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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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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呼唤和羊奶的味道严重地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她询问了我的,给予了慷慨的表彰,是司马库耀武。纪琼枝对四十个学生中的唯一,能够完整、准确地。但临近下课时,现在他戴着这**的,坐在青砖垒成的讲台上。纪琼枝刚刚宣布下课,母亲便把奶瓶从窗棂间递了进来。我犹豫着。母亲却说:

水晶石磨成的老花眼镜,也只有我一个。并让我第二次站起,再次把《妇女解放歌》,双手捧着一本国文课本,拖着战战兢兢的长调,那眼镜沉重地滑落到他的弯曲的鼻梁中段。为我们高密东北乡年龄差距很大的第一批,一滴绿油油的鼻涕水,悬挂在他的鼻尖上,大羊大——他唱道。永远保持着将落末。尽管时令是炎热的六月,但他却戴着红缨黑缎子瓜皮小帽,穿着黑色的夹长袍。大羊大啊——我们摹仿着先生的腔调,大声地叫唤着。小羊小——先生悲@

原来是司马亭。几年不见,他竞然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想当年站在松木搭成的瞭望台上生龙活虎fuguodupro的大栏镇镇长司马亭哪里去了?他的红彤彤的像小胡萝卜一样的手指哪里去了

这是一个必须将千言万语压在心头、一开口说话便要招灾致祸的仪式。在“雪集”上,你只能用眼睛看,用鼻子嗅,用手触摸、用心思体会揣摸,但是你不能说话。至于说话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没有人问,也没有人说,仿佛大家都知道,大家都心照不宣。

这天夜里发生的事与第二天的事情相比,轻飘飘如一根鸟毛,但这根鸟毛有着神秘的色彩,使我无法忘记。不去说夜里隆隆的炮声了吧明天的炮更多。也不去提那些亮着彩灯在夜空中飞行的双翅膀飞艇了,明天会看得更清。单说这棺材。在司马库统治高密东北乡的时代,我和司马粮,以村中最显赫的儿子和最威风的小舅子的身分,拜访过黄天福的棺材铺。棺材铺前店后厂,在混乱的年代里生意格外兴隆。十几个木匠,在宽敞的后院工棚里,劈劈啪啪地对着木头开战。工棚中长年拢着一堆火,烘烤着板材。松油的气味、熬化鳔胶的气味,锯条与木头剧烈摩擦的气味,馨香扑鼻,由鼻入脑,让我浮想联翻。粗大的圆木,破解成板材、烘干定形,刨子推刨,嚓啦啦啦,嚓啦啦啦,卷曲的刨花盛开在地上。黄天福殷勤地陪我们参观,先参观工厂,让我们了解了制做棺材的每一道工序。然后带我们参观成品。有供穷人使用的柳木薄皮棺,有供没结婚即死去的大闺女使用的长方形齐头棺,有供末成年儿童使用的板皮匣子,有供中等富裕人家使用的二寸板杨木棺,最名贵、最沉重、最坚固的是用四块巨大的柏木制成的、挂着黄缎里子的“四独棺”。三姐鸟仙使用的就是“四独棺”。那是一个朱红色的庞然大物,高高翘起的棺首宛若一艘乘风破浪的大船头。凭着丰富的有关棺材的知识,我知道了老太太的棺材是二寸板杨木棺,而且很可能是黄记棺材铺的产品。棺材的盖子,在木匠们的术语里叫做“材天”,材天和棺材的接合部,要求严丝合缝,连根针尖也不允许插进去。铁匠的功夫在淬火上,木匠的功夫在合缝上。这老太太的棺材很可能是黄记棺材铺的学徒制做,“材天”与棺体,闪开一条大缝子,别说针尖,连小耗子都能钻进去。

一声枪响,撤退开始了。黑压压的人群吵吵嚷嚷散开。一时间驴嘶牛鸣,鸡飞狗跳,老婆哭孩子叫。一位精干的青年干部骑在一匹小白马上,举着一面垂头丧气的红旗,在那条崎岖不平的向东北方向无穷延伸的碱土路上来回奔波,并不时挥舞旗帜,指示着人们前进的方向。首先上路的是驮着县府文件的骡队,几十匹骡子,在几个小兵的驱赶下,无精打采地往前走。骡队的末尾是一匹司马库时代遗留下来的骆驼,它披着一身肮脏的土黄色长毛,驮着两个铁皮盒子。它在高密东北乡待久了,正在由骆驼向牛变化。紧跟着骆驼的,是抬着县府印刷机器和县大队修械所车床的民夫队,几十个民夫,都是些黑色的汉子,都穿着单衣,肩膀上套着荷叶状的垫布。从他们摇摇摆摆的步伐和咧嘴皱眉的神态上,可以知道那些机器是何等的沉重。民夫队后边,便是老百姓的杂乱队伍了。

