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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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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洋的,洗净了被。她撩起水,身上总披着一件被狗油涂得像铠甲一样。母亲感到屈辱的心胸透进了一缕凉爽的空气。小鸟并不,这么洁白,无论多么凶恶的,见了他。

母亲怀着对上官家的满腔仇恨,把自己的routi交给沙口子村打狗卖肉为生的光棍汉高大膘子糟蹋了三天。高大膘子瞪着一双牛眼,翻着两片厚唇,不分春夏秋冬,小鱼儿也不因为有鱼狗的存在而不畅游。整理了一下衣服,回了家,都绕着弯避开,在安全的距离内,母亲是利。汪汪几声。高大膘子正在煮狗肉,母亲闯了进去。“买狗肉:他横横地,还没熟呢!”母亲说:“大膘子,我是来给你送肉的。那一年听社戏时,你在黑影里摸过我,还记得不?”高大膘子红了脸。母亲说:“@

母亲换上一条裤子,头上蒙上一条肮脏的毛巾,看一眼浑身血迹的女婴,用袖子揩干满眼的泪,拖着软绵绵的腿,强忍着剧烈痛楚,挪到院子里。古历五月耀眼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抄起水瓢,从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咕咕嘟嘟灌下去。死了吧,她想,活着也是遭罪,自己把自己作腾死吧!院子里,婆婆正用乌黑的火钳,拧着上官来弟的大腿。上官招弟和上官领弟,瞪着惊恐的眼睛,瑟缩在草垛根上,一声也不敢吱,小小的身体,恨不得塞到草垛里去。来弟像杀猪一样嚎哭,孱弱的身体,在地上滚动着。“让你嚎!让你嚎!”上官吕氏凶狠地叫着,双手拤着火钳子,用她打铁多年炼出来的准确和强悍劲儿,一下接着一下夹着来弟的身体。

那是一个身材瘦削、鹰嘴鹞眼的青年人。他摇着铜铃,串街走巷,嘴里还吆喝着:“爷爷当过御医,父亲开过药铺,我辈穷愁潦倒,摇铃闯荡江湖。”

那是招弟满月后不久的一个中午,母亲遵照上官吕氏的指示,去村子西南方向的苇塘边捞小螺蛳喂鸭。那年春天,来了一个赊小鸭的,是一个高大健壮的外乡人,肩膀上披着蓝布,脚穿一双麻鞋,挑着两笼杏黄色的毛绒绒的小鸭。他把鸭笼放在教堂门前的大街上,悠扬地吆喝着:赊小鸭喽——赊小鸭——。往年春天,有赊小鸡的,有赊小鹅的,从来没来过赊小鸭的。人们都围着那人的鸭笼,看那些粉红嘴巴、黄绒球般的可爱小东西儿。它们呷呷地叫着,透明的小掌片儿,笨拙地移动着。赊吧,赊吧,春天赊鸭,秋天收钱,出了公鸭不要钱。这是北京鸭,下蛋勤,当年下蛋,一天下一个,只要能喂上螺蛳小蛤什么的,一天能下两个蛋,早晨下一个,晚上下一个。上官吕氏率先赊了十只鸭,有人开了头,大家便一齐赊,两笼鸭,一会儿就赊光了。

璇儿被触到痛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扑扑簌簌落满胸襟。

人们都说上官家过得是女人的日子,就像于大巴掌也是过了女人的日子。但支撑着这两个家庭的女人却大不相同。上官吕氏高大肥胖,力大无穷;母亲的大姑姑瘦小玲珑,眼捷手快。上官吕氏讲起话来瓮声瓮气,像教堂里的大铜钟;母亲的大姑姑讲起话来嘎巴脆,像快刀切萝卜。

璇儿问:“为什么要嫁出去呢?”

“怎么啦?”

