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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风景旧曾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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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十八回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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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十五日,也安排两班小,就到专门辟出的一处下。诸般情形,听他把这一年佃租田费、收用缴纳事宜吩咐后,则赉赏庄户、恩惠下仆,正辰诸事已毕。堪堪也说不尽,暂且无话,也赏钱、也赏假,再请了杂耍与烟火的班子到府门前大片空地广场上搭台,直演了三个日夜,叫上上下下都能得一个安闲欢喜。其喧阗热闹,各处庄头,又有家中的管,多按着他。

吴太君听了就笑起来,指着他向洪氏道:这是又给?“听见没。他动动嘴容易,若应了,且我只带你们。你就要一通忙,其他丫头媳妇们不要吃醋?一时半刻都到我跟前吵起来,可就再没个消停啦。”

章回听了,先往祖父章霈那里请安,再到澄晖堂见吴太君。吴太君正拉了顾颖说笑,见他来拜见,笑道:“快见过你姨妈和妹妹。”章回忙跟范氏行礼,口称“干姨”,又跟顾颖笑着问候过。吴太君笑道:“我已经跟你姨妈说啦,将你顾家妹子留下耍几日。正好舒颐也从杭州回来。你做哥哥的,虽学业要紧,也多寻空儿陪陪妹子。”

章回忙在外祖母手上把豆腐丸子吃了,嘴里品了一品,就知道里面剁进了许多银鱼、虾仁并荸荠去。忙笑道:“又鲜又香又滑又脆,真个好吃!外祖母怎么做的?可快给孙儿抄份食谱,家去也弄来吃。”

章望受了谢楷礼,就亲手拉起来,向顾冲笑道:“久闻你家这个,果然兰芝玉树,堪当那琼林第一枝。”取下随身佩的一物塞到他手里,道:“可叹我也只有些俗物作见面礼,权且拿着,就当个玩意儿吧。”

一时扣儿也取了东西回来,却是一个四层八角的提盒,说道:“外头大厨房已经落了锁。小厨房说晚上只备了些蜜饯,原是三姑娘的零嘴儿。夏大娘现各配了几件干果,叫问表少爷合不合口味。若不好,她想法儿再制备了其他的送上来,只是要消耗些时刻,请少爷千万担待才是。”

范氏听到这里,叹一口气道:“这样说,果然是外甥的一厢情愿。但也幸亏姑太太见机,否则任由了小孩子家心思脾气,好歹不知地,万一闹出什么事情来,可是一生的名节都完了。”略想一想,又说:“我也记得那刘家小姐,确实极标致俊秀的人品,又有一股子书香门第出来的清气,正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女孩儿。外甥心里面是她,眼光竟也不算糟糕呢。”

顾冲笑道:“什么好东西,也值得专门放过夜去。明儿再叫他们做去得了。不过怎得中午吃的倒比平日多?”但随即就想起来,点头道:“是了,今日你表哥家来,亲戚间难得相见,一时高兴也是常理。人开了怀,再四下活动几步,就多吃些个也不碍的。”又问顾颖:“跟你表哥都见过礼了?今番他是要在咱们家多住几日的,你们表兄妹间也要相处和睦才好。”

范氏听了,不禁道:“果然老爷是最心软的,竟一点都瞧不得小子们吃苦。这要换了老太爷当年,既然是小孩子年轻不懂事,只管丢出去摔打历练就是。反正有家里长辈在,就出去惹泼天的祸,不过是到不好收拾前拦一拦,这个教训却是千金万金难买的。记得老爷早先也这样教训过女婿,如今却是这般慈和。”

谢楷听了,一双眉皱得紧紧。他年纪轻,并不知道西鹤墅案的前后尾、由来经历,只晓得是四、五十年前朝廷的一场大劫,牵进去七、八个皇子王公并小半的朝廷,就连自己谢、顾两家这样的大家大族都深受其弊,朝堂上数年喑然。而这黄、林两家都娶了章家女,原是连襟至亲,竟陷在这样的党争大事里头,更闹到这样惨烈局面,实在是难以想象之事。此刻接不了口,只问:“姑苏林侯家,而今却又有什么人留下么?”

