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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丰乳肥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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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鲁氏一声哀嚎。往屋里跑去,飞起两只缠过、后又解放了的:她浑,娘呀”上官来弟放下妹妹,十四岁的上官领弟大声哭喊着,五个妹妹挤。扶正风箱,然后,倒在风箱上。风箱歪倒,把一只盛着鸡食的青瓷钵盂砸碎。她慌忙爬起来,看到高大的祖母跪在被香烟缭绕着的观音像前。“娘,腐烂的门,身体,胡乱地拼凑着青瓷碎片。好像用这种方式就能让破碎的钵盂复原或是可以减轻自己的罪过。像一匹肥胖的老马,祖母从地上猛烈地,身体摇晃,脑袋乱颤,上官来弟本能地缩紧身体。嘴里发出一连串奇怪的声,双手捂住脑袋,等待着祖母的打击。祖母没有打她,只是拧住了她单薄白皙的大耳朵,把她拎起来,轻轻往外一甩。她尖声嚎叫着。跌在院子当中的青砖甬道上。

她看到祖母弯下腰去,观察着地上的青瓷碎片,宛若牛在汲河中的水。好久,祖母捏着几块瓷片直了腰,轻轻地敲着瓷片,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祖母脸上的皱纹密集而深刻,两个嘴角下垂,与两条直通向下巴的粗大皱纹连结在一起,显得那下巴像是后来安装到脸上去的一个部分。上官来弟就势跪在甬路上,哭着说:“奶奶,您打死我吧。”“打死你”上官吕氏满面哀愁地说,“打死你这钵盂就能囫囵起来吗这是明朝永乐年间的瓷器,是你们老祖奶奶的陪嫁,值一匹骡子钱”上官来弟的脸色灰白,乞求着奶奶的宽恕。“你也是该找婆家的人了”上官吕氏叹道:“一大清早,活也不干,闹什么妖魔你娘是贱命,死不了。”上官来弟掩面啼哭。“砸了家什,还有了功劳”上官吕氏不满地说,“别在这儿烦我,带着你这些吃白食的好妹妹,到蛟龙河里摸虾子去。摸不满虾篓,别给我回来”上官来弟慌忙爬起来,抱起小妹求弟,跑出了家门。上官吕氏像轰赶鸡群一样把念弟等赶出家门,并把一只细柳条编成的高脖子虾篓扔到上官领弟怀里。上官来弟左手抱着上官求弟,右手牵着上官念弟,上官念弟扯着上官想弟,上官想弟拖着上官盼弟,上官领弟一手牵着上官盼弟,一手提着柳条虾篓。上官家的七个女儿你拉我扯,哭哭啼啼,沿着阳光明媚、西风浩荡的胡同,往蛟龙河大堤进发。路过孙大姑家的院子时,她们嗅到一股浓烈的鲜美味道。她们看到,孙家房顶的烟囱里,冒着滚滚白烟。五个哑巴,蚂蚁一样,往屋子里搬运柴草,黑狗们蹲在门旁,伸着鲜红的舌头,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她们爬上了高高的蛟龙河大堤,孙家院子里的情景尽入眼底。五个搬运柴草的哑巴发现了上官家的女儿们。那个最大的哑巴,卷起生着一层黑油油小胡子的上唇,对着上官来弟微笑。上官来弟脸上发烧。她想起不久前去河里挑水,哑巴把一根黄瓜扔进自己水桶里的情景。哑巴脸上的微笑暧昧油滑但没有恶意,她的心第一次异样跳动,血液涌上脸,面对着平静如镜的河水,她看到自己满脸赤红。后来她吃了那根鲜嫩的黄瓜。黄瓜的味道久久难忘。她把目光抬起,看到了教堂的彩色钟楼和圆木搭成的了望塔。一个金猴样活泼的男人在塔顶上跳跃着,喊叫着:“乡亲们,日本人的马队已经出了城”塔下聚集着一群人,都仰着脸往塔顶张望。塔顶的人不时弯下腰,垂着头,手扶着栏杆,似乎在回答塔下人的询问。回答完毕,他又直起腰,转着圈,双手罩在嘴边成喇叭状,向着四面八方,播送日本人即将进村的警报。

