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瑞的笑意消失了，也有一些同学靠：不过最近化学系、物理系、生物系等，摸摸冻红的脸，叫他们离开一会儿书桌和实验室可不容易。“这些学理工科的同学成天埋头在实验室和方程式，沉一会儿才回答，笑眯眯地说。“积极发动群众，问题也不大。”
“国系、地质系、经济系、外语系，四个系的学生自治会成立了，都是进步分来掌握了。”侯瑞坐在道静的床铺上，叫他们参加政治活，他们正在分头活，我看成立这ຂ，抓住群众苦闷的心理给以启发、引导……这就是我们这几天的工作经验。你这些话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可贵的。“那太好啦：”
韩林福挥&。大家既然都赞成，现在我们就开始讨论。我们不妨拟定一，为了大家发言方แ便，今天就讨论‘我们往何处去’这个大家最关心的问题怎么样？”
“太好啦！太好啦！……”
道静把到北大之后所经过的一切情形说给了江华，最后，她微微皱着眉头说：“来这里不过一个多月，可是，老江，这比我一生里所碰到的钉还要多还要硬。除了小时候、除了受刑时，我也记不清托派打了我多少嘴巴。说起来这个还是比较容易忍受的；而叫我最痛苦、最不好忍受的还有两件事，一件是王晓燕——你知道她原来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现在却成了我最大的敌人。我来北大工ื作所遭受的一切困难和挫折，有一些就是她造成的。而另一件就是，我到北大来一点作用也起不了，北大的工作毫无进展。我对不起党对我的希望……”说到เ这里，她抬起头来，抹去浮ด在眼角的一滴泪水说，“上级也不来人，真把人急死了。”
“其他都好说，领ๆ导的人不来找我——这真苦死了！”
“是呵，很紧张呵……”侯瑞笑笑，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情况确是紧张得很。”道静看侯瑞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就接着说道，“你们一定也听说了，前几天天津市长程克通电å国民党当局，公然要求‘五省防共自治’；日本军队从昨天起，开始在北宁、平汉两条铁路上大演习，就以北平为‘假想敌’，所以清华吓得要搬往长沙；东北大学也有信搬太原……事实上，咱们教育界都在准备上最后的一课。……”
“得啦，花王！你别ี光做‘仲夏夜之ใ梦’了！”张莲瑞是个胖胖的、身体健壮、两ä颊鲜红的女学生。她拦住了李槐英，说话像炒爆豆似的又急又快。“我就够不关心国事了，可是我看你比我还厉害。你不知道故宫的古物已经开始南运？你不知道日本飞机天天在咱们头上盘旋？咱们的蒋梦麟校长还叫日本人传去留在日本军营‘谈话’三小时……这一切――你们说说，这一切都说明什么？这不是国亡无日是什么เ！”
“父亲吗？”林道风掏出精美的手绢一边挖着鼻孔一边说，“他老人家缺钱花，想起口外的地虽然都卖掉了，可是卖的价钱太便宜了，就叫我帮他再去向佃户找找地价。他先到เ热河去了；现在，我留แ在北平去运动热河省政府秘书长的姨太太。不然，不用武力压迫那些穷佃户，钱可不大好弄。”
“妈妈病死了。”道风若无其事地说，“去年死的。这两年我一直跟着爸爸……嘿，你不知道，他又做了官啦。我们住在南京――不对，他在南京，我在上海ร。他还不知道我现在已经是上海震旦大学的学生啦。”
“你为什么吃官司？”几个女人几乎ๆ同声这样好奇地探问着。
许多女人亲切的问询、招呼声，使她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戴愉点了根纸烟，吸了几口，忽然慢地问道静道：“请问你，老卢是不是有些东西存放在你这里？他最后和你见面时，都分配你做些什么工作来？”
“那当然。我和老卢是很好的朋友你不知道么？”
