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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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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弟畏畏缩缩地坐在墙根,拿出一条毯子,母亲跑进屋里,悬挂在梧桐树,寒冷也不能侵害她。她裸露着肚皮,两条生满鳞片,吊篮的顶上。用油布和破烂塑料纸,又去编织苇席。

傍晚时分,上官金童跨进了离开一年的家门。他看到,上官来弟和鸟儿韩留下的那个男孩,羞耻与她无关。盖在了她的,“闺女啊……你这一,搭成了一个遮阳挡雨的天棚,那个男孩,笔挺地站着,手扶吊篮的。他虽然黑瘦,但却是那个年代里少见的健康儿童。”上官金童?“你是谁呀,问道。男孩眨巴着黑豆一样的小眼,好奇地望着上官金童。“你不认识我吗?”他说,“我是你的舅舅。”“姥姥……咬咬……”男孩口齿不清地说着,口水流在尖尖的下巴上。

农场里没得浮肿病的人,只有十个。新来的场长小老杜没有浮肿,仓库保管员国子兰没有浮肿,他们肯定偷食马料。公安特派员魏国英没有浮肿,他的狼狗,国家定量供应给肉食。还有一个名叫周天宝的没有浮肿,这人小时自制土炸弹炸掉了三根手指,后来又被炸膛的土枪崩瞎了一只眼睛。他担任着全场的警戒任务,白天睡觉,晚上背着一支捷克步枪,像游魂一样在场内的每个角落里转悠。他栖身的那间铁皮小屋,在废旧fqxs武器场的边角上。常常在深更半夜里,从他的小屋里散出煮肉的香气。这香气把人们勾引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郭文豪乘着夜色潜行到他的小屋旁边,刚要往里观望,就挨了重重的一枪托。黑暗中周天宝的独眼像灯泡一样闪着光。“妈的,**,偷看什么?”他粗蛮地骂着,用枪筒子戳着郭文豪的脊梁。郭文豪嬉皮笑脸地说:“天宝,煮的什么肉?分点给咱尝尝。”周天宝瓮声瓮气地说:“你敢吃吗?”郭文豪道:“四条腿的,我不敢吃板凳,两条腿的,我不敢吃人。”周天宝笑道:“我煮的就是人肉!”郭文豪转身便跑了。

房间里积水已有半米多深,场部保卫科长身着黑雨衣,蹲在一把椅子上。审讯已经持续了两天两夜,案情却毫无进展。他一支接着一支吸烟,水面上漂浮着一片泡胀了的烟头,屋@

”她大声地问。那个端着马的jing+ye的配种员往前跨了一步,声音在口罩里显得窝窝囊囊。“我是,我是马精。”马瑞莲指指那头牛,说:“你去给它,那头母牛,把马精授进去。”配种员迟疑着,他看看马瑞莲,又看看身后那四位同行,好像要说什么话。马瑞莲道:“还站着干什么干这种事儿,趁热打铁才能成功!”配种员眼里流露出恶作剧的神情,他大声说:“马队长,我遵命!”配种员捧着装有马jing+ye的授精器,飞快地跑到母牛背后。当那配种员把器具插入母牛的产道时,马瑞莲的嘴巴半张着,呼呼地喘着粗气,好像那一管子马精不是授给母牛而是授给了她。然后,她干净利索地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她命令牛的精子去包围绵羊的卵子。她让绵羊的精子和家免的卵子结合。在她的指挥下,驴的jing+yeshejin了猪的子宫,猪的jing+ye则冤冤相报般地shejin了驴的生殖器官。

十五年确实不好熬,可那么多的事,与狗熊打仗、与狼对话……可能吗?