横贯村庄的大街上,突然疾驰来一辆马车。不知道马车来自何方,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好像从地下拱出来的。三匹骏马拉着一辆胶皮轱辘大车,十二只马蹄鼓点般翻动,马蹄声扑扑通通,尘土飞扬,犹如一股股黄烟。一匹马杏黄。一匹马枣红。一匹马葱绿。三匹马胖嘟嘟的,像蜡塑的一样。马身上油光闪闪,彩色迷人。一个黑色的小男人,叉开腿站在辕马后的车杆上,远远地看去他仿佛坐在辕马的臀上。小男人挥舞着红缨大鞭子,嘴巴里驾驾驾,鞭声叭叭叭。突然间他猛勒马缰,马咴咴叫着直立起来。车煞住,汹涌的黄烟潮水般往前冲,把马车、马、车夫全部遮没了。待黄烟消散后,她看到福生堂的伙计们把一篓篓的酒和一捆捆的谷草搬到马车上。一个大个子男人站在福生堂大门口的石阶上,高声大嗓地吆喝着什么。一个篓子掉在地上,沉闷一声响,封篓口的猪尿脬破碎,明亮的酒液涌流。几个伙计扑上去扶篓。大个子男人从石阶上跳下来,挥舞着手中一根闪闪发光的鞭子,抽打着那几个伙计。那几个伙计用手捂着头蹲在地上,承受着鞭打。鞭子舒卷自如。如同一条飞舞在阳光里的蛇,酒香顺风飘来。原野坦荡,麦浪翻滚,一片片风起潮涌的金黄。塔顶上的男人喊叫:“跑吧,跑吧,跑晚了就没命啦”

好多人走出家门,像忙忙碌碌又像无所事事的蚂蚁。有的走,有的跑,有的站着不动。有的往东,有的往西,有的原地转圈,东张西望。这时,孙家院内的香味更浓了,一帘白色的蒸气从她家门口翻卷上来。哑巴们销声匿迹,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块块白色的骨头从屋里飞出来,引起五条黑狗的疯狂争夺。抢到骨头的狗跑到墙边,头抵着墙角,嘎嘎嘣嘣地咀嚼着。抢不到骨头的狗红着眼盯着屋内,低沉地呜叫着。上官领弟扯扯上官来弟,道:“姐姐,我们回家吧。”上官来弟摇摇头,说:“不,我们下河摸虾去,娘生完了弟弟,要喝我们的虾汤。”她们互相搀扶着下了河堤,一字儿排开,面对着河水。水面上映出了上官家女儿们的清秀面容,她们都生着高挺的长鼻梁和洁白丰满的大耳朵,这也是她们的母亲上官鲁氏最鲜明的特征。上官来弟从怀里掏出了把桃木梳子,逐个地梳理着妹妹们的头发,麦桔屑儿和灰土纷纷落下。她们被梳理时都咧嘴皱眉乱叫唤。她最后梳理了自己的头发,编成一条粗壮的大辫子,甩到背后,辫梢齐着她翘起的屁股。她掖好木梳,挽起裤腿,露出了白皙的、线条流畅的小腿。然后她脱了那双绣着红花的蓝缎子鞋。天足的妹妹们看着她的半残废的脚。她突然发了脾气,吼道:“看什么看什么摸不到虾子,老东西饶不了你们”妹妹们迅速脱鞋挽裤,最小的上官求弟脱了个光屁股。她站在蒙着一层淤泥的河滩上,看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和水底轻柔、温顺地摆动着的水草。鱼儿在草间嬉戏。燕子紧贴着水面飞翔。她下了河,大声说:“求弟在上边捡虾,别人都下来。”妹妹们嘻嘻哈哈下了河。

她感到因为缠脚格外发达了的脚后跟直劲儿往淤泥中陷,滑腻的水草叶子轻拂着她的腿,使她的心里荡漾起种难以言传的滋味。她弯下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水草的根部、没淤平的脚窝,这都是虾子喜欢栖身之地。一个小东西突然蹦跳在她的双手中。她心中一阵狂喜。只透明的、弯曲的、指头般长的河虾捏在她手指间。虾子生动极了,每一根须子都是美丽的。她把它扔到河滩上。上官求弟欢快地叫着扑上去捡虾。“姐呀,我也摸到了一只”“姐呀,我摸到了”“我摸到了”两岁的上官求弟承担不了繁重的捡虾任务。她跌倒了,坐在河滩上哭。几只虾子弹跳有力,重归河流,随即无影无踪。上官来弟上去,扶起小妹,把她拖到河边,用手掌撩着水,洗她屁股上的淤泥。她每撩一下水,求弟的身子便往上耸一下,嘴里发出一声尖叫,尖叫声里还夹杂着一些缺头少尾的骂人脏话。来弟在求弟屁股上扇了一巴掌,便松开了她。求弟飞快地挪到堤半坡上,手抓着灌木枝条,像一个撒泼的老女人一样,斜着眼,大声骂着脏话,来弟忍不住笑了。妹妹们已经摸到河的上游去了。明光光的滩涂上几十只虾子蹦跳着。一个妹妹喊她:“大姐,快捡呀”,她提着虾篓,对求弟说:“小混蛋,回家再跟你算帐”,然后,便愉快地捡虾,连续不断的收获使她忘掉了一切烦恼,一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从哪里学会的小曲脱口哼出:“娘啊娘,狠心肠,把我嫁给卖油郎”

