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个人的英勇的牺牲行为以外，他的哥哥张惠如又站起来说话。
张还如坐下以后，眼睛里射出信仰的光辉，但是他们也能够了解。这也是同样令人，何若君又叙述了集体行动中的。仿佛出现在他的眼前的并不是这间房里的景物。他的眼光越过墙壁看见了“光明的未来”的ã。他带着一股热情畅ม快地把它们倾吐出来。他说话很急，话一句接连一句，似乎就没有停止的时候。他的脸上泛起红色，虽然这些事实对于在座，张惠如的演说就充分地表现了这样的一种信念，他兴奋地说着在他的心里贮藏了许久的话。他的话自然地引起众人的共鸣。他们的心跟着他的话跳动。他们注意地望着他，他所揭露的、倾吐，差不多屏了呼吸地望着他。他们就希望他的口永远不要停住。他闭了嘴激动地坐下来。但是他的喷泉终于竭尽，接着是一阵宁静。然后便是热烈的掌声。众人带着笑声嘈ฤ杂地在说话。他们感到了一种畅快。
“我过两天一定去看她，请你转达一声，”程鉴冰兴奋地含笑说。她会意地看了觉民一眼。
“不要紧。我会把一切事情讲给她听，”觉民顺ิ口答了一句。他抬起头到处看了一下，又在屋里走了一转。这是他们新า搬过来的双开间的铺面就在旧地址的隔壁。房间宽大。当中那张餐桌上铺了雪白的桌布。桌上正中放一瓶鲜花。餐桌的四周安了许多可以折拢的掎子。刚ธ刚ธ粉刷过的白壁上有好几幅各国革命家的肖像，都是从一本叫做《世界六十名人》的大书上抽出来的。张还如站在一个凳子上，正在用图画钉把它们一幅一幅地在壁上钉牢。靠壁，一边有两个ฐ书橱，另一边放着两个茶几和三张靠背椅。靠里有一间用木板隔出来的小屋。小屋里面有两张小条桌，还有一个ฐ文件柜。方继舜正俯在一张条桌上写字。另一张条桌上堆了一些文件。角落里还有两堆刚印好的小册子。
“这个问题我们上次已经向重庆提过了。这次存仁去一定可以讨论出具体的办法来。我看只有依靠劳动阶级，革命才有希望。单靠我们这几个书生是没有办法的！”方继舜说到后面两句忽然站起来，他并没有提高声音，但是他用手势加强他的语气。觉民并不完全了解方继舜最后两句话的意义แ。但是他也不去仔细考虑他们提到的那个问题，因为他相信这几个朋友，尤其是黄存仁。而且他想自己知道的事情太少，黄存仁从重庆回来一定会带回更好的、更具体的工作方法和发展计划ฐ。所以他就简单地讲了自己的希望。
方继舜接着解释这次商谈的重大意义。他鼓动黄存仁去。他还说最好大家商量一下，多带些意见去。张惠如的发言内容跟方继舜的差不多。
国光还要说拒绝的话，但是他急得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清楚的话来。他终于跟着觉新า弟兄走出了客厅。
“不过一点小事，花不了多少工夫，表妹夫现在去一趟也好，省得家舅久ื等，”觉新坚持地邀请道，就站了起来。
“大少爷，我想找你商量一件事情，”陈姨太不霎眼地望着觉新慢慢地说，“我已๐经跟三老爷说过了。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原本答应过我，由我在几位小孙少爷中间‘抱’个孙儿，将来我也好有个ฐ靠。我死过后一年春秋两ä节也有个人给我上坟烧纸她没有一点感伤的表情。我起先想把七少爷‘抱’过来，我跟三老爷说，三老爷好象不愿意，他说等两ä天两说。今早晨五太太跑来说了多少好话，要把九少爷‘抱’给我。我嫌九少爷太小，五太太就说了好多闲话。后来四太太又跑来硬要我‘抱’六少爷。这真叫我作难。大少爷，请你替我出个ฐ主意，看‘抱’哪一个ฐ好。”陈姨太不象是遇着必须马上解决的难题，倒象是到这里来向觉新夸耀她的胜利。
“大少爷，我有点事情找你商量，”陈姨ถ太带笑地说。
“蕙表妹，”他痛惜地轻轻唤了一声，也掉下了眼泪。“你应当顾惜你自己的身体。”
他站住不走了。他怜惜地看她的脸，看她的衣服。他痛苦地说：“伯雄怎么让你坐一顶破轿子？你这样会害病的。”
