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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流三部曲: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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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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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刘升带来的却是好消息:租米卖出。他同佃户的谈判已有。有时一桌,也看见了佃户。刘升到城外去看过了。田地都没,有时两桌。王氏和沈氏一定在,每石只售十元零三四角。

秋天的日子是最好过的。高家的人每天总有半数闲着无事,而且客人来往也比较前些时候多。白天大家聚在一起打牌,他看见了,款子陆续,不过现在米价不高,周氏和张氏也常常参加。克明却不常加入。但是也不太少,最近他的事务,而且常常需要他出庭辩护。他仍然不常在家,克安隔一天到克明的事务所去一。有时在家他便坐在房里翻阅古书,有时也拟一两份上诉的状子,或者接待客人。其余的时间里他不是去看戏,就是同兄弟克定在一起玩,或者在家里骂骂自己的儿子,偶尔也替亲戚们写一两副对联或者一两堂屏。克定还有他的小公馆。他轮流在两处住宿,也常常把克安请到小公馆去喝酒、打牌、抽鸦片烟。要是他在家里,吃过早饭,他就会发起打牌。上一辈的人忙着在牌桌上混日子。子侄辈的人便有了更多的自由。除了小孩打架外,这个家庭里别的纠纷却渐渐地减少了。

觉民也常到淑英的房里去,有时他还代替琴回答淑英的质疑。他们替换着做淑英的教师。课堂并不单是淑英的房间这一处。花园里许多地方,还有觉民的房间,都是他们授课的处所。一天的功课完毕后他们仍旧安排了一些娱乐。这倒是淑华最盼望的。

“嗯,我记得,”淑英微微地点头答道。她还记得那个人,琴那天在公园里指给她看过。她也记得黄存仁的名字。她常常听见觉民和琴谈起他,她也知道他帮助觉民逃婚的事。她并不认识他,但是她已经在尊敬他了。她这时不觉多看他几眼,听他在戏台上讲了些抱怨政府专制的话。

觉新皱起眉头沉吟半晌,便毅然答道:“我看还是请西医好。蕙表妹又有喜,比不得寻常人,大意不得。”周伯涛忽然在旁边插嘴说:“恐怕郑家不肯。”其实不仅是郑家不肯,他自己便是一个反对西医的人。

房里有点闷热,外面的空气却很清爽。天井中间横着一条宽的石板路,两旁的土地上长着两株梧桐树,给两边厢房多少遮了一点阳光。蝉声从树上传下来,那些小生物断续地叫着。觉新站在阶上觉得心里很空虚。房里的牌声和树上的蝉声聒噪地送进他的耳里,增加了他的烦闷。他立了片刻。国光忽然在房里发出一声怪叫,好像是谁和了大牌了。接着是蕙的一声轻微的咳嗽。觉新不能够再听那些声音。他便往左上房走去,他想找一个人谈几句话。他想起芸,他要去看她。

觉新在房里闲坐了片刻,喝了一杯浓茶,正要提笔继续写信,忽然听见后面起了一阵喧闹。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慌忙到后面去。他走到淑华的窗下,才知道闹声是从桂堂那边发出来的。他听见有人在叫:“五少爷,使不得。使不得。”他连忙跑过去跨进了角门。