司马粮说:“姥姥,咱跑吧,我觉着要出大事。”

“粮儿,”母亲在院子里说,“你带着小舅和小姨到河堤上去,拦住他们,跟他们说,我要给他们送行。”

司马粮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他的左耳上破了一个洞,粘稠的血糊在了他的腮上、头发上、脖子上。他把我拖起来,用僵硬的手,熟练地摸遍fanwai我的四肢。“小舅,你好好的,胳膊在、腿也在。”他说。他弯着腰,掀下了压在六姐身上的尸首,把六姐扶起来。六姐那件高领白裙上血迹斑斑。

巴比特的机器前边,有我和司马粮的位置。我们就座之后,西天的火焰尚未完全熄灭,阴森森的晚风,刮来一些腥咸的气味。我们前边空着一块用白石灰圈出来的空地。村里的狗腿子聋汉国,手持着一根梧桐杆子,驱逐着不断地被挤进圈内的乡民。他嘴里喷着酒气,牙齿上沾着韭菜,瞪着螳螂眼,毫不客气地一杆子打掉了磕头虫的妹妹斜眼花头上的红绒花。斜眼花跟在村里驻过的每支部队的每个财粮副官都有过皮肉之情,现在她身上正穿着司马支队的财粮副官王百和送她的绸子内衣,她嘴里正散发着王副官的烟味。她大骂着,弯腰捡红绒花时顺便抓起了一把沙土,对准聋汉国的螳螂眼,扬了过去。沙土迷了国的眼,他扔掉梧桐杆子,呸呸地吐着嘴里的沙土,双手揉着眼,骂着:“斜眼花,你这个卖x的破鞋,我日你娘的闺女,我日磕头虫的妹子。”卖炉包的快嘴赵六低声说:“聋汉国,你绕那么多弯子干什么,你直截了当地日斜眼花不就得了!”赵六话音未落,一个槐木小板凳便砸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哎哟一声,慌忙转身。砍他的人是斜眼花的哥哥磕头虫。磕头虫面黄肌瘦,留着一个头路笔直的中分头,两边头发纷披,头正中那条缝像一个细长的刀疤。他上身穿着一件烟色绸褂,哆哆嗦嗦。满头生发油,眼皮紧着眨巴。他与亲妹妹斜眼花有染,是司马粮悄悄地对我说的。司马粮从哪里知道了这佯的机密

六姐嫁给巴比特,母亲反对。六姐道:“娘,你打死了奶奶的事,我可是替你保着密。”母亲一下子便软了,沉默zhaishuyuan了。母亲的沉默zhaishuyuan使她的表情像秋叶凋零,她对六姐的婚事一下子撒手不管,倒让六姐也不安了好几天。此刻宴会进入自然状态,桌与桌之间的食客,不再打交道,每桌自成中心,猜拳斗酒。酒源源不断,菜一道跟着一道,穿着白色号服的堂倌,胳膊上能托一溜盘子,一路小跑,高声唱着菜名:来喽——红烧狮子头——来喽—铁扒鹌鹑一一来喽——蘑菇炖小鸡———

我们坐的位置,相当于牛的脑门,前边是牛的脸。这头牛故意把嘴往胸前扎,牛脸便成了海拔五百米的悬崖峭壁。风从头上掠过,吹向村庄的方向。村子上空笼罩着一些如烟似雾的薄云,我寻找着我们的家,却找到了司马库家方方正正的七进大院。教堂的钟楼、木结构的瞭望台,都变得小巧玲珑。平原、河流、湖泊、草甸子,草甸子上镶嵌着几十个圆镜子般的池塘。有一群像羊那么大的马,有一群像狗那么大的骡子,这两群是司马支队的牲口。有六只像兔子那么大的奶羊,那是我家的羊群。羊群中那只最大最白的,是我的羊,是母亲向二姐提出申请,二姐委派二姐夫的军需副官,军需副官派人去沂蒙山区买来的。在我的羊旁边,站着一个小女孩,她的头像个小皮球。但我知道她不是小女孩而是大姑娘,她的头也比小皮球大得多。她是六姐念弟。今天她放羊放得可真够远,她把羊赶到这么远的地方并不是为了羊,而是为了她自己也能看飞行表演。

