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啐了我一口说：我们是一起去的，大掌柜刚刚ธ进去就让人？”
奶奶向来把我的沉默当成同意，谁知道人家早有防备，啥时候种啥时候收都是定下的。“你当生娃娃ใ跟，于是用不着我答应就说，“就这么定了，人抢出来了，肚子上就挨了一枪，到太原大医院里把子弹跟子宫一起取了出来，养了三个多月才好，大夫说我再不能生养了。”
“那ว一回我跟大掌柜到，不能把他撇下我自己้回：我就闯进去抢，你把洗脚水倒了，早些睡，”
服从奶奶已经成。明天我就给花花她爷爷回话去，况且这一回是好事美事，我当然更加要服从奶奶了。我忍不住问，听奶：“她大了有没有二娘好看？”二娘在我心目里是个好看的女人，一张脸老是红扑扑粉丢â丢的，嘴唇也老是红艳艳的。
“狗娃子！”奶奶唤了我一声，我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没给她端洗脚水，我自己也没洗脚就钻了被窝。我们对脚๐远远比对脸重视得多，脸可以几天不洗，每天晚上却都要烫烫脚๐，因为ฦ脚就是我们的第二条命，也是我们吃饭的本钱，长途跋涉แ外出做活，碰上强敌狼狈逃窜，都离不开脚๐，我们对脚格外珍爱。奶奶更是如此，她的脚๐挺臭，因为她老包着裹脚布，虽然天天洗脚，可是不能ม天天洗裹脚布，也不能天天刷鞋，所以我们住的窑洞或者房子里，总有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大烟和脚๐臭。我有时候抱怨奶奶的脚臭，她说她是汗脚，所以才会臭。我说你咋就长了一双汗脚呢？她骂我：“狗日的你懂得啥？不出汗的是蹄子，马蹄子牛蹄子猪蹄子才不出汗，只有人的脚才出汗。人的脚๐要是不出汗就是身体有毛病了，上下不通了。你当你的脚不臭？你的脚更臭，只是你自己้不觉得，你也是汗脚๐。”骂归骂，她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对脚的保养格外重视，只要住下来，每天晚上都要洗脚，而且一定要热水，这就给我增加了许多困难，因为我们住的地方往往没有热水，用热水洗脚的奢侈程度跟山里农民妄想天天洗淋浴ภ差不多。有时候实在没热水我只好给她的洗脚水里撒一泡尿，以增加水温，让她不要觉得水太冰凉。
我们这些群众也就跟着哄声说：“对着哩，还是听奶奶的就成了。”
我们都没有听明白，旧的大掌柜没了，换个新的大掌柜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也是必需的，就像奶奶自己说的，蛇没有头就不会爬，鸟没有头就不会飞，我们总得有个主事的人吧？既ຂ然谁都不能ม当大掌柜，那就还是由奶奶说了算，可是大家推举她当家她又不当，我们都让她闹糊涂了，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于是大家便一齐举手同意倒栽着把他埋了。同样是活埋，倒着埋跟正着埋差别ี可就大了。倒着埋人少受罪，几铁锨土下去人就闷死了。头朝上埋人土堆到胸口人的眼珠子都憋出来了却还死不了，死罪活罪一起受。于是伙里当着那ว一家人的面把糟践他家姑娘的伙计给活埋了。伙计们一连三个ฐ月没饷钱，奶奶说让大家都记住，今后谁要是再干这种丧天良的事情，干的人一律活埋，伙里的人一律罚三个月饷钱，一个人干坏事罚大家的饷钱，是为了互相监督互相提醒。所以，当奶奶说要大家到庙里“聚齐”的时候，大家都非常紧张，也有几分兴奋，大家估计这是奶奶要正式宣布她担任我们伙里掌柜的了，确实，只要聚齐便肯定有大事生。李大个子便四处跑着通知没在场的伙计到เ庙里聚齐。奶奶到房里穿戴整齐，把她的枪也挎上了。我赶紧ู也穿好外衣，把我那ว支独橛子背在屁股后面，紧跟着奶奶朝村子西头的山神庙走去。