“演戏的事情现在也很有办法。款子已经筹到一点,以后还打算募捐。我们就要开始排戏,由存仁担任导演。”“大家一定要我参加。但是我从来没有上过舞台,上次在学校演《宝岛》又未成为事实。我怕我演不好戏,所以只答应扮演一个不重要的脚色如银行家、医生、大学生之类。陈迟担任安娥,汪雍担任马霞,还如担任苏斐亚,是决定的了。汪雍常常扮女角,还如以前也演过一两次戏,自然不成问题。陈迟以前总是演男角。这次他演安娥,倒应该多费力练习;不过他自己说他很喜欢安娥这个人,所以他愿意扮演她。他甚至说他要扮出一个活安娥给我们看。我们都不相信。但是我们希望他能够演得好。因为这次演戏和我们的周报发展前途有很大关系。我们下星期就要开始排戏了。……”又过了一个星期觉民的信里说:“《极乐地》已经出版了。我们大家都很高兴。我今天给你寄上两包。你如需要,以后还可以多寄。今天我们一共寄出一百多本,北京、南京、广州、汉口、安庆各处通信的朋友那里都有。这是我们自己包封,自己带到邮政局去寄发的。我们又在报纸上登出了广告。我们想一千本书很快地就可以半卖半送地散完的。这是均社出版物的第一种,以后我们还预备翻印别的书。望你在上海多搜集一些这类书寄来。你在那里搜集一定很方便。便是一本破旧的小册子我们也当作宝贝似的。前天我从学校回家无意间在旧书摊上买到一本小书,叫做《俄罗斯大风潮》,是民国以前的出版物,用文言翻译的,译者署名独立之个人书里面叙述的全是俄国革命党人的故事,读了真使人热血沸腾。我把书拿给存仁他们看。他们都不忍释手,说是要抄录一份。这本书不知道你见过没有?你要看我可以寄给你。”“《夜未央》决定在暑假中演出。离现在不过一个多月。所以我们应该赶快排演,前天已经开始背台词了。以后规定每隔一天晚上练习一次,在存仁或惠如的家里。我决定扮演银行家,这个脚色不大重要,倒容易演。这两天在社里常常听见各种古怪的话声。大家都在背词。京士扮警长。他时时做出摸胡须的样子,踌躇满志地说:不要忙,不要忙,……慢慢来,或者发怒地骂道:这个畜生岂有此理。扮革命党人桦西里的惠如沉着脸苦恼地说:那许多人他们的血是一滴一滴的零碎流。最有趣的是扮看门人桑永的叔咸和扮女仆马霞的汪雍时常调笑,叔咸带着傻气地问道:如果没有亚历山大第一,那第二第三两位又从何而来?汪雍尖声笑答道:你这话很不错。他后来又撒娇地说:如果我不放你去呢?惹得我们大家都笑了。今晚上在存仁家里排演第一幕,我预备去看……”过了几天,觉民又给觉慧写信:“你问琴为什么最近不给你写信。她近来实在太忙,她刚刚考完毕业考试。她说过几天一定有信给你。你问起她毕业以后的计划。她现在还没有什么确定的计划。外专不开放女禁,她也就没有别的学校可读。她未始不想到下面去读书,不过目前还有一些困难,我们的意思是等我毕业以后,我们两个一路到上海或北京去。我们在这里也还可以做一点事情。所以我们都不急于想走。等一年也不要紧。琴毕业后很有空。她答应以后常到我们家来帮助二妹学习各科知识。这对于二妹很有益处。我们决定要等二妹的事情办妥了,才离开这里。不然,我们一走,二妹的事情就不会有什么办法。我说过我决不能够让二妹做一个不必要的牺牲品。我近来把旧的《新青年》、《新潮》等等杂志都拿给她看,要把反抗的思想慢慢地灌输一点进她的头脑里。”今天晚上我们在惠如家里排演《夜未央》第二幕。

这是一所小小的公馆,一株枇杷树露到矮的垣墙外面来。

炬成灰泪始干。”觉新意外地发见这样的诗句,心里很激动。他偷偷地看了杨嫂一眼,杨嫂的面容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又埋下头去看手里的书签。他若有所悟地念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这一天的主要节目便算完结。剩下的只是应酬贺客和准备佳期中应有的种种事情。留下的客人并不多,但也有男女四桌。