“对，对，”觉民插嘴应道。这时在前面走的几个人又转过了一条街。他们也在谈话，觉民却没有留แ心听他们在谈论什么。张惠如三角脸上那对奕奕有神的眼睛突然亮起来，那眼光有一两次甚至射进了觉民的心。
“你就打定主意了？我以前并没有听见你说过，”觉民惊讶地问道。
始终是一样的见解，并没有什么改变，觉新又听见这同样的不入耳的话了。他很奇怪：“是什么东西使得这个见解永远抓住枚表弟的心。但是他现在没有思索的余裕ษ了。一个声音在后面唤他：“大表哥。”本来应该是淑华站在他背后的。淑华说过那句话就走下石阶朝着觉新า走去。她走不多远，忽然从开着的中门看见一个ฐ人影，她认出来是什么人，连忙转身回去，拉着在堂屋里的芸往芸的房间里跑。来的是芸的姐夫郑国光，亡故的蕙便是这个人的妻子。短身材，方脸，爆牙齿，说一句话，便要溅出口沫来。他现在站在觉新的背后，而且他听见了枚的最后一段话。
觉新า望着枚的枯瘦的面颜。他仿佛在那ว张青白色的脸上看见了自己的面影。他觉得一阵鼻酸，眼睛也有点湿了。他把嘴唇皮重重地咬了一下。后来他才勉强温和地说：“现在木已成舟，你也不必再往坏处想。你不是没有出息，你年纪还这样轻。”他看见枚用手在擦眼睛，不觉叹了一口气：“唉，你也太老实了，你为什么不早点让大舅明白你的心思？”
秦嵩听见觉群的话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知道他对付不了他们弟兄两人，只得求和地说：“我说，真的送给张碧秀了。五少爷，你放了我好不好？话也告诉你了。我实在缠不过你们。”
“快放我，客人要吃茶，我出来拿开水。”秦嵩故意逗他们，不肯回答他们的话。
克安弟兄带着两个旦角转入月洞门，进了花园。他们走入一带游廊，看见一边绿阴阴的、盖满着藤萝的山石，一边便是外客厅的雕花格子窗和窗前的翠竹、珠兰。珠兰有两株，正是盛开的时候，细枝上挂满了颜色在浅绿浅黄之间的砂粒似的花朵。他们走过这里，一阵浓香扑进他们的鼻孔，使得年轻的小蕙芳称赞起来：“五老爷，你们有这样好的地方，还天天往外面跑？”
克安看见秦嵩进来便吩咐道：“我们现在到เ花园去。你喊高忠把牌桌子摆到เ水阁里头。还有我的鹦哥，也把它挂在水阁前面。”
“实在说来，我们公馆里头也闹得太不成话了，”觉新า叹了一口气说，“五爸在戴孝期内讨小老婆生儿子，连三爸也管不住。以后不晓得会变成什么世界！”
觉新า看看觉民，苦涩地一笑，淡淡地答道：“大概就要来了。”他知道觉民盼望的并不是他们的姑母，倒是琴表妹。但是他盼望的却是姑母，他相信她会来的，她昨天还亲口答应过他。不过他刚刚ธ说出那句话，忽然又担心起来。他疑惑地说：“姑妈该不会改变心思罢。”
觉民不再说什么เ，就看着草稿，慢慢地读下去。他的注意力渐渐地又集中在草稿上面，他一字一字、一句一句地低声念着，琴一页一页地写着。他们不需要休息。他们不感到倦怠。好象斯捷普尼雅克所说的那ว种“圣火”在他们胸口燃烧，使他们的血。一种热包围着他们的全身。这种热并不消耗人的精力，它反而培养它们。年轻的心常常欢欣鼓舞，这种热便是它们的鼓舞的泉源，使他们能够在无报酬的工作中得到เ快乐，在慷慨的或者可以说是渺小的牺牲中感到เ满足。
“其实将来能ม够找到เ一种没有颜色的墨水，就省事多了，在外国是有的，”觉民自语似地说。
“他好了。他要我替他向婆、向大妈、向妈请安，”芸答道。她对周老太太讲话态度很自然。她只有在她的伯父周伯涛的面前才感觉到เ拘束。
“很好，大表哥也在家，没有出去，”芸陪笑道。
“难字！”淑华又在嚷。
铅笔动得厉害，芸看不出一个字。淑华忽然嚷起来：“我，这是‘我’字！”
没有人反对方继舜的话。大家都拣了座位坐下。琴和程鉴冰坐在一面。觉民坐在琴的旁边，不过他们两人中间隔了一个茶几。
“大家先坐下罢，”张惠如说。
“你明明比不过我，你同我比，你只有输！”觉民故意激励淑华道。
“那很容易，你同我比赛好了，”觉民刚ธ刚坐下来，拿起桨挑战地说。
琴也想起一些已经被忘记了的事情。不过她的思想敏捷，她比较容易压下不愉快的念头，她看见沉闷的空气开始在这个ฐ房间里升起来，她想打破它正预备将话题引到另一方面去。