“……我、打鸟、那天、黄皮子放枪、我跑、他们追、我一弹弓打瞎他眼、他们抓我、绑胳膊、打腿、用枪托子、绳子拴着一串、一串、一串、三串、一百多人、黄皮子问、我说、下庄户的、不像、我看你、是个无业的、游民、啥叫无业游民、小人不明白、啪、打我一耳光、你问我、我问谁去、又打我两耳光、我不服、被绑着、他抽我的弹弓、拉一下皮子、嗖、还说不是无业游民、打、打、打、用鞭子、棍、枪托子、说、是不是无业的、游民、小伙子、好汉不吃眼前亏、认了吧、到了火车站、解开绳子、一个挨一个、往里走、我撒腿就跑、头上枪子儿嗖嗖地响、炸了营、马队迎面圈过来、一刀砍在我头上、几颗人头落了地、白眼珠子往上翻着、满手是血、上了火车、到了青岛、押到码头、小日本、站两边、刺刀逼着、上船、大船、福山丸、跳板一撤、哗、船开了、都哭了、爹呀、娘呀、完了、这一翅子、刮到哪里、不知道、肉包子打狗、一去没回了、海、浪、晃啊晃、呕、吐、饿、死了、拖到甲板、扔下海、鲨鱼、一口吞下腿、二口吃光、一群群鲨鱼跟着、一群群海鸥跟着、到日本了、上岸、坐火车、又坐船、又上岸、到北海道、进山、雪到大腿、冻得脸青、耳朵流黄水、赤着脚、住木板房、不让吃饱、汤、照见人影、赶下煤窑、小鬼子监工、‘刺楼刺’、‘楼刺楼’、‘石高布石高布’、鬼子话、不通、不通就打、风钻、头灯、挖煤、吃橡子面、拉不下来、伙计、不能等死、要跑、死在山上、不给小鬼子挖煤、挖煤炼铁、造枪、造炮、杀中国人、不干、跑、不给鬼子挖煤、死了也不挖了!”

“上官同学,你怎么啦”一位尖下巴的女同学胆怯地戳了戳他的肩头。

母亲痛打我时,八姐不动声色继续纺线,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

这时,杨公安员歪斜着身体走上来,用很不标准的动作向县长敬礼。县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杨公安员,说:“为了你设计擒获司马库,县里已经决定给你记一大功;但因为你在实施计谋时伤害了上官家的人,还要给你记一大过。”

司马库笑道:“越这样越要闹,女人是好东西,是宝中之宝,贵中之贵。”他说着又去摸索shuanru,女人道:“老祖宗,不行了,家里出大事了。”司马库摸着她问:“啥大事”崔凤仙说:“你丈母娘,你大姨子小姨子,还有你儿子,你小舅子,你大姨子五姨子的女儿,还有你哥,都被抓起来了,关在你家院子里,每天夜里吊在房梁上,鞭抽、棍打……惨啊,只怕用不了两天,她们就完了……”

杨公安员在一群民兵的簇拥下进入房间,他的塑料腿嘎嘎吱吱响着。他的肥胖的腮帮子沉甸甸地下垂着。他的胳肢窝里长满了肥肉,使双臂永远地撑出去,好像挂在脖子上的牛锁头。他坐在桌子后边,慢条斯理地进行着审讯前的准备工作。他从屁股后边拽出烧蓝磨尽的盒子炮,拉拴上膛,摆在桌子上;从一个民兵手里要过喊话使用的铁皮喇叭筒,放在盒子炮旁边;从腰里解下烟包和烟锅,放在铁皮喇叭简旁边;最后,他一弯腰摘下了那条塑料腿,连同鞋袜,放在桌子的角上。这半条腿在汽灯的白光照耀下。呈现出令人恐怖的肉红色。它的顶端,散乱着几根皮带子。从腿肚子到脚脖子,光溜溜的,腿肚子上有一些黑色的划痕。脚脖子往下,是一只破袜子和一只破皮鞋。它蹲在桌上,像杨公安员的一个忠心耿耿的护卫。

我说:“你们敢,你们当然敢,我只求你们能快点。”