琴马上用别的话支吾过去。以后也就没有人再谈到关于蕙的亲事的话。大家谈了一些另外的事。刚巧这时收到了觉慧从上海寄来的信,两个信封里面装了重重叠叠的十多张信笺,是写给觉新、觉民、淑英、淑华四个人的。给淑英的单独装在另外一个信封内。淑英略一翻阅便默默地把信揣在怀里。她心里的激动,人可以从她的开始发红的脸上看出来。但是众人并不曾注意这个,她们都留心倾听淑华朗诵那封给觉新们的信。在那封信里觉慧很兴奋地描写他春假中的杭州旅行。西湖的美丽的风景在粗线条的描绘中浮现出来,把众人的心都吸引去了。那个地方她们从小就听见长辈们谈过,他们常常把那里的风物人情形容得过分的美好,因此很容易培养年轻人的幻想。这些少女以到西湖去为一生的幸事。她们自己也明明知道很难有这样的机会。然而如今居然有一个同她们很亲近的人从那个梦景似的地方写信来了。这封信仿佛就把那遥远的地方拉到了她们的身边似的。她们都很激动,都很感兴趣。淑华把信读完了,大家都觉得信写得简单,她们还想知道更多的事情。

轿子进了高公馆,在大厅上停下来。一阵吵骂声把觉新唤醒了,他才知道已经到了自己的家。他没精打采地走出轿子,看见带淑芳的杨奶妈挣红着脸,指手动脚地跟高忠大声相骂。她站在大厅上,她的衣襟敞开,一只奶子露在外面,像是刚刚喂过淑芳的奶似的。高忠也不肯示弱,他从门房里跳出来,在天井里跳来跳去。他只穿了一件汗衫,袖子挽得高高的,光头上冒着汗珠,口里喷着唾沫。他一面叫骂,一面向杨奶妈挥着拳头。他骂道:“你这个妖精,你这个监视户四老爷欢喜你,我老子倒不高兴嫖你……”三房的仆人文德在旁边劝高忠少讲两句,高忠不听他的话,只顾骂下去。

淑英姊妹陪着两位表姐走出了左上房,淑英忽然想起这一天没有看见淑贞,便向跟在后面的绮霞问道:“绮霞,你今天看见四小姐没有?她怎么没有出来?”“等我去看看。我请她来。二小姐,你们先走罢,走得慢一点,我会赶上的。你们先到哪儿去?”绮霞接口说。

到公园里头去吃茶又不会给高家丧德。五婶管不到二哥,也管不到我。她要管,先把五爸同喜儿管好再说,还好意思让公馆里的人喊喜儿做喜姑“三爸会——”觉新看见淑华的态度倔强,又看见周氏的脸色渐渐在变化。他一则怕淑华说出使周氏更难堪的话;二则自己也不满意淑华的过于锋利(他觉得这是过于锋利了)的议论,便插嘴来阻止她说下去。但是他刚刚说了三个字,立刻又被淑华打断了。淑华用更响亮的声音抢白道:“三爸?”她轻视地把嘴一扁。“他爱面子,看他有没有本事把喜儿赶出去。大事情管不了,还好意思管小事情。二哥不会怕他的。”淑华还要往下说,却被周氏止祝周氏烦厌地唤了一声“三女。”眼眉间露出一点不愉快的神色。淑华闭了嘴,脸红一阵,白一阵,心里很不快活,只是把嘴噘着,偏过头去看窗外。过了一会儿,周氏看见淑华还在生气,便换了比较温和的口气对淑华说:“三女,你说话也该小心一点。

剑云坐了一会儿,随便拿起一本杂志来看。后来他觉得眼睛有些疲倦,便放下书,在房里踱了几步,心里很烦,不能静下去。何嫂从窗下走过,不久她又在隔壁房里哭起来。

琴走到床前去。觉新红着脸,满头都是汗珠,站在床前,时而望着躺在床上的海臣,时而掉头茫然地看众人。海臣的脸比前一天消瘦多了。这个孩子半昏迷地躺在那里,眼睛露开一点缝,嘴也微微地张开。他不时发出“唔唔”的声音,那时手和脚便跟着搐动一下。声音一停止,这个孩子就像迷沉沉地睡去了一样。他不认识人,也不再看人,连转动眼珠的事也成为不可能了。周氏坐在床沿上,俯下头看海臣。琴的母亲张太太坐在床前一把椅子上,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望着海臣的黄瘦的病脸。何嫂跪在床前踏脚凳上,俯下头低声唤着:“孙少爷。”“药,怎么还没有把药熬好?药,快点!”觉新忽然掉头往四面看,疯狂似地叫起来,额上的汗珠直往下面滚。