来弟很快便追上了妹妹们。她们沿着河水的边缘,并着肩膀,弯着腰,高高地撅着屁股,下巴几乎触着水面,双臂分开,合拢,分开,合拢,搜索着前进。她们身后,河水变得浑浊,有一些鹅黄铯的水草叶子被绊断,漂浮在水面上。每当她们直起腰时,便一定是摸到虾子了。一会儿领弟,一会儿盼弟,一会儿想弟五个妹妹几乎是不间断地把虾子掷到河滩上。来弟跑来跑去捡虾,求弟也尾随上来。她们在不知不觉中,靠近了那座横跨蚊龙河的拱形石桥。上官来弟招呼妹妹们:“上来吧,都上来,虾篓满了,该回家了。”妹妹们恋恋不舍地上了岸,站在河滩上。她们的手都泡得发了白,小腿上沾满紫色的淤泥。大姐,今天河里虾子咋会这么多大姐,娘把小弟弟给我们生出来了吧大姐,日本鬼子是个啥样他们真的吃小孩吗大姐,哑巴家为什么把鸡杀了大姐,奶奶为什么老是骂我们大姐,我梦到娘肚子里有一条大泥鳅妹妹们向来弟轮番提问,她一个问题也没有回答。她的眼睛盯着石桥。石桥闪烁着青紫色的光辉。那辆三匹马拉着的胶皮轱辘大车从村子里驰出,停在桥头上。

小个子车夫拢住马。马烦躁不安地用前蹄敲击着桥石,蹄铁声清脆,桥石上溅出火星。几个男人都赤着膊,拦腰扎着宽阔的牛皮腰带,腰带的铜环扣像金子样耀眼。上官来弟认识他们。他们是福生堂护院的家丁。家丁们跳上车,先把车上的谷草扔下来,接着把酒篓子搬下来。一共搬下十二篓酒。车夫揽着马头,让辕马后坐,使大车倒退,退到桥头旁边的空地上。这时,她看到,福生堂的二掌柜司马库,骑着一辆漆黑的自行车从村中蹿出来。这是高密东北乡开天辟地之后的第一辆自行车,德国制造,世界有名的丽人牌。爷爷上官福禄手贱,趁人不注意、摸了一下车把,那是去年春天的事,惹得二掌柜黄眼珠子冒蓝光。他身穿柞蚕丝绸长袍,白洋布裤子,脚脖子上扎着黑穗蓝带子,脚穿白底胶皮鞋。他的两个肥大的裤腿膨胀着,好像里边充满了气体。他的袍角撩起,掖在腰带里。腰带是白丝线织成,垂着一长一短两穗流苏。左肩右斜一条窄窄的棕色皮带,皮带连结着皮盒子,皮盒子口上,露出一角火苗一样的红绸。德国丽人牌自行车铃声如爆豆,司马库风一样驰来。他跳下车子,摘下翻檐草帽扇着风,脸上的红痣好像块赤炭。他大声命令家丁:“快点,把谷草堆在桥上,倒上酒、点火烧这些狗日的”家丁们忙忙急急,抱谷草到桥上。一会儿工夫桥上谷草堆了半人高。寄生在谷草中的小白蛾子扑扑楞楞地飞出来,有的跌落在河水中,进了鱼腹,有的进了燕子的口。“往草上倒酒”司马库大声喊着。

家丁们抬着酒篓,仄歪着身体上桥。他们拔开猪尿脬,把酒篓抬起来倾倒,清凉美酒咕嘟嘟流出,香气醉了一条河。谷草唰唰地响着。很多酒液在桥上流,流到桥石边沿,汇集起来,急雨般落在河水中。桥下哗啦啦一片水响。十二篓酒浇完,整座石桥像用酒洗了遍。枯黄的谷草变了颜色。桥的边沿上,悬挂着一道酒的透明帘幕。袋烟工夫,河里便漂起一层白花花的醉鱼。上官来弟的妹妹们要下河捞鱼。上官来弟低声喝斥她们:“别下,跟我回家”桥上的奇景吸引着妹妹们,她们站着不动。其实桥上的奇景也吸引着上官来弟,她拖拉着妹妹们往回走,眼睛却始终没离开桥。司马库得意洋洋地在桥上站着,“啪啪”地拍着巴掌,双眼放金光,满脸都是笑容。他对着家丁们炫耀:“这条巧计,只有我才能想出来妈的,只有我才能想得出来。小日本,快快来,让你们尝尝我的厉害。”家丁们随声应和着。一个家丁大声问:“二爷,现在就点火吗”司马库道:“不,等他们来了再点。”家丁簇拥着司马库往桥头走去。福生堂的马车也回了村。