“大姐,”上官盼弟说,“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你那个汉奸丈夫沙月亮死有余辜,我劝你夹紧尾巴,不要张狂,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我把那碗面条抛在六姐身上。

母亲把酣睡着的沙枣花递给大姐说:“你也算个娘?管生不管养,连畜生都不如……为了她,你四妹和你七妹……”

兵们放下手里的活儿,走进正屋里去。他们背着叠得方方正证、捆得结结实实的被子,打着绑腿,脚蹬千层底布鞋,胳膊弯上挎着大枪,脖子上挂着铁地雷,整整齐齐站在院子里。班长对母亲说:“大婶子,你们进屋吧。大家都在这里等着,我去向政委请示。”士兵们都规规矩矩,连那现在叫孙不言的大哑巴也站得挺拔,好像一棵松。

三天之后,我们一家九口,出现在县城大集的人市上。母亲背着我,抱着姓沙的小畜生。四姐背着姓司马的小流氓。五姐背着八姐,六姐七姐自己走。

村里人发起了与外乡人的战斗。先是樊三大爷去跟他们说理,礼请他们出境。外乡人推举出的代表、就是赠我三姐双鹧鸪的、人称鸟儿韩的捕鸟专家。他按着腰间的双弹弓,据理力争,毫不退让。他说这高密东北乡原本是无主的荒地,大家都是外乡人,你们住得,我们为什么住不得?话不投机,很快便吵起来,吵到激烈时,便开始拉拉拽拽、推推搡搡。村里一个冒失鬼,人送外号痨病六的,从樊三大爷身后冲出来,抡起铁棍,对准鸟儿韩老娘的脑袋便是一棍,那老婆子脑浆迸流,断气身亡。鸟儿韩哀嚎一声,好像受伤的狼。他从腰里拔出弹弓,弹指间射出两颗泥丸,打瞎了痨病六的双眼。接下来是一场混战,外乡人渐露败势,鸟儿韩背着老娘尸首,且战且退,一直退到村西大沙梁子下。鸟儿韩放下母亲,拔下弹弓,装上一颗泥丸,瞄着樊三大爷说:“当头的,不要赶尽杀绝吧兔子急了也咬人!”言未毕,嗖溜一声,一颗泥丸射中樊三大爷左耳。鸟儿韩说:“看在都是中国人份上,我留你一条命。”樊三大爷捂着豁成两半的左耳,一声不吭地退了。

姜技师把第三架爬犁上的帆布揭开,露出了两个刷着绿漆、像巨大的炮弹一样的铁家伙。他十分熟练地抖开长长的红胶皮管子,并把胶皮管子拧在铁家伙的脑袋上。然后,他看了看铁家伙脑袋上的圆盘表,那表上有细长的红针在摆动。最后,带上帆布手套,他卡着一个状似大烟枪的、与两根胶皮管子连在一起的铁玩意儿,拧了一下,便有嗤嗤的气喷出。他的助手,一个顶多能有十五岁的瘦弱男孩,划着一根洋火,往那气上一触,一个像柞蚕蛹儿那般粗细、那般形状的蓝色火苗便喷射出来,并发着嗤嗤的响声。他吩咐了一声小男孩,小男孩爬到爬犁上,把那两个铁家伙的脑袋扭了几下,那蓝色的火苗随即变得极白极亮,比阳光还要耀眼。姜技师提着那可怕的玩意儿,望着司马库。

失踪三天的沙月亮,牵着他的黑驴,重回我家院子。他的驴背上,驮着两个鼓胀的紫花大包袱,包袱的缝里,露出花花绿绿的颜色。“干娘!”他又亲切地叫了一声。母亲回转身,望着这个歪肩膀男人黑瘦的脸上那别别扭扭的笑容,用坚定的口吻说:“沙队长,我说过多少遍fanwai了,我不是你的干娘。”沙月亮不屈不挠地笑着说:“不是干娘,胜过干娘,您瞧不上我,我对您可是有一大片孝心。”说着,他喊来两个鸟枪队员,吩咐他们从驴背上卸下包袱,牵驴去教堂喂养。母亲仇恨地盯着那黑叫驴,我也仇恨地盯着黑叫驴。它翕动着鼻孔,嗅着我家黑母驴从西厢房里放出来的味道。