“我晓得。你放心。以后的事情,只要你自己拿定主意,我们当然帮忙,”琴明白淑英的意思便暗示地答道。

淑英和觉英一齐掉头看这面,贴在左右两扇玻璃窗上的琴和淑华的脸庞都被他们看见了。

“这怪不得我,哪个喊他来管闲事?爹死了我什么人也不怕,我还怕他?让他碰一鼻子灰回去也好。我就讨厌他的道学气!”克定得意地答道。

婉儿痛苦地诉说了自己在冯家的生活情形,也讲到陈家的事。

翠环看见他不答话,又带了哀求的调子说:“大少爷,你不怜恤二小姐,还有哪个来怜恤她?只有你能够给她想一个法子……”觉新不等她说完,忽然插嘴说:“三太太有办法,你喊二小姐去求她罢。这一定有用处。”这两句话也是顺口说出来的,他似乎用它们做遁辞。

家才谦逊地坐下去。张嫂给王氏、沈氏斟了两杯茶端上来,又提着壶在客人的茶碗里添了水。

“二姐,看见没有?”淑华等到婉儿走出去了,马上对淑英眨了眨眼睛突然问了一句。

觉新掉过头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

“大表哥,你太苦了。你应该请个医生看看才对,”琴带着同情的关切说。

琴却在旁边插嘴质问道:“二表妹,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刚才还给你帮过忙,你为什么要牵扯到我?”淑英忍不住抿嘴笑了,就把书签交给觉民,一面掉头对琴说:“你不要怪我,你应该怪二哥,全是他一个人不好。”众人都笑起来。觉民也笑了,他解嘲似地分辩道:“为什么全是我一个人不好?刚刚得到你三条书签子,你就要派我个不是。总之,你们吵嘴,还是我一个人倒楣。”“不要说空话了。你们快去梳头罢,”淑华在旁边催促道:“你们听,外面还有卖蒸蒸糕的梆梆声。我们要二哥去喊人买几碟进来。二姐也可以放心,免得他偷看你的日记。”淑英和琴两人都赞成这个提议。觉民也不争论就答应了。他把书签揣在怀里,还故意说了一句:“二妹,谢谢你的书签子,”才满意地走了出去。

“不要响,”淑英连忙轻轻地叮嘱道。

多把整个身子都压到琴的身上去了。

觉新不敢再停留了,只得忍住悲痛向国光与郑太太告别,坐着轿子出了医院。

觉新又到周家。周氏已经到那里了。众人焦急地等着他来报告蕙的消息。他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全说了出来。他也把蕙渴望着同祖母、母亲们见面的事情说了。他的叙述使得众人都淌了眼泪。只有周伯涛一个人皱着眉头没有一点悲痛的表情。

“我现在就去看她,我死也要同她守在一起。”陈氏歇斯底里般地迸出哭声说。

“今天太晏了,不好去。明早晨去是一样的,横竖有杨嫂陪她,”伯涛在旁边阻止道。

“我不去看她,我今晚上放心不下。我亲生的女儿交给别人去管,我真不放心。想起来真是值不得。”陈氏怨愤地哭道。

“我看蕙儿的病就是气出来的。要是她不嫁到郑家去,也不会有这种结果,”周老太太气愤地说。

“其实亲家太太待蕙儿也很好,伯雄还是当代奇才,只怪蕙儿自己福薄,”伯涛不大高兴地分辩道。

“我不要听你这种话。亏得你也读过书做过官。一点人情也不懂。”周老太太生气地骂道。她站起来一个人颤巍巍地走开了。

蕙进了医院的第二天上午,觉新和周氏记挂着蕙的病,便差袁成到医院去探问。袁成回来报告:蕙小姐现在稍微好了一点,早晨七点钟以后就没有吐泻了,不过时常嚷着“肚痛”,据医生说,这倒是好的现象。他们也就略微放了心。