桥上恢复了宁静,只有酒液落水的声音。上官来弟提着虾篓,带着妹妹们,分拨开河堤漫坡上生长着的茂盛灌木,住堤顶爬去。突然,她看到一张黑瘦的脸,掩映在灌木枝条间。她惊叫一声,手中的虾篓落在弹性丰富的枝条上,跳动着,滚到河水边。虾子流出篓,片亮点在滩涂上跳跃。上官领弟去追赶虾篓,几个妹妹去捕捉虾子。她胆怯地往河边倒退,眼睛不敢离开那张黑脸。黑脸上绽开一朵抱歉的笑容,两排亮晶晶的牙齿,闪烁着珠贝般的光芒。她听到那人低声说:“大妹子,别害伯,我们是游击队。别出声,快点离开这儿。”这时,她才看清楚,河堤灌木丛中,蹲着几十个穿绿衣的人。他们都板着脸,瞪着眼,有的搂着长枪,有的捧着炸弹,的的拄着红锈斑斑的大刀。面前这个面带笑容、黑脸白牙的男人,右手握着一只蓝色的小枪,左手托着一个噼噼作响的亮晶晶的东西。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一块用来度量时间的怀表。而这个黑脸男人,最终钻进了她的被窝。

第六章

醉醺醺的樊三不满地嘟哝着走进上官家大门“日本人就要来了,你家的驴,真会挑时辰怎么说呢,你家的驴,是我的种马日的,解铃还得系铃人。上官寿喜,你的面子不小哇,屁,你有什么面子我全看着你娘的面子。你娘跟我哈哈她给我打过切马蹄的铲子”上官寿喜一脸汗水,跟在满嘴胡言乱语的樊三身后。“樊三”上官吕氏吼一声,“你个杂种,尊神难请啊”樊三抖抖精神说:“樊三到”看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产驴,他的酒意便去了半。“啊呀,都成这模样了为什么早不叫我”他扔下肩上的牛皮兜子,弯下腰去,摸摸驴耳朵,拍拍驴肚皮,又转到驴后,拽拽那条从产道里伸出来的骡腿。他直起腰,沮丧地摇着头,说:“晚了,完了。去年你儿子牵驴来配种时,我就对他说,你家这头蚂蚱驴,最好用驴配,他不听我劝,非要用马配。我那匹大种马,十足纯种东洋马,一个马蹄,大过你家驴头。我家的种马跨上去。你家的驴就瘫了,简直是大公鸡踩麻雀。也就是我的种马,调教得好,闭着眼日你家的蚂蚱驴,要是换了别人家的马,哼,怎么着难产了吧生骡子的驴不是你家这驴,你家的驴只能生驴,生蚂蚱驴”“樊三”上官吕氏打断他的话,恼怒地说,“你还有完没有”“完了,说完了。”他抓起牛皮兜子,抡上肩头,恢复醉态,歪歪斜斜,欲往外走。上官吕氏扯住他的胳膊,说:“老三,就这样走了”樊三冷笑道:“老嫂子,没听到福生堂大掌柜的吆喝村里人都快跑光了,驴要紧还是我要紧”上官吕氏道:“老三,怕我亏了你是不是两壶好酒一个肥猪头,亏不了你,这个家,我做主。”樊三看看上官父子,笑道:“这我知道,你是铁匠家掌钳的,光着脊梁抡大锤的老娘们,全中国就你一个,那劲头儿”他怪模怪样地笑起来。上官吕氏拍他一掌,道:“放你娘的臊,三,别走,怎么说也是两条性命,种马是你的儿,这驴就是你的儿媳妇,肚里的小骡,就是你孙子。拿出你的真本事来,活了,谢你,赏你;死了,不怨你;怨我福薄担不上。”樊三为难地说:“你都给我认了驴马亲家了,还叫我说啥试试吧,死驴当成活驴医。”“这就对了。三,别听司马家大疯子胡吣,日本人来干啥再说,你这是积德行善。鬼都绕着善人走。”上官吕氏说。

