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的声音又在道静耳边响起来。只是下意，……她，进了静悄无人的。
是谁来挽救了她？亲切的，年轻人的，又不知校长是谁。家在哪儿，他是我表哥。没找到他，我想找校长。”
“校长在哪儿住呢？”她好容易找着村口，又像是在梦似的，无力地倒在，
“我来找这村的。这时，却见一个ฐ黑影迎面走来，喊住了来人，她高兴得紧走两ä步：“请问——学校校长在哪儿住？”
车到北戴河，她的行李，女，除了乐器，便没有什么了――下了火车。留在车上的旅๓客们，还用着惊异的惋惜的眼色目送她走出了站台。
一个胖商人凑近了那个洋学生，挤眉弄眼地瞟着乐器和女学生，“这小妞带点这个ฐ干么呢？卖唱的？……”
“什么？”道静猛地把身向后一退，激愤地盯着余敬唐：“我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话！”
“哦，哦，没什么，没什么。……永泽媳妇刚才死啦。碍道的破车搬走啦。病媳妇没咽气，媒人就上门，这是敝县的风俗。哦，哦，没什么，没什么เ。”
余敬唐说着，笑着，走掉了。
道静回到屋里，气得趴在桌上半天没有动。
过了两天，下午下课之后，两三个教员正坐在教员休息室闭聊，余敬唐捏着一叠信，口里哼哼唧唧地走了进来。一看见道静正在翻着报纸，他走到跟前喊了一声：“林先生，信！邮政局要搬到咱杨庄小学校里来啦，看，好大的一搭啊！”
没等道静站起身来，他把信高高地举ะ到头顶上，冲着所有其他的教员笑嘻嘻地说：“林先生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开个邮政局啦。一来信就是一大搭——全村的人也没有她一个人的信多呀！”说到เ这里，他脸色一变，眨动着眼皮，板起面孔，一字一板地说：“林先生，我可不能ม不劝劝您，村里可早有人说了闲话。您明白么？为人师表必得注意风化，男女……”
道静猛地夺过余敬唐手里的信，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余校长！我是来教书的，不是来听您讲烈女传的！我是教员，我有我的自由！”说完，她头也不回径直回到เ自己的寝室里，立刻倒在床上蒙起了头。
掌灯以后，她才抑制住自己，点起灯来读那ว包信。一气接到เ的这十来封信几乎ๆ全是余永泽一个人写来的。这个瘦瘦的青年大学生被爱情燃烧着，每天每天他都要写一封甚至两三封热得烫人的信寄给她。因为乡村邮ุ局好几天才送一班信，所以邮ุ差不来便罢，一来就有她一搭信。这就叫余敬唐抓住了把柄。他正因余永泽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盘——他不仅打算拿道静给鲍县长送礼，他自己้也想沾一手呢——因此他对余永泽是不满意的。这正像一口肥羊肉刚ธ刚要入口，忽然叫一只敏捷的手轻轻抓了去。他不能不感到懊恼。但是余永泽的父亲和余永泽本人是不可得罪的，大学生呀，这是村里的圣人，知道他将来要做多大的官。于是只好迁怒于道静。这年轻的、流浪的女孩毕竟是手心里的物件，摆布摆布还不好说。
道静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一封封读起那些热烈的、缠绵的信，渐渐脸上有了笑容。她被信洋溢着的温柔情意和热烈而又含蓄的告白深深感动了，年轻的心沉浸在爱情的喜悦，忘掉了一天的疲劳。看完信，她立刻提笔给余永泽写了一封长长的回信。信说到的一段话可以看出她不像一个天真的少女的、而仿佛是一个饱经忧患的老人的心情：
……永泽，我憎恶这个ฐ万恶的社ุ会，我要撕碎它！可是我像蜘蛛网上的小虫，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这灰色可怕的包围。……家庭压迫我，我逃到社会；可是社会和家庭一样，依然到处发着腐朽霉烂的臭味，黑漆一团。这里，你的堂兄和我父亲是一样的货色——满嘴仁义道德，满肚男盗女娼！我真像一只孤独的骆驼，背着沉重的负担，跋涉在无穷尽的苦难的沙漠。……永泽呀，何时才能ม看见绿洲？何时又才能ม看见那ว渴望的甘泉呢？……
告诉你，你不是总嫌我对你不热烈甚至冷酷吗？不，从今天起，我爱你了。而且十分的……你知道今天我心里是多么เ难过，我受不了这些污辱，我又想逃——可是我逃到哪里去呀？……所以我非常非常地爱你了。……
夜深了，她太疲倦了，睫毛调皮地打起架来。写完了，还没容得再看一遍，她就穿着衣服倒在床上睡着了，这时她手里还紧紧捏住那一包信。
平淡的乡村，平淡的生活，甚至连瑰丽奇伟的大海，在道静暗淡的心目，也渐渐变得惨淡无光。在她给余永泽和王晓燕的信充满了悲天悯人和郁郁寡欢的情绪。余永泽和王晓燕虽然都写信劝她不要这样消沉，劝她快活起来；她自己也有时惊异自己小小年纪怎么竟有了这种可怕的衰老的心境。可是，人生——展示在她面前的人生，是那么阴惨灰暗，即使和余永泽的初恋，也没有能够冲淡这种阴暗的感觉。于是，她依然陷在忧郁๗的情感而无力自拔。
突然，晴天一声霹雳，惊醒了麻木的乡村，也惊醒了林道静麻木、衰颓๙的心。
一三一年的月二十四日，这是一个难忘的日。