纪琼枝焕发着清新的牙粉味道走到我的身边,她潇洒地拄着教鞭,友好地对窗外说:“大婶,是您啊,以后上课的时候,请不要来打扰。”她说话的声音让母亲一怔。母亲的眼睛努力往里张望着,恭敬地说:“先生。这是俺的独生儿子,从小就惯成了毛病,不能吃东西,小时靠吃我的奶活,现在靠吃羊奶活。晌午头羊奶下得少,他没吃饱,俺怕他顶不到黑儿……”母亲啰唆着。纪琼枝笑了,盯着我,说:“接住吧,别让你娘捧着啦。”我脸上发烧,接进奶瓶。纪琼枝对母亲说:“这样怎么能行呢要让他吃饭,将来他大了,上中学上大学,难道还要牵着一头奶羊”我想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学生牵着奶羊走进教室的情景,于是她并无恶意地、爽朗地笑了。“他多大了呀!”她说。“十三岁,属兔子的,”母亲说,“俺也愁得慌,可他吃什么就呕什么,肚子还痛,痛得冒汗珠子呀,怪吓人的……”我不高兴地说:“行了,娘!别说了,娘!我不喝了!娘!”我把奶瓶递出窗去。纪琼枝用手指弹弹我的耳朵,说,“上官同学。别这样,这习惯,要逐渐改。喝吧。”我转脸看着那些在幽暗中闪烁的眼睛,感到耻辱无比。纪琼枝说:“你们都记住,不要拿别人的弱点开心。”说完她便走了。

秦二先生摸起戒尺,扯过郭秋生一只手,按在桌子上。竖子!啪!他的戒尺凶狠地抽到郭秋生的手心上。郭秋生干巴巴地叫了一声。先生看了一眼郭秋生,再次高高举起戒尺的胳膊不由地僵在空中,郭秋生的脸上突然浮起一种好勇斗狠的流氓无产者表情,那双黑得发蓝的眼睛,闪烁着仇恨的、挑战的光芒。先生昏浊的目光铩羽败退,高悬的胳膊和戒尺,软弱无力地垂挂下来。他喃喃着,摘下眼镜,放进铁皮眼镜盒,用一块蓝布包好,揣进怀里,他把那根打过司马库那样的混世魔王的戒尺也插进怀里。然后,摘下瓜皮帽,对着郭秋生鞠了一躬,又对着课堂上的学生鞠了一躬,用令人既同情又厌恶的酸溜溜的腔调说:

在沉入梦乡之前,我看到司马亭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金光闪闪的勋章,递给母亲。我听到他瓮声瓮气、羞羞答答地说:“弟妹,我已经将功折了罪。”

墨水河上,也有一座石桥,桥桩是松木的,是木头支撑的石桥。桥上,站着沙梁子村的妇女主任高长缨,她留着二刀毛,头上别一个塑料蝴蝶发卡,翻唇,露着紫红的牙床。她有一张桔子皮一样毛孔粗大的大红脸,下巴上长着胡子。她用rela辣的目光盯着我看。我知道她现在守寡,她的丈夫被坦克轧成了肉饼。小桥摇摇晃晃,桥面的条石“咯得咯得”响。我过了石桥,回头看到,雪原上留下了一行行的脚印。还有那么多的人吃力地住这边走。我看到了母亲和大姐,还有我们家的孩子,还有我的羊。母亲忘没忘给它戴上奶罩呢如果忘了,它就要吃苦了,积雪没人膝,它的奶头一定要趟着雪走了,从我家到高地,近十里路程,它如何受得了呢

天亮后,我急于向母亲诉说夜间的事,但母亲显得很焦躁,根本不容我张口。她匆匆忙忙地把孩子和行李搬上车,当然没忘了那支大枪。我寻找着那些蜘蛛,但一个也找不到。我知道它们都钻到废墟里去了,只要搬动破砖烂瓦,就会发现它们。它们屙在烂砖碎坯上的粉红色的丝线犹在,在冬天的朝阳下,它们的名字是美丽。我捡起一根牛骨头,挑起—缕粉红的蛛丝。我把牛骨头当成绕线的轴子,不停地纠缠,变成一大团透明、粘稠的、像鳔胶一样的东西。我拖着它一直走出村庄,在我的身后出现了一条粉红色的丝绸之路。

母亲把五姐送她的药片用手巾包起,装在贴身的口袋里,然后搭上车襻,扶起车子,说:“走吧,孩子们。”

神秘的大人物终于露面了,他坐在席棚中央,左手把玩着一块紫红色的砚台,右手玩弄看一支毛笔。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块雕刻着龙风图案的大砚台。大人物尖溜溜的下巴,瘦长的鼻梁,戴—副黑边眼镜,两只黑色的小眼睛,在镜片后闪烁着。他那玩笔砚的手指又细又长,白森森的,像章鱼的腕足。