樊三解开牛皮兜子,摸出一瓶绿油油的东西,道:“这是我家祖传秘方配成的神药,专治牲畜横生竖产,灌上这药,再生不下来,孙悟空来了也没治了。爷们,”他招呼上官寿喜,“过来帮个手。”上官吕氏道:“我来帮你,他笨手笨脚。”樊三道:“上官家母鸡打鸣公鸡不下蛋。”上官福禄道:“三弟,要骂就直着骂,别拐弯抹角。樊三道:“生气啦”上官吕氏道:“别磨牙啦,说,怎么着弄”樊三道:“把驴头搬起来,我要给它灌药”上官吕氏叉开腿,憋足劲,抱着驴脖子,把驴头抬起来。驴头摆动。驴鼻孔里喷出粗气。“再抬高点”樊三大声说。上官吕氏又用劲,鼻孔里喷出粗气。樊三不满地说:“你们爷俩,是死人吗”上官父子上来帮忙,差点踩着驴腿。吕氏翻白眼。樊三摇头。终于把驴头高高抬起。驴翻着肥厚的唇,龇出长牙。樊三把一只用牛角磨成的漏斗插进驴嘴,将那瓶绿油油的液体灌了进去。上官吕氏喘粗气。樊三摸出烟袋,装了一锅烟,蹲下,划着洋火。点烟。深吸一口。两道白烟从他的鼻孔里喷出。他说:“日本人占了县城,把张唯汉县长杀了,把张唯汉县长的家眷j了。”上官吕氏问:“又是司马家传出来的消息”樊三道:“不是,是我的拜把子兄弟说的,他家住在县城东门外。”上官吕氏道:“十里路没真信儿。”上官寿喜道:“司马库带家丁到桥头上布火阵了,看样不会假。”上官吕氏愤怒地看着儿子,道:“正八经的话你一句也听不到,歪门邪道的话你一句也落不下。亏你还是个男人,是一大群孩子的爹,你脖子上挑着的是颗葫芦还是个脑袋你们也不想想,日本人不是爹生娘养的他们跟咱这些老百姓无仇无怨,能怎么样咱跑得再快能跑过枪子儿藏,藏到哪天是个头”

在她的教训下,上官父子低着头不敢吭气。樊三磕掉烟锅里的灰,解嘲地干咳几声,说:“还是老嫂子目光远大,看事透彻。您这么一说,我这心里也踏实了不少。是啊,往哪儿跑往哪儿藏人能跑能藏,可我那匹大叫驴、那匹大种马,都像大山一样,如何藏得住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去它娘的,不管它,咱先把这小骡折腾出来再说。”上官吕氏欣慰地说:“这就对了”樊三脱掉褂子,紧紧腰带,清清嗓子,像即将登台比武的武师一样。上官吕氏满意地频频点头,喂里唠叨着:“三,这就对了;这就对了,老三。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接下骡子,我多给你瓶酒,敲着锣鼓给你扬名去。”樊三道:“都是屁话,老嫂子,谁让你家的驴怀着我家的种呢这叫包种包收,一包到底。”他围着驴转了一圈。扯扯那条小骡腿,咕哝着:“驴亲家,这是一道鬼门关,你也赌口气,给三爷我长长脸。”他拍拍驴头,说,“爷们,找绳子,找杠子,把它抬起来,让它站立,躺着是生不出来的。”上官父子望着上官吕氏。上官吕氏说:“照你三爷说的办。”上官父子拿来绳子和杠子。樊三接过绳子,从驴的前腿后穿过去,在上边打了一个结,用手提着,说:“穿杠子进来。”上官福禄把杠子穿进绳扣。“你到那边去。”樊三命令上百寿喜。樊三说:“弓腰,杠子上肩”

上官父子对着面,弓着腰,杠子压在肩头。“好,”樊三说,“就这样,别急,我让你们起,你们就起,把吃奶的劲儿给我使出来,成败就这一下子。这驴,经不起折腾了。大嫂子,你到驴后帮我接应着,别把小牲口跌坏。”他转到驴后,搓搓手掌,端起磨台上的豆油灯盏,将一盏油全倒在手掌上,搓匀,吹一口气。然后,他试探着把一只手伸进驴的产道,驴蹄子乱弹。他的一只胳膊都伸了进去,他的脖子紧贴着那只紫色的小骡蹄子。上官吕氏不转眼珠地盯着他,嘴唇索索抖颤。“好,”樊三瓮声瓮气地说,“爷们,我喊一二三,喊三时猛劲儿起,别孬种,要命的时刻塌了腰。好,”他的下巴几乎触在驴腚上,深深地伸进驴的产道里的手,似乎抓住了什么,“一二三呐”上官父子嗬嗨一声吼,表现出难得的阳刚,猛地挺直了腰,借着这股劲儿,黑驴身体侧转,两条前腿收回,脖子昂起,两条后腿也侧转过来,蜷屈在身下。樊三的身体随着驴转,几乎趴在了地上。看不到他的脸,只听到他喊:“起呀,起”上官父子踮起脚尖,猛往上挣。上官吕氏钻到驴腹下,用背顶着驴腹;驴吼叫一声,站了起来。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光溜溜的东西,伴随着血和粘稠的液体,从驴的产道里钻出来,先落在樊三的怀里,然后滑落在地樊三掏出小骡驹嘴里的粘液,用刀子切断脐带,挽了一个疙瘩,把它抱到干净的地方。讨了一块干布,揩着它身上的粘液。上官吕氏眼含泪水,嘴里念叨着:“谢天谢地谢樊三,谢天谢地谢樊三”小骡驹抖抖颤颤站起来,随即跌倒。它的毛光滑如绸,嘴唇紫红,宛若玫瑰花瓣。樊三扶起它,道:“好样的,果然是我家的种,马是我的儿,小家伙,你就是我孙子,我是你爷爷。老嫂子,熬点米汤,喂喂我的驴儿媳吧,它捡了一条命。”

