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又不疼。”允嘉低下头。
“我…我。缩起两腮。
允嘉点点头。
“有点肚,”她嗔他一眼,过了一会儿,幽幽地说,“我同他打架了。”她抬起头看看他,又飞快地把头低了下去。
“我妈?”允嘉ล把最后一口圣代送进嘴里,”她轻轻笑了,把右手搭在,声音细细,“老实说,我还担心她呢。还跟他们一起拍,”
“何止见过,”允嘉ล叹口气,“那家人真小气,一个模特都不肯请,三分钟็的广,拉着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ถ上阵,一个个ฐ长得丑八怪一样,我替她们化妆、挑衣服、跑腿,搞了半天才落到เ这么一条项链。不过话说回来,”她眯起眼睛,歪着头,“对儿子倒是很大方แ的,也就这点好处了。”
“还可以,我在争取下学期的助学金。另外,还在肯德基找到一份工作,等期中考结束以后就去上班。”
他们聊着各自学校里的事情。“钱够花吗?”鉴成问她。许久没有见面,寒喧几句就“钱够花吗?”,听上去有点可笑,但是这的确是他最关心的。
鉴成凑过去看,车窗上还真印着一只圆嘟嘟็、胖乎ๆ乎ๆ的小脚印,配上四个稍弯的小脚๐趾,煞是可爱。他笑起来,“怎么เ才长四个脚趾头?”
“用不着占位子其实也挺没劲的。”允嘉撇撇嘴。她把头凑近脏污的车窗,呵了一口气,窗上顿时覆上一片白汽。
鉴成瞪她一眼,“什么话。”
许鉴成看看他,觉得好笑,心想,现在不是我镇不镇得住她的问题,是她想不想让我“镇”的问题。
“她才初一啊。”他一本正经地说。
“赵允嘉ล漂亮?”许鉴成轻轻扳住右手的煞车让自行车拐过一个弯,有点诧异地看着汤骥伟。允嘉ล的确长得挺可爱,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人正儿八经用“漂亮”这两个字形容,难免有点不习惯,“赵允嘉漂亮吗?”
“干嘛要假定?去看一看不就都知道了吗?还有,既ຂ然养得起**โ和兔子,就应该买得起两ä只笼子,把**和兔子放在一起养,小里小气,还好意思问人家几只**几只兔子…”
“就是这个?”
母亲去世之前,那个女人的影子就已经隐隐绰绰地横亘在他们家的空气里——越活越年轻、越来越爱打扮的父亲,表面若无其事、背地里时常对着镜子和墙壁发呆的母亲,父亲晚归时身上的香味,对着电å话筒骤然低下去的声音,深夜里父母房间里尽管刻意压抑却依然隔着墙壁传来的争吵声……许鉴成的爸在一家纺织厂的供销科上班,晚上常常出去应酬,八十年代初有一阵子流行交谊舞,跳着跳着,这个ฐ三流丈夫、二流推销员、一流舞客有缘千里地勾搭上一个三流妻子,二流会计,一流沪剧票友,从此一只碗不响、两只碗叮当,乒乒乓๑乓๑,余音绕梁。
二十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十三岁,允嘉九岁。
“好不好看?”她急切地看着他。
“嗯,——挺好看,就是我看不懂。”
“就是要签成这样,”允嘉把那个ฐ签名仔细看了看,有点不好意思,“上次排戏的时候,剧组里的人教我的,他们明星都这么签的,”然后咬起嘴唇笑了,“我这还是第一次给人家签名呢,以后会越签越好的。”
鉴成看着她孩子一样高兴的样子,点点头,也跟着笑了。他想,允嘉多多少少还是继承了她爸的基因——喜欢画符,而且青出于蓝,画得比赵诗人更花哨。
回家的路上,鉴成把允嘉的照片又拿出来看,才想起向晓欧曾关照过最好要一张穿古装ณ的剧照。不过,仔细看看,这张照片其实比古装照ั更有味道,她应该会喜欢。
那天傍晚下了一场雷雨,天很凉快,因为第二天想着早ຉ起床温温功课,鉴成不到九点就上床了,做了个浅浅的梦,和以前很多次一样,梦见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其中有允嘉坐着三轮车的藤条箱上来他家,穿着短短的裙子,在深秋的夕阳里笑着叫“鉴成哥哥”,可是这回,她叫完“鉴成哥哥”,却变戏法般地从身后拿出一支笔,“真的要我签名吗?”她在梦里神采飞扬地凝视着他。
鉴成醒过来,四周一片安静,他打开灯,看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
他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突然一骨碌爬起来,套上长裤,就穿着背心跑出去到公共电话亭给允嘉的酒吧打电话。这个时候,她应该还没下班。
电话铃响过几声,对方有人接了,正是赵允嘉,她说“您好嘉年华。”
“嗯…是我…许鉴成。”他心里高兴,嘴上却结巴了。
“你…”允嘉ล的声音里透着点意外,“你,有事吗?”