那个ฐ时候我们还不懂“开会”这个ฐ词儿，有需要开会解决的事情就定个地方แ把大家“聚齐”，由á当家的讲话，宣布决定，然后让大家举ะ手表决。当然，都是当家的说什么大家听什么，让大家举ะ手也就是个样子，并不是真的让大家同意、批准，而是让大家表示拥护、心齐的意思。这种事情极为少见，因为ฦ像我们这种团体也真的没有什么需要“聚齐”研究的问题，上一次“聚齐”是什么时候我相信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忘了，不过那次聚齐的原因肯定谁也忘不了。有个ฐ伙计把山背后一家农民的姑娘给奸了，姑娘是个烈女，一气之ใ下就上吊死了。那家人抬着姑娘的尸体到伙里找大掌柜，要大掌柜做主。大掌柜跟奶奶商量了一下，就召集大家“聚齐”，把那个伙计捆了，征求大家的意见该咋办，跟那ว个伙计关系好的就说打五十个板子赔人家钱。跟那个伙计关系一般的就说把他骟了，然后赔人家钱。大掌柜说：“人家的人都死了，你们还想留他的命，这种事情就是一命换一命的事情，现在商量的就是怎么个死法。”
四瓣子说：“那天大掌柜叫我爬到崖上打枪扰乱保安团，我打了几枪那些狗日的不理识我，一个劲咬住大掌柜他们不放，我的子弹也打完了，只好一跑了之。我原想打一阵子那些狗日的就退了，等天明了再回狗娃山，没想到那ว些狗日的疯了一样往上冲，就好像有鬼在后面追着讨债呢，等到天亮我摸回狗娃ใ山的时候，才知道狗娃山让人家占了，还听说大掌柜叫人家打死了。”
他一出声连听带看我们才认出来，这个叫花子竟然是失踪多日的四瓣子。愤怒的詈骂即刻变成了惊愕，大家纷纷围拢过来问这问那。四瓣子真的饿坏了，推开众人钻进屋里，在炕头的锅里又盛了满满一碗面片子，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光，又盛了一碗放在炕边上站住，这才分出嘴来说话：“可把我饿成?了，整整一天没吃上一粒粮食。”
“怎么เ样，胡子和毛的区别分清楚了吧？你打算咋办哩？”郝五斤得意洋洋从褡裢里掏出一把剪ຘ刀，显然这老家伙是充满信心有备而来。张老爷子垂头丧气，嘟囔着说随你咋办哩。
试都不试就认输张老爷子当然不甘心，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胡子插到水里究竟会不会跟郝五斤的胡子一样直挺挺地一插到เ底。我估计，他应该后悔过去没想到试一试，可是，谁又会没事干把自己的胡子插到水里试它们散不散伙呢？犹豫了半会儿，张老爷子终于战战兢兢地把自己的胡子扎到了水里，他的身子颤抖着，也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气的。
谁能不想活命？大家呼啦啦地跟上奶奶又往东头跑，虽然都知道东头是个死胡同，是鞘子沟的底部，可是大家还是怀了一线希望朝东头跑。后面的枪声越来越近，估摸着大掌柜他们顶ะ不住了。
这几年我就是在奶奶和大掌柜双重夹击下过来的，有时候觉得很苦，有时候觉得特有意思。苦也罢有意思也罢，都比在家里让我爹逼着背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后来又是“论语”“大学”“中庸”那些我根本不懂得什么เ意思的之ใ乎ๆ者也好得多。
这个玩意儿很好玩，过去在家里我也看到过放羊娃ใ儿抡着甩兜兜打离群乱跑的羊。绳子的中端吊着一个厚布兜兜，两根绳头都捏在手里，捡个石头包在厚布兜兜里，然后就抡起来使劲转，等到劲道足够了，方位对准了，手腕子一抖撒开绳子的一端，布兜兜里的石头就会嗖的一声飞出去，打在你事先选中ณ的目标上。有的放羊娃儿石头甩得极好，真是指哪打哪，劲道也大极了，能打断ษ成年羯羊的犄角。这个ฐ东西我过去就挺喜欢，可是我爹不让我跟放羊娃ใ们学这套本事，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学那种雕虫小技，要学就得学治国安邦ะ平天下的大学问，于是天天逼着我背那些之ใ乎者也的“大学问”，好像治国安邦ะ平天下的人靠的都是之乎ๆ者也。
旁边的伙计都嘻嘻嘿嘿地笑了起来。李大个子还说：“那还是个酸枣嘛ใ，能装多少尿？我有哩，要不要？”李大个ฐ子就是个骚驴子，那一回让我摸奶奶就是他，结果让奶奶差点把他给骟了，这家伙就是那种记吃不记打的货色，这个时候了他还敢耍笑我。
我狼狈地说：“我没有尿。”
满脸毛说：“这婆娘说她是东街上陈铁ກ匠的丈母娘，乡里婆娘娃娃ใ没啥油水，叫她过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