觉新吃过早饭先到公司去。他打算在三点钟以前赶到医院。两点钟光景,他正坐在写字台前面拨算盘,忽然

看见周贵揭了门帘进来,垂头丧气地说:“老太太喊我来请大少爷。大小姐生了半截就不动了。”“有这种事情?我立刻就去。”觉新惊惶地说,他马上把账簿收起,走到商业场后门口,坐上自己的轿子,吩咐轿夫抬起飞跑。

觉新到了医院,看见周老太太、陈氏、徐氏、周氏、郑太太聚在另一个房间里面谈话。他向她们询问。周老太太愁容满面地对他说:“蕙儿小产了,是祝医官接出来的。祝医官说很危险,因为蕙儿体气太虚,收束不住,才有小产的事。他打了一针,说是过了今天再说。”“我去问问祝医官,看蕙表妹的病状究竟会不会有变化,”觉新慌忙地说。他也不再问什么,便出去找祝医官。

祝医官回到寓所里去了,要四点钟才到医院来。觉新不能等待,立刻坐轿子到祝医官的寓所去。

祝医官客气地接待着觉新,他用不纯熟的中国话告诉觉新:这种事情他也万料不到;胎儿忽然坠落,不要说蕙的身体不好、还在病中,便是没有生病的人像蕙这样地生产,恐怕也难保全生命;因为心脏衰弱达到极点,心机停止,胎儿才会自行坠落。他又说:“我今天还要来看她六次:四点钟、八点钟、十点钟、十二点钟。明天上午三点钟,六点钟。现在没有危险,我已经打了一针救命针。请你回去注意她的脉搏和呼吸数。我四点钟再来。”觉新回到医院把祝医官的话对周老太太们说了。这时蕙的病势没有什么变化。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众人关心地在旁边守着她,每一点钟要她吃一次药。

到了四点钟祝医官果然来了。他看过病人,他的脸上并没有不愉快的颜色。他对觉新、国光两人说:这时病势很平稳,不过体温下降。现在可以用热水袋包围病人来保护体温。

他还要到别处去看病,八点钟才可以再来。

祝医官去了以后,蕙的病势还是十分平稳。众人渐渐地放了心。过了五点钟,觉新正要回家,蕙忽然醒过来了。她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呼吸很急促,神志昏迷,四肢冰冷。众人急得不得了,望着蕙不知道应该怎样办。祝医官不在医院,这里又没有别的医生。郑国光便主张临时请中医来看。

王云伯请来了。他看了脉也说病势很危险,随便开了一个方子,嘱咐和西药掺杂着吃。但是蕙服了这付药,病势丝毫不减。觉新看见这情形,知道事情不妙,觉得单留杨嫂一个人陪蕙过夜不大妥当,便同周老太太们商量,陈氏决定留在医院里。周氏也愿意留着陪陈氏,她要徐氏陪周老太太先回去。觉新也预备在医院里过夜。

这样决定了以后,觉新便先回家去取东西。他再到医院时,看见蕙平稳地沉睡着,才知道祝医官已经来过,给蕙打了三针救命针,所以她现在还能够熟睡。觉新的心里稍微安静一点。

过了半点钟光景,蕙忽然醒了,于是开始喘气,先前的种种病象完全发出来了。众人惊惶失措,商量许久,便要觉新去请祝医官。觉新也不推辞,匆忙地去了,等一会儿他陪了祝医官走进病房来。