那个虎fuguodupro狼般凶猛的出水口水势减缓,水流量大大减少。哗啦啦的水声变成了淙淙的水声。哑巴从河水中猛地蹿起来,好像一条大黑鱼出水,盘旋在他头上的海鸥惊叫着飞向高空。他用大手揩去脸上的水,呸呸地往外吐着泥沙。尊龙大爷招呼着土兵,把那一大团藤蔓掀到河里。哑巴揪住藤蔓,双手按着它,让它快速下沉。他身子往上一耸,双腿也踩了上去。他又一次潜入水中。这次潜下去的时间很短,他就冒出头来换了一口气。尊龙大爷递给他一根长长的树枝,想把他拖上来。他摆摆手,再次潜下去。

后来,大门外有人来了。我在麻木不仁的状态中,背倚着不知道是谁的屁段,那人同样也倚着我。门外响起呼呼隆隆的蹚水声,接着出现了几团飘飘摇摇的黄光。几个全身裹在雨衣里,只露着脸的人站在大门口,对屋里喊:“十七团的人,赶快出来站队,归还建制。”喊话的人嗓音沙哑,但这沙哑并非他的本来声音,他的声音原本是洪亮的、富有煽动性的。我一眼就认出了,那藏在雨衣帽子里的,是原爆炸大队队长兼政委鲁立人的脸。关于他率部升级进了**纵队的消息,早在春天里就传进过我的耳朵,现在终于出现在眼前。

上官招弟因为产后身体虚弱,披着一件绿呢子雪花大衣,坐在特为她搬来的赭红色太师椅上。她的左边,是司马库司令。司令也坐着太师椅。他的披风,展开在椅背上。他的左边,坐着上官念弟,她坐着一把轻巧的藤椅。穿着白色的裙子,不是那件有长尾巴的,这是一件高领的、紧贴着皮肉的。起初,他们的上身都挺得很直,脖子都很硬,司马库的大头偶尔歪向右侧,与上官招弟低语。当那猎人在白布上吸烟时,上官招弟的脖子便疲倦了,腰也疲倦了,她的身体下滑,脑袋靠在椅背上,我模模糊糊地看到她头上的珠翠的白光,模模糊糊地嗅到她衣服上的樟脑味儿,清晰地听到她不太均匀的鼻息声。当那个daru女人跳下车奔跑时,司马库的身体扭动,上官招弟昏昏欲睡。上官念弟的身体还是那么端正。司马库的左臂在动,慢慢地动,黑糊糊的,像一条狗尾巴。他的手,我看到了,他的手悄悄地按在了上官念弟的大腿上。上官念弟的身体还是那么端正,好像被摸的不是她。我心里不痛快,说怒shubaojie不是怒shubaojie,说怕不是怕。我喉咙干燥,想咳嗽。一道枝杈般的绿色闪电在沼泽地上空快速地撕破了一大片败絮般的灰云。司马库的手跟闪电一样快,嗖地便收回了。他像羊一样地咳嗽了一声,身体晃了晃,扭过头,对着放映机的方向望了望,我也回头望了望,巴比特这个傻瓜的脸对着机器旁边的一个射出白光的小孔,往里张望着。

他的太太也把杯子举到我们面前,她的手指有的弯曲有的挺直,好似一朵兰花,金戒指在兰花瓣上闪烁。她的露出来的rufang边缘,泛着白磁一样的冷光。我的心扑扑通通地狂跳着。

那片白云顺着风飘走了,一边飘一边降低高度,最后,落在了很远的草地上,变成一片耀眼的白,覆盖着绿草。

“瞧瞧吧!瞧瞧吧!”母亲念叨着,“疯的疯,傻的傻,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

“沙太太,”五姐用嘲讽的口吻说,“你逞什么能”

母亲说:“要不是来了爆炸大队,咱这一家子,早就饿死了……”