马牧师问:“她知道了吗?我们的事儿。”

镇长的随从们,每人都把一条喷过烧酒的羊肚子毛巾捂在嘴上,借以抵挡着尸体的味道。他们抬进来一扇门板,门板上还残留着字迹模糊的对联。四个闲汉——他们现在是镇公所的收尸队员——匆匆忙忙地用铁抓钩钩住了上官福禄的四肢,把他扔在门板上。两个闲汉,一前一后抬起门板,往大门外走去。上官福禄的一只胳膊,垂在门板下,好像一只钟摆悠来晃去。把门口那个老太太拉开点!抬门板的一个闲汉大喊着。两个闲汉跑到前边去。这是孙大姑,小炉匠的老婆!她怎么会死在这里呢?有人在胡同里大声议论着。先把她抬到车上去吧。胡同里一片吵嚷声。

樊三跑到窗前,拿起那瓶被上官吕氏搁在窗台上的绿油,塞进牛皮囊,也不跟上官父子打招呼,便飞快地朝大门跑去。

她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移近了,脚步声里夹杂着响亮的擤鼻涕的声音。难道公公、丈夫和油头滑脑的樊三都要进产房,来观看自己chiluo的身体?她感到愤怒shubaojie、耻辱、眼前飘荡着一簇簇云絮状的东西。她想坐起来,找件衣服遮掩,但身体陷在血泥里,丝毫不能动弹。村子外传来隆隆的巨响。巨响的间隙里,是一种神秘而熟悉的嘈杂声,好像无数只小兽在爬行,好像无数只牙齿在咀嚼……是什么声音这样耳熟呢?她苦苦地思索着,脑袋里有一个亮点倏忽一闪,迅速变成一片亮光,照耀着十几年前那场特大蝗灾的情景:暗红色的蝗虫遮天蔽日、洪水一般涌来,它们啃光了一切植物的枝叶,连柳树的皮都啃光了;蝗虫啮咬万物的可怕声音,渗透到人的骨髓里。蝗虫又来了,她恐怖地想着,沉入了绝望的深潭。老天爷啊,让我死吧,我受够了……天主啊,圣母啊,布下你们的雨露阳光,拯救我的灵魂吧……她在绝望中满怀希望地祈念着,祈求着中国至高无上的神和西方至高无上的神,心灵和routi的痛苦似乎减缓了许多。她想到红头发蓝眼睛、慈父仁兄般的马洛亚牧师,在春天的草地上他说中国的天老爷和西方的天主是同一个神,就像手与巴掌、莲花与荷花一样。就像——她羞愧地想——ji=ba和鸟一样。他站在初夏的槐树林里,高挺着雄赳赳的那东西……团团簇簇,繁重地槐花五彩缤纷地飞舞着,浓郁的花香像酒一样迷人神魂。她感到自己在飘,像一团云,像一根毛。她无限感激地望着马洛亚庄重又神圣、亲善又和蔼的笑脸,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窝。

司马库的笑声没完,对面河堤上,齐刷刷地冒出了一片顶着黄帽子的人。然后便是穿黄衣服的上身和马头。几十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站在河堤上。虽然隔着几百米,但她看到,那些马和樊三爷家的大种马一模一样。日本鬼子!日本鬼子来了,日本鬼子倒底来了……

上官吕氏拍他一掌,道:“放你娘的臊,三,别走,怎么说也是两条性命,种马是你的儿,这驴就是你的儿媳妇,肚里的小骡,就是你孙子。拿出你的真本事来,活了,谢你,赏你;死了,不怨你;怨我福薄担不上。”

上官来弟慌忙爬起来,抱起小妹求弟,跑出了家门。

当他手扶着墙壁立起时,孙家院内已是黑羽翻飞,那只骄傲的公鸡已被撕扯得四分五裂,血肉涂地。狗像狼一样,争夺着公鸡的肚肠。哑巴们拍着巴掌,嗬嗬地傻笑。孙大姑坐在门槛上,端着长杆烟锅子,若有所思的抽烟。

“没人说她不是你的老婆。”上官吕氏说。

婆婆的头颅在阳光中辉煌地颤抖着,她惊奇地发现,婆婆的头发突然花白了。

大概地清点了财产之后,她坐在真皮沙发上连喝了两杯酒,她感到大腿上渗出一些冷汗,粘得沙发皮面咯咯吱吱响。她想,够枪毙的资格了。大家都在贪,都心照不宣,最终都要被钱咬死。她预感到自己的恶时辰到了。为了证实猜想,她试着拨了孙某人一个秘密电话,电话嘟了一声那边就把话筒提了。她一声不吭地放下话筒,心里啥都明白了。孙某人没有睡觉,利用自己去省城开会这几天,他把什么都安排好了。

