥手示意船家女人自管整治去,一边自己从瓷瓮里舀了粥,就着酱菜慢慢吃起来。将将吃完,又让拿了茶水,倒入碗中,将残余粥汁米粒连水一同饮尽,这才将碗筷搁到一边。

黄幸看了册子,忙道:“母亲用心,儿子都知道了。就寻个时间与二弟说。”母子两个又说了一通话,然后才各自回屋歇下不提。

黄幸这才满意,吃一回茶,然后又细细问了章回功课学业、书院中各位先生对今科会试的意见,指点了近几年试题的偏好变动。直到天色渐暗,夜幕下垂,章太夫人处来催晚饭,伯侄两人这才稍罢谈兴。待饭毕后各自回屋,黄象因与章回同住,回去路上便玩笑道:“我常觉得你合该是我家人,你才是父亲的儿子。不止再没有旁人能与他有这半天说头的,单是你平时说话,往往就与他一个模子出来,不过稍稍换些词句罢了。”

林如海微讶,问:“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众人这才入席,先一杯祝过章太夫人寿,然后才各自举箸,吃喝饮食。寂然饭毕,里间送上茶水漱口,而后是消食闲遣的茶果。外一桌上,将未尽的饭食器具一应撤下,换了精致的佐酒菜蔬并热酒上来。章太夫人从里间传出话来:“我们里头自在说话取乐。你们吃酒,若看雪,只管支开了窗户子。已经叫下人多取些火盆暖炉搁在外头廊沿子上候着,屋里看住了手炉子便是。”

王夫人忙应了,又与两位妯娌崔氏、柴氏扶了婆母往后面房中,服侍歇下了,这才往别处忙去。这边崔氏、柴氏退出太夫人房中,慢慢往自家院中行去。柴氏到底年轻,方一离了正堂便问崔氏道:“这扬州盐政林老爷,竟也是老太太的外甥,爷们的表兄弟?果然我入门日子浅,竟头次知道。”

王夫人笑道:“这是自然。媳妇儿有两坛子高昌古道带来的葡萄酒,一直地窖里藏着,今日便拿出来献给老太太与回哥儿,这可使得?”

黎敖闻言先愣,复而大笑。说道:“好小子,竟是心里通盘有数的!我们还担心如何来劝。且去!且去!收拾了,回家读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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