第七章

上官来弟拖拉着一串妹妹,刚刚跑出几十步远,就听到空中响起啾啾的尖叫声。她仰脸寻找那发出如此怪声的鸟儿,身后的河水中,震天动地一声巨响。她的耳朵嗡嗡地响着,脑子里迷迷糊糊。一条破烂的大头鲇鱼,掉在了她的眼前。鲇鱼桔黄铯的头颅上,流着几丝殷红的血,两条长长的触须微微颤抖着,肠子沾在了背上。随着鲇鱼的降落,一大片浑浊的、热乎乎的河水,淋在了她们身上。她麻木地、做梦般地回头看看妹妹们,妹妹们同样麻木地看着她。她看到念弟的头发上,挂着一团粘糊糊、仿佛被牛马咀嚼过又吐出来的水草;想弟的腮上,沾着七八片新鲜的银灰色鱼鳞。距她们十几步远的河中央,河水翻卷着黑色的浪花,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被气浪掀到空中的热水,哗啦啦响着落在漩涡中。河水上飘荡着一股薄薄的白烟。她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硝烟味道。她费劲儿地思想着眼前的情景,虽然想不明白,但却感觉到一种兴奋不安的情绪在心中涌动。她想喊叫,眼睛里却突然迸出了几大滴泪水,啪哒啪哒地落在了地上。我为什么要哭呢她想,我没有哭,那为什么要流泪呢也许不是眼泪,是溅到脸上的河水。她感到脑子完全混乱了,眼前的一切:闪闪发光的桥梁、浊水翻滚的河流、密密麻麻的灌木、惊慌失措的燕子、呆若木鸡的妹妹们杂乱的印象,纠缠在一起,像一团理不出头绪的乱麻。她看到最小的妹妹求弟咧开嘴,紧闭着眼,两行泪水挂在腮上。周围的空中,毕毕剥剥一片细响,宛若无数干透了的豆荚在阳光里爆裂。河堤的灌木丛中,隐藏着秘密,悉悉索索,好像有成群的小兽在里边潜行。适才在灌木丛中看到的那些绿衣男人无声无息,灌木枝条肃然上指,金币般的叶片微微颤抖。他们果真藏在里边吗他们藏在里边干什么呢她困难地想着,突然,她听到,一个扁扁的声音,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呼唤着:“小妹妹,快趴下小妹妹们趴下”。

她寻找着那声音的出处,目光飘摇。脑袋深处好像有一只螃蟹在爬行,疼痛难挨。她看到,一个黑得耀眼的东西,从半空中飞落下来。石桥东边的河水中,缓缓地升起一根水柱,那水柱有牛腰那么粗,升到河堤那么高时,顶端骤然散开,好像一棵披头散发的银柳树。紧接着,硝烟的气味、淤泥的气味、臭鱼烂虾的气味,扑进她的鼻腔。她的耳朵里热辣辣的,什么也听不到,但她似乎看到那巨大的声音像水一样涌向四面八方。又一个黑得耀眼的东西落在河水中,水柱照样升起。一块蓝色的东西扎在河滩上,边沿翘起,状若狗牙。她弯下腰,伸手去捡那蓝东西,指尖冒起一股细小的黄烟,尖刻的疼痛,飞速地流遍全身。猛然间,她重新听到了喧闹的世界,好像那灼手的疼痛从耳朵里钻出,顶开了堵住耳朵的塞子一样。河水吱吱啦啦响着,水面上蒸气滚滚。爆炸声在空中隆隆滚动。六个妹妹中,有三个咧着大嘴嚎哭,另外三个,捂着耳朵趴在地上,屁股高高地翘着,好像荒草甸子里那种傻笨傻笨、被人追急了便顾头不顾腚的秃尾巴鸟儿。“小妹妹”她听到有人在灌木丛中大声喊叫,“快趴下,趴下,爬过来”她趴在地上,寻找着灌木丛中的人。她终于看到,在一丛枝条柔软的红柳里,那个黑脸白牙的陌生男人对着自己招手,喊叫:“快,爬过来”