“那次,”我回忆着一九九一年三月七日晚上的情景,说,“那次就算是了。”

她眼泪汪汪地说:“上官金童,你不要把人往坏里想,是我爱上你,与俺爹没有关系。他还骂了我,要跟我断绝父女关系。俺爹说,‘闺女,你说,你到底看上了他什么他是奸尸犯,精神病,恶迹累累,世人皆知。尽管他有富翁外甥市长外甥,可咱们人穷志不穷……’,她汪着两眼泪说,金童,没关系的,咱俩去离婚好了,我怎么来的怎么走……”

“小舅,”钻进“卡迪拉克”后,他捅tongwo的胳膊,悄悄地说,“您可真是成精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说:“如果还忘不了独ru老金,咱就把她买下来放在橱窗里。”“我跟她已经恩尽情断。”司马粮拍了一下额头,说:“啊呀,好!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呢?”他兴奋地在车座上乱颠屁股。他说:“小舅,我有一个好主意!啊哈……”他得意地大笑着,沉浸在他构想出来的美妙情景里。

上官鲁氏挣扎着向那几间草屋爬去,保安们把她的手脚捆绑起来。她气得口吐白沫,昏厥过去。

新社会,好比是,亮格咙咚的日头放光明,妇女解

上官金童道:“我是个废物,我啥也不能干。”

楼道里很暗。他的眼睛不习惯。他感到不是跟着她,而是被她的气味牵着,走进了一个妖精的洞xue。

“姥姥,没这个必要,咱这儿是地级市的架子,医院里的医生,技术水平比县医院的还高,既然连冷大夫都来看了,哪儿也不用去了。冷大夫是协和医学院的高才生,还出过洋吃过洋面包。他说没治就是没治了。”

在他前边的角落里,便是一大堆垃圾,女工作人员把扫起的垃圾倒在大堆上,便转身走了。一群伏在垃圾上休息的苍蝇被她轰起来,嗡嗡地飞行一阵后,重新落下去。这时他看到,在通往停车场的那面墙上,开着十几个小门,小门上方挂着车次牌和到达地。门外,是用粗大铁管焊成的栅栏,有一些人,已经站在栅栏里,等候着剪票。他终于在候车大厅的边角上,找到了通往大栏镇和蛟龙河农场去的831次公共汽车的检票口。那里已经站着十几个人,有的抽烟,有的说话,有的坐在行李上发呆。他摸出车票看看,票上标着检票时间是7点30分,但大厅正面墙壁上的电子钟已指着8点10分。他一阵紧张,甚至怀疑要乘坐的那辆车已经开走。他提着破旧fqxs的帆布旅行包,排在一个提着黑色皮革包、神色冷漠的男人后边。他悄悄地打量了一下排队的人,感到这些面孔都似曾相识,但却叫不出一个名字。人们似乎都在打量他,用惊讶的、好奇的目光。一时间他手足无措,既想认出一个熟识的乡亲、又怕被人认出的矛盾心情使他手心发粘。他结结巴巴地问前边那个人:“同志……这车是开往大栏去的?”那人用劳改队管教干部那样的目光,把他从头至脚看了一遍fanwai,看得他像炒锅里的蚂蚁一样局促不安。不但在别人的眼里,他想,就是在自己的眼里,上官金童也像羊群里的骆驼一样,是个十足的怪物。昨天晚上,在脏乱的厕所里,面对着墙上一块水银漶漫的镜子,他看到了自己笨重的大头。头上是说红不红、说黄不黄的卷曲的乱毛,而且,两个额角已经秃了进去。蛤蟆皮一样疙里疙瘩的脸上,刻满了皱纹,大鼻子通红,像刚被揪过一样,褐色的络腮胡子,环绕着两片肿胀的嘴唇。在那人挑剔的目光下他自惭形秽,手心里的汗已经濡湿了手指。那人对着高挑在检票口上方写着几个红漆仿宋体字的铁牌子噘了噘嘴,等于回答了他的询问。

母亲哭了几声,便擦着眼睛站起来,说:“闺女,你的罪,总算遭到头了。”

年轻士兵拿出电报纸炫耀着,说:“我就猜到要有大行动了,所以,把婚期推迟了连夜往回赶。”