母亲麻木地点点头。

白板房那边一阵骚乱,女人尖利的叫骂声像刀刃一样割着空气和阳光。两个女人在井台边撕扯。一个穿红裤子,一个穿绿裤子。红裤子女人在绿裤子女人脸上抓了一把。绿裤子女人对着红裤子女人的胸膛捅了一拳。然后两人都倒退几步,对视了一分钟。虽然看不见她们的眼神,但我基本上等于看到了她们的眼神。我莫名其妙地认为她们俩的眼神与我的大姐上官来弟和二姐上官招弟的眼神一样。突然间她们像两只斗鸡一般踊跃地向对方冲去。她们的身体像在成熟的麦田里奔跑的狗一样起起伏伏。手臂挥舞、rufang横飞,唾沫星子像一群群小甲虫。红裤子女人扯住了绿裤子女人的头发,绿裤子女人回手也扯住了红裤子女人的头发。红裤子女人顺势低头在绿裤子女人左肩上咬了一口,绿裤子女人几乎同时咬中了红裤子女人的左肩。她们俩旗鼓相当,势均力敌,在井台上转来转去。另外的那些女人,有倚在门边抽着烟卷发呆的,有蹲在石头上刷牙漱口吐白沫的,有拍着巴掌哈哈大笑的,有在铁丝上晾晒长筒透明袜子的。在板房前边一块圆形大石头上,站着一个身体笔挺、足蹬耀眼黑色马靴的人,他提着一根藤条,左劈一下,嗖一声风响;右劈一下,嗖一声风响。他把藤条当做刀,演练着刀术。一群男人,几个腆着肚子的矮子被十几个没有肚子的瘦高个子簇拥着,从西南方的一片旗帜里走出来,腆肚子人的笑声跟嘎嘎鸡的叫声一样:嘎、嘎、嘎、啦——嘎、嘎、嘎、啦-

八月十六日上午,三姐又去原地领鸟,我们在家企盼着。大家都有点吃腻了带青草味儿的雁肉,盼望着鸟儿韩给我们换换口味,不敢奢望三姐再背回一只那种肉味鲜美的大鸟,但提回几只野鸽、鹌鹑、斑鸠、野鸭,总是可能的吧?

“真是好家什!”司马库赞叹着,冰上的男人也对着姜技师投过来赞赏的目光。“继续切!”司马库说。

大姐道:“娘,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母亲说:“看到了吧?这小东西,霸道极了。你弄点羊奶喂喂她吧。”

母亲紧紧地搂抱着我,把我脆弱的脑袋藏在她那两只rufang的温暖夹缝里。母亲把一生下来就成了多余人的八姐放在炕上,让她和痴呆了的上官吕氏为伴。上官吕氏自己爬进西厢房,大口吞食驴粪蛋儿。我的姐姐们脱下上衣撑在头上,遮蔽着雨水和冰雹。上官来弟那两只青苹果一样的坚硬rufang第一次将它们优美的轮廓鲜明地凸现出来。只有她没有脱上衣。她用双手捂着头,雨点打湿了她,迎面来的风,一下子把她的衣服吹紧了。

马洛亚牧师低声念叨着他刚才背诵过的祷词,双眼望着烟雾弥漫的蓝天。

上官寿喜哭咧咧地说:“孩她娘啊……你可别死啊……我这就去叫孙大姑……”