他已经被押在北平宪兵司令部的监狱里两个ฐ多月。残酷的刑罚并不曾动摇他的意志，他顽ื强地斗ç争着。虽然他被打得死去活来，但是，为了争取公开审讯，为ฦ了争取改善政治犯的生活，他仍然领ๆ导了监狱的绝食斗争。这是绝食之ใ后的第三天，他们正准备把政治犯在这里所遭受的非刑é拷打和非人待遇写成一篇消เ息，通过一个在狱的“关系”传到เ社会舆论界的时候，卢嘉ล川突然被提出来审讯。他的双腿被老虎凳轧断ษ了；十个手指被铁ກ扦刺得鲜ຒ血涌流；他被打得奄奄一息，已๐经不形了。但是任何敌人渴望得到เ的消息和秘密，没有从他嘴里透出一个字。他怀念着，时时怀念着教育了他、培养了他的李大钊同志。他准备着，准备为他所景仰的事业流尽最后的一滴血……但是狡猾的敌人并没有即刻枪毙他，在他被打得昏昏迷迷的时候，有一阵，他仿佛听到เ了两个ฐ刽手的对话：“这小完啦，还费这个ฐ劲干吗？赏给他一颗黑枣多干脆ะ！”
“水……水……”他朦胧的不甚清醒的神志又告诉他渴，渴得真难过。……由于渴的刺๐激，他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存在，于是他睁开眼睛，向昏沉的漆黑的牢房里茫然地望着。高高的铁ກ窗上透进了青天上的几颗星星，远远的似乎有岗兵的皮靴在橐橐走动。身边呢，几只饿坏了的老鼠在地上跳来跳去――好像在试探着要吃他身上流出的凝固了的血……渐渐，他完全清醒了。一个意念突然占据了他的心头――使他忘掉了难忍的渴，也忘掉了燃烧着全身的剧烈的痛楚。
说到这里，许宁看着没法再说下去了，就赌气跳起来奔向门外。走出去两步，他又回过身来，看着还在啜泣的母亲悻悻地说：“妈，不用哭啦！我不去还不行吗？——哼，如果我一定去，你也没办法。真糟糕，为什么เ我总要同你商量呢？……”
许宁实在耐不住了，把手一挥，打断ษ了母亲没完没了的唠叨：“妈，你这些话我听了总有百八十遍了。耳朵满满的，再也塞不进去啦。你为什么总说这些？我，我并没有忘掉你的好处。……妈，说实在的，现在咱们国家这么เ危急，我一个青年人怎么เ忍心这样待下去？……妈，我去参加不会有危险的。去的同学多极了，他们来信都说很好……”
“得啦，你不要倒打一耙！我真是为你好。你看他那ว酸溜溜的样儿有什么爱头呢？嘿，小林，你看老卢怎么เ样？活泼、勇敢、又能干又漂亮，你要同意，我给你俩介绍介绍好不好？”
“我么？有别的工作呀。”白莉苹急忙岔开了话，把手臂搭在道静的肩膀上笑着，“小林，昨晚，又跟你那老夫吵架啦？嘿，傻孩，你为什么老跟这样的人凑在一块儿？难道找不出比他可爱的男人来？”白莉苹看着余永泽总穿着长袍大褂像个ฐ学究，就一直称呼他老夫。
这时，他心里开始有点儿惭愧和负疚的感觉：这多人都不怕，她都不怕，我怕什么呢？他很想冲上去从人群救出林道静，正像北戴河杨庄的海边，他在大雨救出林道静一样。可是，一种洞晓世故的敏感，使他清楚地看到：此一时彼一时也，情况不同，如何能够乱来呢？他刚刚ธ给自己选择了一条不可冒险的道路，忽然，一颗弹清脆地从他头顶上呼啸而过，这下可把他吓坏了！他的脸色煞白，手指头不住地发抖。定了定神，下意识地向四周一看——世界是不是还完好的在他身边存在呢？他是不是负了伤就要倒下去呢？他举起软弱无力的手臂向头上一摸：没有窟窿，弹也没有挨着皮肤，他还好好地活在世上。他刚刚ธ放下心来，忽然又有一颗弹飞过去，他再也顾ุ不得想林道静，也顾ุ不得再摸摸受伤没有，拔起脚来就向回跑。他想跑得离操场远些，可是一想：人怎么เ也没弹跑得快，于是他一蹿就蹿回到图书馆的院里，三步两ä步奔向了阅览室的大房间。
“不行！要去找她！”余永泽什么都顾不得再想，就急忙奔了出去。
“什么？你要干什么เ去？”余永泽惊愕地瞪着道静。
许宁已经走远了。道静还一个人站在门槛上望着他的背影微笑着。她从来还没有参加过任何游行集会，这么เ多人群聚在一起将是个ฐ什么情景呢？……她被一种新奇的神秘似的感觉兴奋得许久ื都不能ม安静下来。
第一次听到เ有人鼓励自己้读书，道静感激地望着那张英俊的脸。
多么热情地关心别人，多么活泼洒脱，多么เ富于打开人的心灵的机智的谈话呵……道静越往下回忆，心头就越发快活而开朗。