司马粮站住了,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也许是他故意停住脚步。他停住,巫yunyu和郭秋生也停住了。魏羊角和丁金钩从庄稼地里钻出来,趟过渠水,爬上道路,他们的腿上,沾满了青紫色的淤泥。他们小心翼翼地、像围捕凶猛的小兽一样往前进逼。司马粮稳稳地站着,还悠闲地——也许是故做悠闲地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这时,从村子的方向,隐隐约约地传来了母亲的呼唤声。司马粮跳下水渠,沿着一片高梁和一片玉米之间狭窄的小路,飞快地往前钻去。魏羊角兴奋地喊叫:“好啦,伙计们,追吧!”他们像鸭子一样,拽拉拽拉下了沟,然后又拖泥带水地跟踪而去。两边伸展过来的高梁叶片和玉米叶片,掩没了小径。我们只听到叶片的哗啦声和他们狗一样的叫声。“小舅,你在这儿等着姥姥,我去帮帮粮哥。”“枣花,”我说,“我怕。”“小舅,别怕,姥姥马上就来,姥姥——”她大声喊着,说,“他们会把粮哥杀死的,你喊吧。”“娘----我在这里呀,娘——我在这里——”

沙枣花勇敢地跳下沟,沟里的水淹到她的胸口,她扑楞着,搅起绿色的浪花,我真担心她被淹死,但她举着那把刀子,爬上了彼岸。她的又细又长的小腿,在深深的淤泥里吃力地拔着。她的鞋子陷在淤泥里了。她钻进了隧道般的小路,身影一闪便不见了。

母亲像一匹护犊的老母牛,身体大幅度晃动着,“哼哧哼哧”地跑过来。她的头发像金丝,脸上抹了一层温暖的黄色。“娘——”我叫了一声,残存的泪水全部流出,我感到快要站立不住了,往前踉跄了几步,扑到母亲热汗淋漓的怀里。

母亲哭着问:“我的儿,是谁把你打成了这样”

“巫yunyu,还有魏羊角……”我哭着说。

“这些强盗啊!”母亲愤怒shubaojie地吼叫着,问我,“他们哪里去了”

“他们,追赶司马粮和枣花去了!”我指指那条小路。

一团团的雾气、从那条小路里涌出来,神秘莫测的路的深处,有动物的鸣叫,还有很远的打斗声和沙枣花尖锐的叫声。

母亲往村子的方向望了望。那里已经被浓重的雾瘴弥漫,家犬的吠叫,仿佛从水底传上来。母亲拖着我,不顾一切地下了沟。沟里温暖的像车轴油一样的水,猛地从裤管里灌上来。母亲身体胖大,双脚又小,在淤泥中跋涉格外艰难。她拽住沟渠边的野草,好不容易挣扎上来。

母亲拽着我的手,钻进了小路。我们必须弯着腰,如果我们抬直腰,锋利的叶片便会割破我们的脸,甚至割瞎我们的眼睛。小路的两边,镶着茂盛的野草,疯狂的蔟藜爬满路径,蔟藜的硬刺扎着我的脚。我悲伤地哼唧着。被水泡过的伤口奇痛难挨,好几次我就要瘫在地上了,但都被母亲强有力的胳膊拉起来。光线黯淡,幽深得望不见尽头的庄稼里活动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小动物,它们的眼睛是碧绿的,它们的舌头是鲜红的。它们尖尖的鼻子里发出咻咻的声音。我恍惚感觉到正在进入传说中的阴曹地府,而紧紧地抓着我的手、chuanxi如牛、不顾一切往前冲撞的人,难道真是我的母亲吗是不是变幻成母亲的样子来捉我下地狱的鬼怪我试图把那只被捏痛了的手挣扎出来,但我的挣扎导致的后果是她更加用力地抓住我。