祝医官把病人略微看一下,便摇摇头说:药量已经多得不能再多,也只有片刻的效力,可见药已经无能为力了。国光央求他再打一针。他耸耸两肩,摊开手,摇头说:“没有法子。现在不能够再打针。再打,立刻就死。”国光绝望地恳求祝医官设法,觉新也请求他另外用别的药救治。祝医官没有办法,只得把各种强心剂、兴奋剂的用法和效力告诉他们,并且坦白地说:“现在实在没有法子。你们一定要我打针,就是要病人早点死。”祝医官出去的时候,觉新把他送到门外。他看见旁边没有别人,便低声对觉新说:她活不到一两点钟。如果不愿意死在医院,最好立刻送她回家。

这两句话像一个晴天的响雷打在觉新的头上。他茫然地点着头,眼泪抑制不住地淌了出来。他回到房里便同陈氏、周氏和国光商量。

“我看万不能搬动。如果路上震动使她气脱,那么怎样办?”周氏第一个表示意见道。众人都赞成这个见解。他们只得袖手等着死神的降临。这时是十点半钟,医院已经关了大门。蕙在床上发出微弱的呼吸声。周氏和觉新两人时时在调药。陈氏和杨嫂静静地坐在病榻旁边守护病人,不肯把眼睛离开蕙的瘦得见骨头的脸。国光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正是十一点钟,蕙刚刚服过药睡了。她没有什么可怕的病象,似乎仍旧静静地睡着。众人稍微放了一点心,以为可以平安地度过这一夜了。国光仍然在打瞌睡。周氏有事情到外面去了。杨嫂轻轻地在屋角翻寻箱子里的东西。陈氏和觉新两人默默地对望着。窗外一阵风吹过,把沙土卷起飞舞,使屋里的人略吃一惊。国光睁开眼睛一看,看见床上没有变动,便又疲倦地垂下眼皮。觉新抬起头去看蕙。蕙闭着眼睛平稳地睡在那里。脸色比纸还要白,嘴唇也枯萎了。两颊的陷入使颧骨显得很高。他注意地看这张脸,眼睛里不觉浮出了泪水。他疑惑这是在做梦,他不能相信这张脸就是蕙的美丽的面庞,他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他的泪眼模糊了。他仿佛看见那张脸从枕上抬起来,眼睛微微睁开,求助地向他凝视。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再定

眼去看。那张脸仍旧放在枕上,并不曾移动一下。他又注意地看它。他觉得蕙没有声息。

他得奇怪,惊恐地低声对陈氏说:“大舅母,怎么蕙表妹睡得连一点声气也没有?”陈氏连忙走到床前伸手去摸蕙的脸颊和手,完全冷了。她便惊惶地唤道:“大少爷,你快来,快来。”“什么事?什么事?”国光从梦中惊醒低声惊呼道。他也走到床前去。周氏刚走进来,便跟着众人站在床前。蕙的呼吸已经停止。她静静地死了。陈氏第一个放声哭起来。

众人围着尸首哭了一阵。觉新站在旁边,眼泪只管流着,却哭不出声。他心上痛得厉害。他躲在屋角过了一会儿,后来便止了泪走到床前对陈氏、周氏说:“大舅母,妈,不要伤心了。给蕙表妹办理后事要紧。你们快点照料杨嫂给蕙表妹净身。我出去打发人到郑府和大舅那里报信。”国光看见觉新要出去,连忙将他的膀子抓住,张惶失措地含泪说道:“大表哥,你不要走。请你看在她的面上帮点忙罢。我简直不晓得应该怎样办了。”觉新略带憎厌地看了国光一眼。那个宽大的方脸无力地摆动着。他鄙夷地想:“这就是所谓奇才。”他又愤恨地想:“要不是为了你的缘故,她怎么会有这样的结局?你现在也来哭她了。”但是他立刻又把这一切的感情埋藏在心里,爽快地答道:“你不要着急。我尽力帮忙就是了。我并不走,我现在出去打发人到你府上报信去。”他说罢生气似地摔脱了国光的手,大步走出病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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