人们不知道乔其莎吃了多少豆饼,张麻子知道,但他永远不会说。上官金童也不愿往不幸死去的七姐身上泼污水,他想,用不了多久,大家都要被撑死或被饿死,既然如此,一切都不必去想了。

“毁了,砸了锅了,”保卫干事惊愕地说,“还审讯他娘的屁,饭都没得吃了。”

场报主编立刻垂下头,不吱声了。

上官来弟心中万分感动,她带着两手肥皂泡沫,慢慢地站了起来。那只身体只有核桃大的小鸟,能发出如此缠绵多情,持续不止的鸣叫,令她惊讶不已。更重要的是,她感到小鸟正在向她传送着神秘的信息,一种朦胧的、像水面上月光下的紫红的睡莲花一样的亢奋而又可怕的诱惑。她努力想避开这诱惑。她站起来时是想避到屋子里去的,但她的双脚却像生了根,而且她的手也不由自主地伸向那只小鸟。鸟儿韩手腕一抖,小鸟便飞到了来弟脑袋上。她感到鸟的纤细的小爪子,正深入到她的头皮里去,而鸟的叫声,却直接地钻进了她的脑子里。她的眼睛正对着鸟儿韩慈祥的、忧悒的、父亲一样的美丽的大眼睛,一股强烈的委屈的感情陡然把她淹没了。鸟儿韩对着她点点头,转身往东厢房走去。那只小鸟从她的头顶上飞起来,追随着鸟儿韩,进入了东厢房。

“……海边上,嗯,泊着十几条船。一些人,嗯,尽是些老头儿,嗯,老婆子,妇女,嗯,小孩子,在那儿晒鱼,嗯,晒海带,嗯,也挺苦的,嗯,哼着哭丧歌儿,呜儿哇儿,嗯,哇儿呜儿,老邓说,嗯,过了海就是烟台,嗯,烟台离咱们老家,嗯。很近了,嗯,心里乐,嗯,想哭,嗯,远望着海那边,嗯,有一片青山,嗯,老邓说,那就是中国的,嗯,在山上猫到天黑,嗯,海滩上人走光了,嗯,小毕急着要下山。嗯,我说等会儿。嗯、一会儿,嗯,一个人,头上戴着瓦斯灯,嗯,在海滩上,嗯,走了一圈,嗯,我说行了,嗯,下去吧,嗯,一个多月净吃草,嗯,见了鱼干,嗯,比猫还馋,嗯,顾不上说话,嗯,吃了几条鱼,嗯,小毕说鱼还有刺呢,又吃了一些海带,嗯,肚子里那个滋味呢实在难受,嗯,就像煮小豆腐一样,嗯,绞着痛,嗯,小毕说,嗯,大哥,我的肠子怕是被鱼刺扎破了,嗯,晒鱼的铁丝上搭着一件胶布围裙,嗯,我抽下来扎在腰上,嗯,又找到一件,嗯,女人的褂子,穿上紧巴巴的,嗯,光身子一个多月了,嗯,穿上衣裳像个人啦,嗯,跳上一条小船,嗯,推,拖,弄到海里,嗯,身上湿透了,嗯,船不老实,嗯,像条大鱼,嗯,你拖我拉爬上去,嗯,不知道怎么让船走,嗯,你一桨。我一桨,嗯,小船耍脾气,团团转,嗯,不行,这样划不到中国去,嗯,老邓说,兄弟,这样不行,回去吧,我说,不回去,就是淹死,嗯,死尸也要漂回,嗯,漂回中国!”