可怕的小路总算开朗起来。路的南边还是无尽头的黑森林一样的高粱地,路的北边出现了一片闲置的荒地。夕阳即将沉没,荒地里的蟋蟀在大合唱。一个废弃的烧砖瓦的窑场,以它的火红色,热烈地欢迎着我们的到来。在窑场的几排砖坯后,司马粮带着沙枣花正与那四个小恶棍打着机动灵活的游击战。敌对的阵营各自占据着一排土坯做屏障,然后向对方抛着砖坯。司马粮和沙枣花明显地占着劣势,他们毕竟人小力薄,胳膊细软,而巫yunyu这边,四个人兴奋地投掷着,成群的断砖碎瓦飞过去,打得司马粮和沙枣花不敢抬头。

母亲大喊着:“住手!你们这些欺负人的畜生。”

沉醉在战斗中的四个恶棍对母亲的怒shubaojie骂不管不顾,他们继续抛着砖瓦,并绕过土坯墙,逐渐地向司马粮和沙枣花的阵地包抄。司马粮扯着沙枣花,弯着腰往废窑那边疾跑,一块瓦坯砸在沙枣花头上,她“哇”了一声,显得有些晕头转向的样子。她手里还攥着那柄大刀子。司马粮捡起两块断砖,跳到坯墙外,对着敌手抛过去,他们轻松地一跳便躲过了。母亲把我藏在高粱地里,扎煞着两条胳膊,像扭秧歌一样冲上去。她的鞋也陷在淤泥里了。她的小脚可怜地挪动着,脚后跟在潮湿的泥地上捣出了一连串的圆窝窝。

司马粮和沙枣花在砖坯墙的尽头显了形,他们俩手拉着手,跌跌撞撞地往砖窑那边跑去。通红的大月亮已经悄悄地升起来,司马粮和沙枣花紫色的身影倾斜着躺在地上。那四个混蛋的身影更长。他们腿脚如簧,飞快地奔跑,把母亲远远地甩在后边。司马粮被沙枣花累赘着,无法施展他的速度。在废砖窑前边那块寸土不生、光溜溜的白净空地上,魏羊角一砖头便把司马粮拍倒了。沙枣花挺着刀子向魏羊角刺去,魏一闪,她刺空,巫yunyu一脚把她踢倒。

母亲大叫着:“住手!”

那四个人都像步行的秃鹫端着翅膀一样端着胳膊,八只脚连续不断地踢着司马粮和沙枣花。沙枣花嘶哑地哭叫着,司马粮一声不吭。他们俩的身体在地上翻滚着。月光下,那四个家伙好像在跳着奇怪的舞蹈。

母亲跌倒了,但她顽强地爬起来。她的手死死地抓住了魏羊角的肩膀。这个最阴毒、最狡诈的家伙,把两个曲起的胳膊肘子猛地往后捣去——正捣在母亲的shuanru上——母亲大叫了一声,后退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扑在地上,让脸贴着泥土。我感到黑色的血从我眼窝里沁出来。

他们继续踢着司马粮,凶狠程度早已远远超出了打架斗殴的界限。司马粮和沙枣花命在旦夕。这时,一个身体特别离大、满头乱发、满腮胡须、满脸煤灰,浑身上下黑透了的人从废砖窑里钻出来。他的腰背不甚灵活,腿也有些僵硬。他从窑沟里笨拙地爬上来,提着铁锤一样的大拳头,只一下子,便将巫yunyu的肩胛骨砸断了。这个英雄哀嚎着坐在了地上。其余三个好汉停住脚。魏羊角惊叫一声:“司马库!”他刚要转身逃跑,就听到司马库怒shubaojie吼了一声,好像平地里起了一个炸雷,把他们全都震住了。司马库抡起铁拳,第一拳打得丁金钩眼珠迸裂,第二拳打得郭秋生呕出了胆汁,第三拳还未举起,魏羊角便跪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嘴里连声求饶:“老爷,老爷,饶了我吧,我是被他们逼着来的,我不来他们就揍我,把我的牙都打出血来了,老爷,饶了我吧……”司马库犹豫着,踢了他一脚。魏羊角就势往后翻滚,然后像兔子一样逃跑了。很快,在通往村庄的道路上,传来了他狗叫一样的喊声:“抓司马库啊——还乡团头子司马库回来了——抓司马库啊——”

司马库把司马粮和沙枣花拉起来,又把母亲拉起来。

母亲哆嗦着问:“你……你是人还是鬼”

“老岳母哇——”司马库哭了半声,随即收腔。

司马粮大叫:“爹,真的是你吗”

司马库道:“我的儿,你是好样的!”

“老岳母,家里还有什么人”司马库问。

“你啥都不要问了!”母亲焦急地说着,“快跑吧!”

焦急的铜锣声和尖利的枪声从村子里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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