谢楷听了,不由暗暗吃惊。他既知道章回出自文昭公一脉,家世便即不凡。但听顾冲这话,章氏联络姻亲中还有许多贵重之人,这次为章回父亲贺寿也到常州,否则顾冲并不这般特意叮嘱。心里想着,口里只管应了,一边屏气凝神,听他接下来细说章氏族亲。

顾冲点头叹道:“他这话,原没有一点儿错。昔日文昭公病重,明帝遣领相慰看,便是想用章氏子弟。章公却答说,皇恩深重,然而自视才学不足以奉上,故才屡辞帝招;如今子侄辈虽皆读书,但天资所限,未有一人能大成者。故而早已嘱令子侄,潜心向学,勿以外物所扰;其下一脉,尤当恪守祖业,以治学为重,子弟三代不许出仕为官。文昭公临终所愿,明帝不忍不从,于是章氏子弟果然专心治学,虽入科场,不仕官宦——章回所言‘父祖三代不以读书进身’所来由此。然而明帝当年也颁下恩旨,免了章氏子孙差役,再赐良田千顷,好助他治学之赀;又请其子荣公校定十三经,与傅骢、戴璇等主持集解刊印,三十年功成,教天下读书人同沐其泽。昔日孔子称‘素王’,而今他章氏一门便是身无功名,又有谁能不守礼尊敬?说句不太当的话,便是你书院山长程叶知,又是宰相阁老,又是文坛宗长,几十年来门下的学生站住了小半个朝廷,到了章家的门楣底下,也得欠着身呢。”

顾冲接了杯子,咂一口放下,这才重新向谢楷道:“方才你说‘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这话至理。用在你身上,也是对情对景,至应至当。书院里的诸位先生自不用说,致仕辅弼、当代大儒,学问、经历、见识都是你年轻人几辈子追赶不上。单就你那书院的同学,里面也极有些好的;又是差不多的年岁,若能一齐用功上进,议论时务,学问上有所助益,将来也好讲究个同窗共源、同气呼应。再者,你虽也能算懂事知礼,平时在家里头毕竟一呼百应,轻易无人违拗,因此须是在外面磨一磨性子,多少地受些挫折才好——这也是我当日一定要你往书院去,更在那里常住的道理。”

范氏这才抬头,展颜笑道:“你提醒的是,确该立即报与老爷知道。”一边叫二门外阶上伺候的小子进来一个,吩咐道:“立时往县学寻你家老爷,说金陵城谢家的甥少爷来了,请老爷即刻回来相见。”那小厮应命而去。

果然不多一会儿,就有两个婆子跟着一个体面的媳妇子过来向谢楷请安见礼,说范氏请甥少爷入内相见。谢楷忙起身应了,由潘华奉着到二门,再由那传讯的媳妇引着往内堂去。

章回将头靠在母亲怀中,闷声说:“都是儿子不孝,三年远游,令母亲担忧。这都是孩儿的罪过。”

他这边慌忙忙闹哄哄地见礼,那边李老太爷却只管捉住了章望章回父子,并先前章府打去接他的章望的嗣子章由,祖孙四个早说到了一处。章霈才凑上去,便听见李净嚷着要开禁喝酒。章霈、李岚顿时吓了一大跳,才要上前苦劝,李净又转要“试试回小子带的南京云片糕”,于是赶紧叫小厮丫鬟们去取了糕来。糕还没取到,李净又听见章回说自己在南京大姑太太处,吃云片糕都配梅花饮,立即吵着也要这样食用。章霈忙一迭声快叫取了府中藏下的好水。一时厅堂里小厮奔进跑出,传食送水,走得跟阵风儿似的。章家、李家主人则个个头如斗大:总是李净年老任性,说风是雨,做小辈的却又不好违背;又想到此刻时辰不早,李净吵着这样那样吃了喝了,却要耽搁了晚饭。众人也无他法,只能看着章望带着章回、章由弟兄两个慢慢地劝。说了好一会儿,李净才撇了茶食零嘴,答应先用晚饭,叫章望父子三个哄着一路往旁边开阔的三间相连的花厅上去。

章霈呵呵而笑:“什么典雅工致?不过是寻句摘章罢了。自家写了顽的东西,哪里有脸皮给出去招人笑话。何况月初的雅集,原该是年轻人天下。所以今日我们都靠后,倒是你旁边这两个替章家挣了脸。”指了章伋、章师,说:“虽说赋体上略不足些,伋小子一篇序已有模有样,很是可观。再有师儿的两七律,做得就是一群老先生都连叹不如,实在漂亮得紧。”

吴太君也笑,道:“我原是说着顺嘴,就被英哥儿玩笑,现连你也玩笑起我来了!真是教我怕了你们。且不闹了,大家都一起来吃糕罢。”

陈氏道:“英哥儿当然不是外人。但老爷也说他这几年在外头读书,并不在家里。偏这几年家里添丁进口不老少,里面外头,换职司的、填空位的,新进来的人实在多。他今日才回来,不认得人、冲撞了事小,若是别人不认得、冲撞了他,便头一个要惹老太太不高兴。所以还是事先照应周全了才好。魁儿媳妇向来最稳妥,跟他大哥、大嫂又亲近,有她一旁照看着,我也能够放心。”章霂听她说了,这才不再多言。

她这一番说,吴太君闻言果然合了意,忙向陈氏笑道:“果然你心细,想得周到。”遂向章回招手,说:“英哥儿过来!你二太太问你,来家里可安稳,东西下人可合用?还有什么要的,吃的玩的用的,屋里头可都周到?快快的回明了,好叫放心;若短了什么,也好叫你大奶奶快快地去取。”