“肖金钢,饼子脸,老子不要你来管!”为了借助肖金钢的威严使自己摆脱娜塔莎,上官金童不顾一切后果激怒shubaojie了他。

他悠了五下,稳稳地坐在了离我们三米半远的地方。这样的距离使他不至于过分地仰起脸就能与我们进行目光交流。我洗头洗脸时溅出去的脏水流到他的面前,他双手倒退按地,把身子往后蹭了一下。看着他,我才明白,人的身高,基本上由双腿决定。剩下半截的孙不言,更显示出上半身的粗大威武。这个人虽然只剩下半截,但仍然具有震慑人心的力量。他直着眼看着我们,黑色的脸膛上,有—种相当复杂的表情。他的下腭还是像当年那样剧烈地抖动着,发出低沉而清晰的单音:“脱、脱、脱……”两行钻石一样的泪水,从他的金眼睛里流淌出来……

她用含着泪水、但也喷射着火焰的眼睛扫了我们一遍fanwai。最后,她把目光定在我脸上,好像我身上寄托着她最大的希望。我感到极度的惶恐和不安,除了能较快地背诵课文和较正确地演唱妇女解放歌,我几乎再也什么优点,我爱哭、胆小、懦弱,像一只被阉割过的绵羊。

后来他在河边洗去脸上的泪痕,掸净身上的尘土,沿着缀满五色花朵的河堤,慢慢的行走。黄昏时野鸟鸣声凄凉,丰富的色彩胡涂乱抹,或浓或淡的野花香气让司马库迷醉,或苦或辣的野草气味使司马库清醒。天地悠悠,万古一眨眼,他思之怆然。河堤顶端灰白的脚路上,有很多蚂蚱在产卵,它们柔软的肚子深深地钻进坚硬的泥土中,上身直竖着,痛苦又幸福。司马库蹲下,拔出一个蚂炸,看着蚂蚱长长地当浪着的、脱节的肚子,他随即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时光,随即又想起了自己的初恋,那个修眉白脸的女人,是父亲司马瓮的相好。他最欢喜将脆骨鼻子挤在她的胸前roucuo……

我们一齐说:“冤枉。”

他们架着我的胳膊把我扶起来。我的身体像不倒翁一样摇晃着。沙枣花看着我的脸,嘴一撇,“哇啦”一声哭起来。司马粮伸手摸摸我的屁服,我痛苦地尖叫着。他看着手掌上红红绿绿的血和青草的、桑条的汁液,牙齿错得“格格”响。“小舅,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他们……”我说。司马粮问:“他们是谁?”“巫yunyu、魏羊角、丁金钩、还有郭秋生。”司马粮道:“小舅,咱们先回家,姥姥快要急疯了。姓巫的姓魏的姓丁的姓郭的!你们这四个王八蛋好好听着,你们躲过了今天,躲不过明天;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们伤我小舅一根汗毛,我就让你们家竖一根旗杆!”

她问。教室里鸦雀无声。她甜蜜地—笑,下巴上出现一群迷人的肉涡。她说:现在正式上课,我先把歌词念一遍fanwai:

民夫们坐下,继续吃高梁米饭团子。

张天赐静静地坐着,眼睛盯看寡妇操作。他的双手平静地顺在膝益上,腰里悬下来一根黑色的布袋。布袋里装着什么,谁也不知道。深秋里他揽了一起大活儿,把一个客死在高密东北乡艾丘村的贩卖扑灰年画的关东商人吆回去。关东商人的儿子跟他谈了价钱,给他留了地址,便先头回去,准备迎接。此一路翻山越岭,大家都估摸着张天赐回不来了。但是他回来了,看样子刚刚回来。那黑布袋里装的是钱吧他脚蹬着一双破烂不堪的麻耳草鞋,露出了他的像小地瓜一样肥大肿胀的脚趾,还有他的像牛拐骨那么大的踝关节。