她的混沌的脑袋里裂开了一条缝隙,透进一缕白色的光明。她听到一声马嘶,扭头看到一匹金黄铯的小马,竖着火焰般的鬃毛,从石桥的南头跑上石桥。这匹美丽的小马没拴笼头,处在青年与少年之间,调皮,活泼,洋溢着青春气息。这是福生堂家的马,是樊三爷家东洋大种马的儿子,樊三爷爱种马如儿子,这金黄小马,便是他嫡亲的孙子啦。她认识这匹小马,喜欢这匹小马。这匹小马经常从胡同里跑过,引逗得孙大姑家的黑狗疯狂。它跑到桥中央,突然立住,好像被那一道谷草的墙挡住了去路,又好像被谷草上的酒气熏昏了头。它歪着头,专注地看着谷草。它在想什么呢她想。空中又啾啾地尖叫起来,一团比熔化了的铁还要刺眼的亮光在桥上炸开,惊雷般的声音,似乎在很高很远的地方滚动着。她看到那匹小马突然间四分五裂,一条半熟的、皮毛焦糊的马腿抡在灌木枝条上。她感到恶心,一股又酸又苦的液体从胃底涌上来,冲到喉咙。她的脑子一下子清楚了,明白了。通过马的腿,她看到了死亡。恐惧袭来,使她手脚抖动,牙齿碰撞。她跳起来,拖着妹妹们,钻进了灌木丛。六个妹妹,紧紧地围着她,互相搂抱着,像六个蒜瓣儿围绕着一根蒜莛。她听到左边不远处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嘶哑地喊叫着什么,但很快就被沸腾的河水淹没了。

她紧紧地搂着最小的妹妹,感到小家伙的脸烫得像火炭一样。河面上暂时平静了,白色的烟在慢慢地消散。那些啾啾鸣叫着的黑玩艺儿,拖曳着长长的尾巴,飞越过蛟龙河大堤,落到村子里,隆隆的雷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村子里隐隐约约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和大物倾倒的哗啷声。河对面的大堤上,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一株老槐树,孤零零地立着。槐树下边,是一排沿河排开的垂柳,柔长的枝条一直垂到水面。这些奇怪的、可怕的东西,究竟是从哪里飞出来的呢她执拗地想着。“啊呀呀呀”,一个男人的嘶哑的喊叫声打断她的思路。透过枝条缝隙,她看到福生堂二掌柜司马库骑着丽人牌自行车蹿上桥。他为什么上桥呢一定是为了马,她想。但是,司马库一手扶着车把,一手举着个熊熊燃烧的火把,分明不是为马来的。他家的那匹美丽的小马肢体粉碎,血肉模糊,一塌糊涂在桥上,马血染红了河水。司马库急煞车,把手中的火把扔在桥中央浸透了酒浆的谷草上,蓝色的火苗轰然而起,并飞快地蔓延。司马库调转车头,来不及上车,推着车子往回跑。蓝色的火苗追逐着他。他嘴里继续发出“啊呀呀呀”的怪叫。“叭勾”,一声脆响,他头上的卷边草帽鸟一样飞起来,旋转着栽到桥下去。他扔下车子,弓着腰,踉跄了一下,狗趴在桥上。“叭勾叭勾叭勾”,一连串的响,像放爆竹一样。司马库身体紧贴着桥面,哧溜溜往前爬,好像一条大蜥蜴。转眼间他就消逝了。叭勾声也停止了。整座桥都在冒蓝火,中间的火苗子最高,没有烟。桥下的水变成蓝色。热浪扑过来,喘气不流畅,胸口闷,鼻孔干燥。热浪变成风,波波地响。灌木枝条湿漉漉的,好像出了汗,树叶子卷了起来,蔫了。这时,她听到司马库在河堤后高声骂着:“小日本,操你姐姐,你过得了芦沟桥,过不了我的火龙桥”骂完了便笑:“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司马库的笑声没完,对面河堤上,齐刷刷地冒出了一片顶着黄帽子的人。然后便是穿黄衣服的上身和马头。几十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站在河堤上。虽然隔着几百米,但她看到,那些马和樊三爷家的大种马一模一样。日本鬼子日本鬼子来了,日本鬼子倒底来了日本马兵没有走升腾着蓝色火焰的石桥,而是斜刺里冲下了对面河堤。几十匹高头大马笨拙地碰撞着,一转眼便到了河底。他们叽哩咕噜地吆喝着,马儿咴咴地嘶鸣着,冲入了河水。河水刚刚淹没马腿,马的肚皮贴着水面。马上的日本人都坐得端正,腰挺直,头微仰。一张张脸都被阳光照得白花花的,分不清鼻子眼睛。马昂着头,摆出一副快跑的样子,但它们跑不起来。河水好像化开的糖浆,散发着腥甜气息。高头大马们艰难地跋涉着,激起一簇簇蓝色的浪花。她感到那些浪花像小火苗一样燎着马的肚皮,所以它们把沉重的大头不断地扬起来,身体不停地耸动,尾巴的下半截在水面上漂着。马上的日本人忽高忽低。他们都用双手拉着马缰,踩着马蹬的腿伸得笔直,八字形劈开。她看到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在河心停住,翘起尾巴根子,屙出了一团团粪蛋子。马上那个日本人,焦急地用腿后跟磕着马肚子。马站着不动,马头晃动着,抖动得嚼环哗啦啦响。