从山海ร关外开进关里的火车忽然一辆辆全装满了哭哭叫叫逃难的人，靠近北戴河车站的杨庄群众，听说这个情况，已经有点儿惊奇了；接着又听说日本海军占领了秦皇岛，杨庄村里就沸腾起来了；从秦皇岛和秦皇岛附近村里逃到杨庄来的男男女女和小孩再一拥塞在街头，杨庄的群众就更加人心惶惶。学校停了课，家在附近的教员回了家，就是本村的教员也不到学校来。关帝ຓ庙里冷清清地只剩ທ下道静一个人。
午后，道静一人坐在教员休息室里。秋日的斜阳无力地照在东窗外面的葫芦架上，给黯旧的窗纸投上斑驳的影。她拿着一本，心不在焉地读着。她人虽在关帝庙里，心却不能ม不飞到乱糟糟的街上，飞到เ相离不过二十里、被日本海军占领了的秦皇岛上。
工友拿着报纸进来了。这就是道静刚来那天把她关在庙门外的醉老头。他蹒跚地哼唧着什么走进来，一见道静就喊道：“林先生，糟啦！日本人占了东三省！”
道静吃惊地一把抢过报纸来。果然，赫然大字载着日军占领沈阳和东北各地的消息。她读着，读着，最后她捏住报纸跌坐在凳上。
关帝ຓ庙里静悄悄的，教员休息室里静悄悄的，世界ศ好像突然静止了。
“林先生，啥消息呀？国家大事怎样啦？”
道静吓了一跳。抬头一看，醉老头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走了，站在她面前的是四十多岁的本村教员李芝庭。他悄悄走进屋来见林道静一个人捏着一叠报纸在发呆，不禁这样问了一声。
道静站起身把报纸递给李芝庭。她清澈的眼睛变红了。
李芝庭捧着《世界ศ日报》，把头条消息看过几行，摇头叹气道：“不好！不好！咱国岂不眼看就要亡国了吗？唉，亡国！亡国！”
“李先生，您别这样说好不好？听着叫人怪难过！”平日很少讲话的林道静这时打断李芝庭的话，含着眼泪说，“我想：国怎么也不会亡国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能ม叫它亡吗？……”
道静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高个青年迈着沉稳的步走进门来。他站在门边随便向道静点点头微微一笑：“您说的很对，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您是这儿的教员吗？”
“是呀！”道静一边回答这人的问话，一边惊异地看着李芝庭，仿佛在问他：这个ฐ坦率的青年人是干什么เ的？
“介绍介绍！”李芝庭笑着说，“这是我内弟卢嘉川，北京大学的学生。因为我岳母病了，他回家探母顺便来看他姐姐。
一来到这里，他就闲不住，叫我领ๆ着他各处蹓蹓。这位是林道静先生，本村教员，她也是北平的学生。”
那ว青年人笑着说：“很好，北平的学生在乡村教小学……请坐，这几天形势很紧张呵！”
仿佛这青年身上带着一股魅力，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把人吸在他身边。果然，道静立刻被他那ว爽朗的谈吐和潇洒不羁的风姿吸引得一改平日的矜持和沉默，她仿佛问熟朋友似的问他：“您从哪儿来？您知道日本占了东三省，国倒是打不打呀？”
青年人并没有急于回答。他用聪明、和悦的眼睛微笑着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仿佛在考虑什么，又好像在等待什么。
李芝庭抽着纸烟，默默地望着他的内弟，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可是没等客人说话，他却先向林道静做了一个简短的说明：“林先生，您不知道，我这位内弟可是专爱研究国家大事，说起外古今全是一套一套的……好，嘉ล川，你就谈谈吧，看林先生为咱国家可愁的不行呢。”
“卢先生，那您给我们谈谈吧！”道静又催了一下。
“没有什么，报上全有了。”卢嘉川翻了一下桌上的报纸，抬起头来慢慢地说，“只有一点：蒋介石打内战很‘勇敢’可是却指示东北的几十万军队绝对不许对外抵抗。所以日本不费一枪一弹就把全国最大的沈阳兵工厂和沈阳制炮厂、飞机场连同二百架飞机全一齐强占了。而且接着又向本溪、营口、长春等地进攻；听说吉林已经被占领ๆ，咱们这边秦皇岛也完了。……可是国民政府解决这奇耻大辱的办法只是给驻在日内瓦的施肇基打了个ฐ电å报，要求‘国联’替国主持公道……”
说到这里，他突然把眼光盯着道静，严肃地问她道：“您认为ฦ这样的可以实现吗？国自己要是不用武装斗争能ม够战胜日本吗？”
道静目不转睛地望着卢嘉川ษ。在她被煽๓动起来的愤懑แ情绪还隐隐含着一种惊异的成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学生，他和余永泽可大不相同。余永泽常谈的只是些美丽的艺术和动人的缠绵的故事；可是这位大学生却熟ງ悉国家的事情，侃侃谈出的都是一些道静从来没有听到เ过的话。
“我不知道！”想了想，道静率直地回答，并且惭愧地红了脸。
“但是，您既ຂ然关心国家的事，那就应当知道啊！”卢嘉川笑笑说。
“可是，……”林道静笑了。她不知道怎样回答这陌生的青年才好。
“嘉川ษ，别ี处看看去。你不是还要打听秦皇岛上的事吗？
走！”李芝庭是个好好先生，他见卢嘉川把初ม次见面的林道静问得怪窘的，就赶快要把他拉走。
卢嘉ล川同李芝庭向门外走去时，道静也送出他们来。一边走，卢嘉川还一边对两位教员说：“国事如此，咱们谁也不能袖手旁观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