我仰面朝天躺在碱土上。母亲和大姐脱下鞋子,放在车把和车梁上磕碰着,倒出鞋旮旯里的碱土。她们的脚后跟像烂红薯。鸟儿们突然惊慌地俯冲下来,难道空中有老鹰不是老鹰,是两架双层翅膀的黑色的大飞艇,从东南方向嗡嗡地飞过来了。它们发出的声音像开动了一千架纺车。它们起初飞得很慢,很高,到了我们头上后,迅速地降低了高度,加快了速度。它们笨头笨脑地,像两头扎上了翅膀的牛犊子,头前飞速地、嗡嗡地转动着的螺旋桨,像一群围着牛头的马蜂。它们肥大的肚皮几乎贴着我们的车梁滑过去,玻璃窗后边那个套着风镜的人好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对着我古怪地笑。我感到他的脸很熟,但不及细看,他的脸和他的笑便电一般快捷地闪过去了。他飞过去了,一股激烈的旋风挟带着白色的尘土骤然翻起,那些草梗啦、砂粒啦、兔子屎啦,像密集的子弹打在我们身上。沙枣花手里的罐头盒子不翼而飞。我吐着嘴里的泥土,慌张地跳起来。另一架飞艇,沿着头架飞艇的轨迹,更加蛮横地俯冲下来,从它的肚皮底下,喷吐出两道长长的火舌。子弹钻在我们周围的泥土里,发出扑哧扑哧的闷响,成群的泥块儿,疾速地迸溅起来。飞艇拖着三缕黑烟一抖翅膀便到了沙梁上空。那些从翅膀底下吐出的火舌断断续续的,声音像狗叫,沙梁上腾起一簇簇黄色的尘雾。它们在空中玩弄着燕子点水的把戏,莽莽撞撞地扎下来,又冒冒失失地拉上去,拉上去时,窗玻璃银光闪烁,机翅膀上却闪烁着钢蓝色的光芒。沙梁上一片混乱,那些土黄色的士兵在尘雾中蹦跳着,喊叫着。一道道黄色的火舌射向空中,枪声连成一片,像刮风一样。两架飞艇,像受惊的大鸟,歪斜着翅膀向空中钻,它们的声音像疯子唱歌。其个一架飞艇钻着钻着便钻不动了,肚子里蹿出一股浓黑的烟,拖曳着,咕嘟咕嘟的,摇摇晃晃的,打着旋磨儿,一头扎到了荒原里。它的头像犁铧,翻起了一大片泥土,翅膀唿扇着,唿扇了一小会儿,便有一大团火,从它的肚子里,忽喇喇地爆开,成了一个大火球,与此同时,一声巨响,把野兔子都震起来了。另一架飞艇,在很高的地方转了一圈,呜呜地哭着,飞走了。

步兵队里,跳出来几个背驳壳枪的,向路边的人询问着情况。剃头匠王超推着一辆时髦的胶轮小车逃难,一路潇洒,在这路上却碰上了让他烦心的事。粮草队里一辆木轮车断了车轴,推车的中年男人把车子歪倒,把那断轴抽出来,翻来覆去地看着,弄得双手都是黑色的车轴油。拉车的是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头上生着疮,嘴角溃烂,身上穿一件没有纽扣的衬衫,腰里扎着一根草绳子。他问:“爹,怎么啦”他爹愁眉苦脸地说:“断了车轴了,孩子。”爷儿俩个合力,把那个高大沉重、箍着铁皮的车轮拖出来。“怎么办,爹”少年问。他爹走到路边,在粗糙的杨树皮上,擦着手上的车轴油。“没法子办。”他爹说。这时,一个背着驳壳枪、穿一件旧fqxs单军装、头上戴着一顶狗皮帽子的独臂干部,从前面的小车队里斜着身跑过来。

“好!”上官盼弟兴奋地大叫着,“有冤枉不怕,上台来说,我们给你做主!”

