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

唐文清的呼吸声变得绵长起来，朗乾知道他睡着了。

五两银子的丧事，在这个连小山村都称不上的流民聚居区，可算得上奢华了，吹吹打打吃吃喝喝的一整套程序走下来，大家终于确认了夜家了财的事实，而唐文清也在这种触动下嚎啕大哭了几场，摆脱了那种木讷得让人担心的状态。

守弓的兵勇呆住了，围观的人群安静了，每个人都一眼不眨地看着这个单薄瘦弱的女孩儿，看着这百年不遇的奇观，耳边听着她用还无比稚嫩的声音高喊道，“给我开——”

朗乾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毫不费力地认出了这个人，他是齐三儿的父亲，齐虎。

“夜大嫂子，夜大嫂子快帮帮我——”一声声带着喘息的哭喊隐隐传来。

朗乾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当时的情景，并继续质问道，“你们可知，平日里那齐三儿如何屡次欺辱于我？就是今日，他也是先找木枝夹了条小蛇，不想半路上掉了，才又找的老鼠。”若没先前的那条毒蛇，朗乾也不会起了杀心，“他一心想扑我，去势太猛，才掉得深了，我若被他扑到，掉到那处的人便是我！”

夜大牛想想也是，就摸摸自己的脑袋道，“这不是齐三儿没了嘛……”。

一脚绊人一脚踢人，还要踢得高踢得远，且度快得让这些近在咫尺的小屁孩儿们看不清，这对现在的朗乾来说，属于高难度动作，加上经过了长时间雨雪洗礼的土坝上，满是似冻非冻的滑溜稀泥，朗乾的身体也止不住一个趔趄。

“这可如何是好？地里的麦子诶——”夜杨氏正在院子里哭。

夜大牛还算镇静，“别吓着孩子，还管什么麦子，收拾东西，马上就走。”人命总比家当重要，哪怕心中痛得如同油煎火烧。

唐文清不声不响地观察着朗乾的脸色，顺手给她倒了碗水。

朗乾接过，坐下来慢慢啜着。

别人注意到朗乾和唐文清的安静，也都不说话了，默默地注视着朗乾，家里的大小事情都由她拿主意，这已成了根深蒂固的想法。

“卫国这次是要败的，你们安安生生地待在家里，回头等麦子熟了，都卖了，然后我们再搬家。”朗乾放下碗，这个饶城外的兵家必争之地是再不能住了的。

众人想也不想，便连连点头，唐文清问，“为何卫国会败？”他一点不怀疑朗乾说的结果，只是想知道原因。

朗乾先是沉默不语，直到两人进了他们单独的屋子，朗乾才曼声道，“因为我想让他们败。”

“不行！”唐文清大惊，见到朗乾的脸色，又改口道，“不论何事，我都要与你同去！”

朗乾想了想，最后无奈地说，“你要不害怕，就一起去吧！”

“不怕！”唐文清回答得相当迅。

“五丫——”夜杨氏在门外叫，他们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

“既然卫国会败，那我们为何还要走？还要卖粮食？”三郎问，“我们现在的日子多好啊！”

“把粮食卖了，换成银子是为了好带，我们只带换洗衣裳和干粮就行。”为了消除他们的紧张，朗乾说，“卫国要败的事儿，你们不要说出去，跑的人越多越好，到时候，我们可以多收些麦子。”说实话，她不会安抚人，只会以威压之，以权责之，以利诱之。

还好，夜家人笑了，以往冬天在山上打猎，他们父子四人没少抢那些落单的陌生猎人的猎物，没办法，他们想活下来啊！

“抢是不对的，”朗乾正色道，“但他们跑了，地就是无主儿的了。”虽然不怪他们，可该有的做人准则还是得灌输的。

“我们要去哪里？”三郎再问，这回已不是担心了，而是好奇和兴奋。

“去京城，去过更好更安稳的日子！”朗乾站起身来，很有气势地一挥手，出兵前的鼓动，她还是会的。

“好！”全家人都兴奋了起来，没人再怀疑朗乾的话。

第二日，夜大牛备好了车马，准备进城，夜大郎问，“我们要不要与你们同去？”说到底还是不放心。

朗乾摇摇头，“去个人到时候把车赶回来就行了，现下没人能进得了城，你们在家里守好门户，正是乱的时候。对了，尤其要小心齐虎这个人，他烧过我们家的柴垛，还偷过粮，我不在家的夜里，一定要留一个人不睡，守着！”

唐文清在朗乾的话中沉默，恍若未闻，三郎还是笑嘻嘻的，其他人则面容整肃地听着，他们还是头一回知道这事儿。

“你们几日能回来？”夜杨氏的眼圈儿红了，赫然听说朗乾要在这个时候进城，她一直心惊肉跳的，可惜拦不住。

朗乾知道他们的心里都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便柔声说，“说不好几日，不过，一定会回来。”转身出门。

夜家人现在所住的地方，并不是饶城的正南方，而是偏东一些的一个山坳里，不在卫国进攻的路线上，除非卫国拿下饶城，不然，不会受到威胁，否则，朗乾也不敢托大让他们就这样等着。

即使这样，离饶城东门还很远时，朗乾就对夜大牛说，“就在这里放下我们吧，你快回去。”

夜大牛搓了搓手道，“虽不知你们要去做什么，但你们要平安回来，一家人都等着你们呢！”直到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了，才赶着车往回走。

凭着穆子楚的玉佩，唐文清和朗乾顺利地从东门进了城，来到了城主府，进门前，朗乾看了唐文清一眼，唐文清微不可查地冲她点点头，表示自己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