日本人的马队沿着河滩往东跑下去,跑到上官来弟她们放鞋子的地方,齐齐地勒住马头,穿过灌木丛爬上了大堤。她看不到日本马队了。她看到河滩上躺着那匹死去的大花马,硕大的头颅上沾满黑血和污泥,一只蓝色的大眼珠子,悲凉地瞪着湛蓝的天空。那个白脸的日本兵半截身子压在马腹下,趴在淤泥上,脑袋歪在一侧,一只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手伸到水边,好像要从水里捞什么东西。清晨光滑平坦的滩涂,被马蹄践踏得一塌糊涂。河水中央,倒着一匹白马,河水冲击着马尸缓缓移动、翻滚,当马尸肚皮朝上时,四条高挑着瓦罐般胖大马蹄的马腿,便吓人地直竖起来,转眼间,水声混浊,马腿便抡在水里,等待着下一次直指天空的机会。那匹给上官来弟留下深刻印象的枣红大马,拖着它的骑手的尸体,顺流而下,已经走到很远的下游,她突然想到,这匹马很可能要到樊三爷家去找那匹大种马。她坚决地认为,枣红大马是匹母马,与樊三爷家的公马是失散多年的夫妻。石桥上的火还在燃烧,桥中央的谷草堆上,蹿起了黄色的火苗和白色的浓烟。青色的桥梁高高地弓起腰,发出呼哧呼哧的chuanxi声,发出哼哼唧唧的shenyin声。他感到桥梁在烈火中变成一条大蛇,扭曲着身体,痛苦不堪,渴望着飞升,但头尾却被牢牢地钉住了。可怜的石桥,她难过地想着。可怜的德国造丽人牌自行车,高密东北乡的唯一的现代化机械,已被烧成一堆歪歪扭扭的碎铁。呛鼻的火药味、胶皮味、血腥味、淤泥味使灼热的空气又粘又稠,她感到胸膛里充满了恶浊的气体,随时都要爆炸。更加严重的是,她们面前的灌木枝条被烤出了一层油,一股夹杂着火星的热浪扑来,那些枝条毕毕叭叭地燃烧起来。她抱着求弟,尖声呼叫着妹妹们,从灌木丛中跑出来。站在河堤上,她清点了一下人数,妹妹们全在,脸上都挂着灰,脚上都没穿鞋,眼睛都发直,白耳朵都被烤红了。她拉着妹妹们滚下河堤,向前跑,前边是一块废弃的空地,据说是回族女人家的旧fqxs房基,断壁残垣,被野生的高大胡麻和苍耳子掩映着。跑进胡麻棵子里,她感到脚脖子软得仿佛用面团捏成,脚痛得如同锥刺。妹妹们跌跌撞撞,哭叫不迭。于是,她们便瘫坐在胡麻棵子里,再次搂抱在一起。妹妹们都把脸藏在姐姐的衣襟里,只有上官来弟,竖着头,惊恐不安地看着漫上河堤的黄褐色的大火。

樊三道:“把驴头搬起来,我要给它灌药!”

她们爬上了高高的蛟龙河大堤,孙家院子里的情景尽入眼底。五个搬运柴草的哑巴发现了上官家的女儿们。那个最大的哑巴,卷起生着一层黑油油小胡子的上唇,对着上官来弟微笑。上官来弟脸上发烧。她想起不久前去河里挑水,哑巴把一根黄瓜扔进自己水桶里的情景。哑巴脸上的微笑暧昧油滑但没有恶意,她的心第一次异样跳动,血液涌上脸,面对着平静如镜的河水,她看到自己满脸赤红。后来她吃了那根鲜嫩的黄瓜。黄瓜的味道久久难忘。她把目光抬起,看到了教堂的彩色钟楼和圆木搭成的瞭望塔。一个金猴样活泼的男人在塔顶上跳跃着,喊叫着:

上官福禄道:“你们在这忙着,我上街探看动静。”

“你跟着我说,‘我肚里的孩子是千金贵子’,快说!”笸箩里盛着带壳的花生。婆婆慈祥的脸,庄严的声音,一半是天神,一半是亲娘,上官鲁氏感动万分,哭着说:“我肚里怀着千金贵子,我肚里怀着贵子……我的儿子……”婆婆把几颗花生塞到她手里,教她说:“花生花生花花生,有男有女阴阳平。”她接过花生,感激地重复着婆婆的话:“花生花生花花生,有男有女阴阳平。”

补七

他强忍着一阵急似一阵的心跳,向那圣洁的七层宝塔走去。他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手扶着一根用用旧fqxs伞柄改成的拐杖,站在塔前,向这边张望着。他感到双腿沉得几乎拖不动了,泪水不可遏止地往外涌。母亲的白发与塔上的枯草一样,猛然间也变成了燃烧的火苗子。他哽咽着喊了一声,便扑到了母亲面前,跪下,脸贴在母亲凸出的大膝盖上。他感到自己像沉入了深深的水底,所有的声音、所有的颜色、所有的物体的形状都不存在了,只有那种从记忆深处猛烈地泛起来的ru汁的味道,占据了他全部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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