鲁立人从卫兵脖子上摘下望远镜,扣在眼睛上,向对岸张望。一个站在他身边的小干部焦急地问:“来了没有”

司马粮这个一直让我不愉快、但渐渐地与我亲近起来的小男孩又在想什么呢?他与老鼠仅仅是在斗眼吗他与它是不是在进行着一场精神的较量,就像针尖对着麦芒,谁是针尖?谁是麦芒?我仿佛听到白毛老鼠说:这是我们的地盘,你们不得侵入!我听到司马粮说:这是我们司马家的磨房,是我大伯和我爹修建的,我来这里是回了自己的家,我是这里的主人。白毛老鼠说:强者为王,弱者为贼。司马粮说:千斤鼠抵不住八斤猫。白毛老鼠说:你是人,不是猫。司马粮说:我的前世就是一匹猫,一匹八斤重的老公猫。白毛老鼠说:你怎样才能让我相信你前世是猫?司马粮双手撑地,目眦皆裂,龇牙咧嘴,喵呜——喵呜——老公猫凛厉的叫声在磨房里回荡。喵呜——喵呜——喵——白毛老鼠惊慌失措,四爪落地,刚想逃跑,司马粮像猫一样敏捷地扑上去,一把便攥住了那只白毛老鼠。白老鼠没及咬他,就被他活活地攥死了。其余的老鼠四散奔逃。我学着司马粮,摹仿着猫叫,追赶着老鼠,老鼠转眼间便逃匿得无影无踪。司马粮笑着,回头看我一眼,天哪!他的眼睛真像猫眼,在昏暗中放着绿幽幽贼晶晶的光芒。他把那只白毛老鼠扔到一盘大磨的磨眼里。我们俩每人把住一个磨盘上的木把儿,拼出吃奶的力气往前推,石磨岿然不动,我们只好罢休。我们巡视大磨房,从这盘磨到那盘磨,一个磨一个磨地转磨。都是好磨,司马粮说:“小舅,咱们合伙开磨房如何

司马支队的官兵们,不要动,缴枪不杀!缴枪不杀!喊话声从四面八方逼进来。逼进来……

巴比特对着我耸耸肩膀,扮一个鬼脸儿,挽着上官念弟的胳膊,走到另外的酒桌上敬酒去了。堂倌端上来一盆汤,汤里漂浮着黄色的鸡蛋花子,和一些死人毛发一样的东西。同桌的伙伴们,学了邻桌大人们的样子,用白色的汤匙,舀汤,当然是尽量舀稠的,盆中的汤被他们搅得浪花飞溅。他们把汤匙放在嘴边,弗弗地吹着,一点点地喝。司马粮tongwo,说:“小舅,你喝点吧,都是好东西,不比羊奶差。”“不,”我说,“我不喝。”“那你就坐下吧,他们都在看你呢。”他又说。我挑战般地把目光投向四周,没人看我,司马粮谎报军情。我看到每张桌子中央,都升腾起白色的水蒸气,升到电灯附近,被加温成雾,然后消失。每张桌上都杯盘狼藉,宾客的脸,都变得模糊不清,教堂里酒气熏人。巴比特夫妇已经回到主桌,坐在他们原来的位置上。我看到上官念弟把嘴巴附在上官招弟耳朵上,说了几句俏悄话。她们在说什么呢说的话是不是与我有关呢上官招弟点点头,上官念弟便把嘴从她的耳边离开,恢复了庄严的坐姿。她捏着一把汤匙,舀了一点汤,送到嘴边,用嘴唇沾了沾,然后优雅地喝下去。上官念弟结识巴比特不过一个多月,竞然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装模作样的家伙,一个月前,你不是呼呼噜噜喝粘粥嘛

二姐磕磕绊绊地扑上去,跪在三姐的身边。她喊着:“三妹,三妹,三妹呀……”二姐把手伸到三姐的脖颈下,好像要扶她起来,但三姐的脖子软得像橡皮筋一样,拉得很长。她的头挂在二姐的臂弯里,好像一只死鹅的脑袋。二姐立即把三姐的头放回了原位,她攥着三姐的手,那手也软绵绵地成了橡皮。二姐哇哇地哭起来,哭着喊叫:“三妹呀三妹,你就这样走了啊……”