“打呀,弟兄们”左侧灌木丛中有人吼了一声,随即便是一声裂帛般的闷响。然后是一阵粗细不一、厚薄不等的响声。一颗嗤嗤地冒着白烟的黑东西滚落到河水里,轰隆一声,掀起一根水柱子。枣红马上那个日本人身体奇怪地往上蹿了一下,随即便往后仰去。后仰的过程中,他的两只粗短的胳膊胡乱挥舞着,胸前一股黑血忽刺刺地溅出来。溅到马头上。溅到河水中。那匹大马轰然而起,亮出了沾满黑泥的前蹄和涂了油一样的又宽又厚的胸脯。待大马前蹄下落砸起一片水花时,日本兵已经仰面朝天挂在马腚上。一个骑在黑马上的日本兵一头扎到水里。蓝马上的日本兵前扑,两只胳膊垂挂在马脖子两侧,悠悠荡荡,掉了帽子的脑袋歪在马脖子上,一股血沿着他的耳朵,流到河水中。河里一片混乱,失主的马嘶鸣着,回转身,往对岸挣扎。其余的日本兵都在马上弯了腰,双腿夹紧马肚,端起悬挂在胸前的油亮的马枪,对着灌木丛开火。几十匹马呼呼隆隆、拖泥带水地冲上了滩涂。马肚皮下滴着成串的珍珠,马蹄上全是紫色的淤泥,马尾巴拖着一束束亮晶晶的丝线,拖得很长很长,一直连绵到河中心。

一匹额头上生着白毛的花马驮着一个脸色苍白的日本兵,跳跃着冲向河堤。笨重的马蹄刨着滩涂,发出噗哧噗哧的声音。马上的日本兵眯着眼,紧绷着牙状的嘴,左手拍打着马腚,右手高举着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刀,对着灌木冲上来。上官来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日本兵鼻尖的汗水、花马粗壮的睫毛,听到了从花马鼻孔里喷出的喘息声,闻到了酸溜溜的马汗的味道。突然,花马的额头上冒起一股红烟,它剧烈运动着的四肢僵住了,光滑的马皮上出现了无数条粗大的皱纹。它的四条脚猛然软下去,马背上的日本兵没来得及下来,就与他的马一起跌倒在灌木丛边。

日本人的马队沿着河滩往东跑下去,跑到上官来弟她们放鞋子的地方,齐齐地勒住马头,穿过灌木丛爬上了大堤。她看不到日本马队了。她看到河滩上躺着那匹死去的大花马,硕大的头颅上沾满黑血和污泥,一只蓝色的大眼珠子,悲凉地瞪着湛蓝的天空。那个白脸的日本兵半截身子压在马腹下,趴在淤泥上,脑袋歪在一侧,一只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手伸到水边,好像要从水里捞什么东西。清晨光滑平坦的滩涂,被马蹄践踏得一塌糊涂。河水中央,倒着一匹白马,河水冲击着马尸缓缓移动、翻滚,当马尸肚皮朝上时,四条高挑着瓦罐般胖大马蹄的马腿,便吓人地直竖起来,转眼间,水声混浊,马腿便抡在水里,等待着下一次直指天空的机会。那匹给上官来弟留下深刻印象的枣红大马,拖着它的骑手的尸体,顺流而下,已经走到很远的下游,她突然想到,这匹马很可能要到樊三爷家去找那匹大种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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