琴要开口，又止住了。淑华连忙抢着说：“怎么你就忘记了？这位冯小姐本来应该做我们的二嫂的。二哥不愿意。后来亲事便没有成功。想不到还没有嫁出去，现在又送到你们府上了。”淑华的话里带着讥讽的调子，她只顾自己说得痛快，并不管会不会使听话的人难堪。
“你说得不对，难道女儿就不是人？”淑华生气地驳了一句，也就跟着觉民往前面走了。她一面走，一面在想，走了几步，她忽然苦恼地说：“大哥真不该。什么เ事都给他揽去。东也认错，西也陪礼，跟他不相干的事他也认错，弄得我们一举ะ一动都不方便！”
“二哥，哪个要听你的长篇大论！你刚才也不帮我骂他几句。三爸不喜欢二姐，倒喜欢他，真是瞎了眼睛！真气死人！我要把四弟打一顿ู才甘心，”淑华埋怨觉民说。
“我能够过。什么เ样的日子我都过得了，”觉新忍住眼泪说。方桌上的清油灯突然发出一个低微的叫声熄了。
“这不行，这不行！怎么连你也这样说！我不能做这种事！”觉新好象听见了什么不入耳的话，他摇着头拒绝地说。
张太太微笑说：“我说的是正经话。大表哥又不是外人。你怕什么เ。你刚才说我对什么事都不大用心。我也上了年纪了，家里头又没有一个ฐ男丁，我还有什么事放不下心？”她的语调稍稍改变了一点。“我就只担心一件事情，就是你的亲事。”
“妈，你又说这种话！你再说，我就要进去了！”琴反抗地打岔道。
张太太先做个手势安定她，然后说：“你不要走，你大表哥又不是外人，还怕什么เ。你不是时常在我面前讲什么เ新道理吗？怎么เ听见谈起亲事又害起羞来了。”
琴经她母亲这一说，不觉含羞地笑了笑，便把头略略埋下，不再说走的话了。
“现在年轻人的心事真难捉摸，”张太太继续往下说，“我的头也给你们缠昏了。今天是这样，明天是那ว样，新名堂真多。讲道理我也讲不过你们，”这些话还是对琴说的。她接着掉头对觉新说：“明轩，我现在就只有一件心事。我觉得琴儿也配得上你二弟，我早ຉ就答应过他们。你妈也很有这个ฐ意思。琴儿给她祖母戴孝也早满了。如果不是他们两个人时常谈什么เ新主意，新า办法，我早就给他们把事情办妥了。如今情形究竟跟从前不一样，我怕我的头脑แ顽固，做事情不当心倒会害了他们。我就只有琴儿这一个女儿。明轩，你们年轻人容易明白年轻人的心事，一个ฐ是你的表妹，一个是你的兄弟。你素来对他们都很好，所以我把这件事托给你。我相信你一定会给我办好，使我放心的。”她坦白地、有条理地说着，她的眼睛带着恳切的表情望着觉新的清瘦的脸。
“姑妈，请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姑妈办好就是了，”觉新感动地一口应承道。他的话是诚恳的，他这时完全忘记了那许多可能有的障碍，他也不去想他的家庭环境。觉民好几次把眼光射往琴的脸上去。琴也不时偷偷地看觉民。琴的脸上泛起红色，但是一股喜悦的光辉笼罩着它。这样的害羞反而增加了少女的美丽。这使得觉民更深地感到เ自己的幸福。觉民的脸也因了兴奋和感激而发红。等到张太太把话说完，他痴呆似地望着姑母的已经出了衰老痕迹的慈祥的脸，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他的镇静，他的雄辩，这个ฐ时候完全离开了他。他觉得无穷无尽的幸福的把他包围在里面。对于觉民，对于琴，他们仅有的那一点疑惧现在也完全消失了。他们再看不见什么障碍。他们觉得他们的前途充满了光明。
“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明轩，你肯帮忙，不说我自己，就是他们两个也一样会感激你的，”张太太满意地说，她的方方แ正正的脸上现出了喜色。她又用柔和的眼光去看她的女儿。琴觉得自己好象是一个ฐ得宠的小孩似的，亲切地唤了一声：“妈！”
张太太惊讶地望着琴，吐出一声：“嗯？”
琴正要说话，但是话到喉边又被她咽下去了，她红着脸望着母亲笑，后来才说：“想不到你也有新思想！你倒是个新人物！”她是真心地称赞她的母亲，不过她原来要说的话并不是这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