五个奶羊,三只黑色,两只白色,都生着狭长的脸,镰刀状的角,下巴上垂着长长的胡须。它们的头聚拢在一起,五只嘴巴,吱吱地吸着盆中水。母亲抄起扫帚,把羊屎蛋子扫在一起。把羊屎清扫到圈里去。从胡同里取来新土,垫在羊栏里,用梳子给它们梳毛。回到缸边取水。逐个地清洗着它们的奶头,用白毛巾揩擦干净。山羊们舒服地哼哼着。这时,太阳出山,红光和紫光,驱赶着轻薄的晨曦。母亲回屋,刷锅,往锅里加水,大声喊叫:“念弟,念弟,该起来了。”往锅里加小米和绿豆,最后加上一把黄豆,盖上锅盖。弯腰,嚓嚓沙沙,往灶里塞草。嗤啦,划着洋火,硫磺味,上官吕氏在草堆里翻着白眼。“老东西呀,你咋还不死活着干什么呀!”母亲感叹着。噼噼剥剥,豆秸在燃烧,香气扑鼻,啪!一个残余的豆粒爆裂在火中。“念弟!起来了没有”司马粮迷迷糊糊地从东间屋里出来,走到院子里,寻找厕所。烟囱里冒出青烟。念弟在院子里,水桶响,她要去河中担水。咩——山羊叫。哇——鲁胜利哭。司马凤司马凰哼唧。鸟仙二子噢呀呀。鸟仙懒洋洋走出家门。来弟站在窗前梳头。胡同里群马嘶鸣,是司马库的骑兵中队去河中饮马。群骡走过,是骡兵中队饮骡归来。车铃叮当,白行车中队练车技。“你来烧火。”母亲命令司马粮。“金童呀,起来吧!

“钻进来,”她的脸在驴槽的尽头微笑着,说“钻进来吃我的奶吧,母亲让我的女儿吃她的奶,我让你吃我的奶。这样就谁也不欠谁的账了。”

“娘,”大姐说,“这是关系千军万马的大事,您别犯糊涂啊。”

鲁大队长说:“听说大嫂也姓鲁五百年前咱们是一家。”

怀着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喜悦的心情,我们等侯了仿佛一千年,这个珠光宝气、香气扑鼻的洋女人带着她的手腕受伤的青年,终于站在我们一家面前。而在我们右边,盲老头正挥动着竹竿,抽打着那个会咬人的女孩。女孩机警地与她的爷爷捉着迷藏,使盲老头的竹竿每次都抽在地上或是墙上。“你这个穷命的鬼哟!”盲老头慨叹着。我贪婪地吸着洋女人的香气,从槐花的香味里分析出玫瑰的香味,又从玫瑰的香味里发现了菊花的幽香。而最让我迷醉的。是她的rufang的香味,这香味有些膻腥,令我微微恶心,但我还是张大鼻孔吸着。没有了手绢的遮掩,她的嘴巴完全地暴露出来,这是一个上官来弟式的阔嘴,又配上了上官来弟式的厚唇。厚唇上涂着红油彩。她的鼻子与我们上官家女儿的鼻子有共同之处,都是高耸的;不同之处是,上官家女儿的鼻尖是小蒜头的形状,显得愚蠢又可爱,而这洋女人的鼻头弯了一个钩,使她的脸上有几分食肉猛禽的表情。她的额头很短,每当她瞪眼时便出现—些深深的皱纹。我知道大家都在注视着洋女人,但我可以自豪地说,谁也比不上我的观察细致,谁也不如我收获多,我的目光穿过她身上厚厚的皮毛,看到了她那两只与我母亲的rufang体积差不多大的rufang,它们的美丽,使我几乎忘记了饥饿和寒冷。

母亲听了这些话,犹如五雷轰顶,心中交集着百感,她惊悚地看着三姐妖气横生的脸,千言万语涌到嘴边,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母亲用一把锯子,截下了鳗鲡的头尾,把它的身体,锯成十八段,每一截鳗鲡落地,都呼通一声响。用蛟龙河里的水煮蛟龙河的鳗鲡,煮出的鱼汤鲜美无比。从这一天起,母亲的rufang恢复青春,尽管还留下了前边说过的那道犹如书页上折痕的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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