章回这份礼,原是投其所好,却也不曾料到章望能如此欢喜。但父亲满意,他也极是高兴,依言熄了炉火、闭了花房门窗,笑着跟随他回上房去。

章回听了,却不服气,说:“但林伯父说起父亲来,也是十分佩服。说您要不是被家里誓言规矩束缚,上得京去,同样是一科鼎甲。”

不想这花房地底下既通了地龙,又是几日来乍暖还寒,花房中炭盆暖炉之类也不曾撤,室内较室外着实的温暖。章回方一踏入,不提防冷暖气流一激,顿时一个喷嚏打出。他一惊,忙伸手去掩,不防又碰到架上花木——早已经惊动屋中,只听一个声音慢悠悠问“什么人”,就见两趟花架后面一个男子慢慢走出来。

尹纯叹道:“果然七少爷立即就想到这个。望大爷也是这么想。但又怕老人家使起脾气来,不是家人能劝得住。老太爷都望九十的人了,又那般脾气,谁敢真违了他的意?”

邹氏道:“哥儿说巧,可真有一桩巧宗儿的——我这趟送江鲜,当中恰有着一样好东西。平时也没有,偏今年已经上来,难得又是望大爷寿辰,正好让我们孝敬。少爷倒猜是什么?”

章回笑道:“哪里有这么严重?启庄也只是一时疏漏罢了。”

章回笑道:“那依启庄,改个什么名儿才好?”

谢楷见状不禁笑道:“果然惜食惜福。你平时最不爱朱熹,他许多话倒是做得彻底。”

接下来两日,章太夫人得闲时还是请林如海论文谈诗,评点小辈们功课。这边与章回之父章望的贺礼等事也都各项周全,管事杨正林与教练张猛到内院里禀告并问启程。这里林如海早命人回扬州,快马取来的数间贺礼,交予杨、张二人,叫随尚书府的一同送往常州。而章回的经书也抄妥完工,用一只小叶紫檀的方盒整整齐齐装了,由黄幸带着一同前往忠献伯王劭堃府上去。前前后后总又搁了四五天光景,章回这才拜别姑祖母章太夫人与伯父黄幸,坐车往秦淮码头,预备由运河水路而往常州家中去。

章回笑道:“说我与伯父想的一样,这有什么稀奇?见过我与我父亲的,常有说我与父亲不止是外貌举止,连对凡事的想法路径,都鲜少有甚么差别。不过是因为打小就在他跟前,于是便一样的思考罢了。而大伯与我父亲,又是自幼长在一处,他们的心思想法又是接近。如此,我与大伯父有些事情见解一致,便是理所当然的了。反倒是你,大伯父公务繁忙,是在姑祖母与王老将军跟前的时日多,加上年纪更小些,才会觉着父子之间有所不同。但在我眼里,也是再相像没有的。”

黄象笑道:“是故圣人常无心。”也斟了酒与林如海,一面与章回来去丢几个眼色,脸上颇有几分自得。林如海喝了酒,才向黄幸叹道:“这几个孩子,将来必定都不是寻常人物。雏凤清于老凤声,是诸位兄弟的福气啊。”说着,一时脸上流露出几分萧索之意。

黄幸、林如海等先向里间谢过太夫人安排,这才安坐,酒助谈兴,评文论史,嬉笑怒说。黄肃见这一桌上,黄幸深沉细致,黄平博闻广识,黄年才思敏捷,林如海则是前科的探花,经史子集无有不知,且皆是能言善道,更兼又有亲戚情分,百无禁忌,心怀大畅,直说的口若悬河,舌灿莲花,手舞足蹈,已而忘形。一面大呼道:“快哉!快哉!与如海一席辩,胜过与睿秋老儿百次!怀英倒酒!看我与探花公再舌战三百回合!”

崔氏望她一眼,温言道:“我也只听闻过一次,也并不曾见这林伯伯。爷们的兄弟,除了常州舅舅家,二爷向来并不太提的。”

章太夫人喜道:“果然不坏!”又说,“葡萄美酒夜光杯,你藏着好酒,自然也有杯来配,且一同取出来。”看章回,笑道,“你们叔伯子侄难得凑得这般齐,正该带了好杯子好酒,晚上一同赏月看雪作诗去。”

章回笑着行礼,又奉了一回茶,这才返回书院里住所。先叫了书童进宝伺候研磨,自己在桌上铺开一张大纸,心中默想了一遍,然后在纸张一侧列出此刻至父亲章望章仰之生辰时间,又在另一侧写下需做事情:与家里的回信,与书院师长、同学的辞行,与南京亲族的辞行,又有寿礼的预备等,一一排列整齐,确定了时日,又额外标注出亲族中往大伯父黄幸府上拜望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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