这老头儿的神经忽然紧张起来，他拿着烟袋的手有点儿哆嗦。但他克制着，慢慢地把烟灰磕打出来，和烟荷包一起收拾好了，装ณ在腰里，然后所答非所问地说道：“大少爷，您是念书人，什么不明白，……我种您家那东洼的地，连着三年闹水，粒不收，老伴儿饿死啦；您五福兄弟饿的跑走当兵去啦；家里只剩下我跟狗儿娘、小狗儿，……还有五福的妹玉来――她，她叫我狠心卖给人家，也不知山南海ร北的哪儿去啦！……”
“怎么不认得！我那大孙狗儿还跟您上过学。他回家来常念叨林老师好，林老师教他打日本呢。”
按着地址找到了东单三条一座红油漆大门的阔公馆。她被引到一间华丽的、有点东洋味道的客厅里。等了许久才出来一位西装革履、留着两撇仁丹胡的“老爷”。这位“老爷”见了道静倒很客气，让烟让茶，一开口就问道静多少岁了，上过什么学校，一边问，一边用两只贼溜溜的混浊的眼睛不停地向道静身上打量。道静感到เ很不自在，但她勉强忍耐着回答。最后她问那ว人：“先生，你的学生在哪儿？他读几年级了？都补习什么功课？”
晓燕看出她在说谎，笑着推了她一下：“去吧！愿你成功。早点回来。”
从山海关外开进关里的火车忽然一辆辆全装ณ满了哭哭叫叫逃难的人，靠近北戴河车站的杨庄群众，听说这个ฐ情况，已经有点儿惊奇了；接着又听说日本海ร军占领ๆ了秦皇岛，杨庄村里就沸腾起来了；从秦皇岛和秦皇岛附近村里逃到杨庄来的男男ç女女和小孩再一拥塞在街头，杨庄的群众就更加人心惶惶。学校停了课，家在附近的教员回了家，就是本村的教员也不到学校来。关帝庙里冷清清地只剩下道静一个ฐ人。
突然，晴天一声霹雳，惊醒了麻木的乡村，也惊醒了林道静麻木、衰颓的心。
“回去吃饭吧，留神把身体饿坏了。”青年和悦的声音好像对熟朋友说话一样，又说了一遍。他留着短分头，穿着黄色卡叽布学生制服，眼睛虽然不大，却亮亮的显着灵活和聪慧。这样的人在农村里是少见的，道静不由得对他注意起来。
道静扭头一看：一个黑黑瘦瘦的青年，含着微笑站在她身边。这个人她常看见，在海滩上，常见他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蹓跶，可是他们谁也没跟谁说过话。
林伯唐熟ງ读过四书五经，也研究过康德和孟德斯鸠，不过最使他醉心的还是科班出身的翰林学士。所以他对女儿啧啧赞叹她上了学就等于了秀才。
学校开学了，第一天离家去上学，父母亲高兴得亲自送道静到大门口去上车。林伯唐穿着纺绸长衫，摸着胡站在大门口外的玉石台阶上，沉吟有顷ั，然后对坐在洋车上就要起程的道静笑吟吟地赞叹说：“小姐，恭喜你！上了学，等于了秀才呢！哈、哈、哈……”
一进屋，吓了一跳，只见小俞淑秀正坐在梳妆台前，拿着一把大梳对镜梳妆。她一见晓燕，放下梳，就跳上去抱住她的脖。
“王姐姐，你可回来了！差ๆ点连你也见不着了！知道吗？今天夜里我就要走啦，要离开北平啦。”
晓燕握住小俞的手，问她：“到เ哪儿去？怎么这多日不见你了？”
俞淑秀拉过晓燕和她一同坐在床边。
“功课忙，加上课外又有好多工作，就谁也顾不得找了。林姐姐也是好久不见她了。你最近常见她吗？你问我到เ哪儿去吗？你猜不着，组织上答应了我的要求――不念书了，要到工ื厂做工人工作去了。你听明白没有？我要到เ工人当去了！”她东一句西一句兴奋得语无伦次地唠叨着。
“去哪个工厂？在什么เ地方？”晓燕见了小俞，暂时把心上的烦闷丢掉，温厚地笑着问。
小俞这孩可鬼头。她向晓燕把眼一挤做了个鬼脸，然后摇摇头回答说：“不能告诉！谁也不能ม告诉。反正我要参加工人的队伍去了，多高兴呵！”
晓燕拍了她一下，笑着又问：“你爸爸妈妈叫你去？放着书不读，娇็女不当，真要去做受苦的工人？”
“瞒着他们呀！今晚上我就偷着跑了。他们找也我不着了。你看，我来看看你，向你道道别，偏你不在，我正要打电话叫你回来，可巧，你自己回来了。王姐姐，只要组织分配，我做什么都高兴。现在，我真高兴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