“噢,是这样的,你下午给我那张照ั片,其实,向晓欧以前说过,她想…她希望要张古装的,就是穿戏装的那种,你…还有吗?”
“古装的…我自己้也只才几张…在剧ຕ组里借人家的相机拍的,忘记要底片了…我那几张想自己留着做纪念的,”允嘉的声音显得有点为难,然后声调一转,“她那么เ挑剔啊?”
“不是不是,她是觉得穿戏装ณ的比较有意义แ,早ຉ就说过的,我自己忘了,你要没有多余的话也就算了。”他立刻๑解释。“
对了,我去年不是送过你一张吗?你把那张给她不就行了?那张上我右面那个小太监说不定下一部戏马上就能出名呢。或者,你就索把两ä张都给她。”鉴成这才记起去年允嘉给他寄来的那ว张演小答应的照片,那ว张的确是穿古装,打扮得十分漂亮,很有点“明日之星”的味道。
“唉,还真是的,嗯,那ว我就把那ว张给她,”他对着话筒笑了起来,“我怎么刚ธ才没想到呢?”
允嘉在电话那头也笑了笑,没说什么。她背景里的轻音乐通过话筒流淌过来。
“你快下班了吧?”
“快了,再过…半个ฐ小时吧。”
“下了班早点回学校。”说完了,他意识到这本是句废话——这么晚了,她不回学校,还能去哪里?
“嗯。”允嘉又告诉他,等过几天,学校开学,她就不在“嘉年华”干了,“就要毕业了,我想最好还是太平一点,再说,调酒我也学会了。”她已经通过酒吧一个ฐ客人的介绍,跟一家酒店的保龄球馆联系好,下半年毕业实习就去那里,“工作轻松,还有得玩,起码打保龄球不用花钱,比在什么餐饮、客房部好多了。”她格格地笑起来。他陪着她笑。
三分钟到了,他又放一个硬币进去,但却想不出什么话说了,允嘉也不出声。
“你对她真好。”过一会儿,她轻轻地说。
“谁?”鉴成一时没反应过来。
“向晓欧啊,半夜三更还专门打电话给我要照ั片。”他仿佛能看见她在那边扬起了眉毛。
他有点尴尬地笑笑,“我也就是正好想到。”
“你一直都这样的。”允嘉说。
两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允嘉ล突然叹了口气,问他,“你说乌克兰现在该到南京了吧?”
鉴成看看手表,“早过了,他坐的是直快。”然后笑笑,“应该已๐经给你写完一封信了吧。”汤骥伟的父母心疼儿子,每次都想方设法买快车票,还是卧铺,单程就要五百多块钱,可就是这样,到北京也得十七个ฐ小时,汤骥伟说他每次都坐得两ä腿发软,下了车到เ第二天还抖,他爸说这叫做“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你要是那时候也考到北京去,现在说不定就跟他一起坐火车呢。”
他笑了,“幸亏我有先见之ใ明,没考到北京去,否则怎么买得起车票?”
“哼,什么先见之ใ明,你一直都想去北京,后来为了向晓欧才没去的。”允嘉扳着了他的短,牙尖嘴利地反驳,“还说你待她不好?”
“我…”他没料到允嘉ล会这么讲,再想一想,也是这么回事。高一时他就想考北大,家里只告诉了允嘉ล一个ฐ人。当时,她连南京北京哪个远都分不清,而且一开口就乌ไ鸦嘴地说他成绩没有汤骥伟好,大概考不上。
挂上电话,他慢慢走回去,深夜的风吹在身上,虽然夏天还没过去,却已๐有初秋的凉意。一轮下弦月钩在天边,旁้边疏疏朗朗几点星光。
过两天去向家,别ี忘了把赵允嘉的古装照给向晓欧。他在心里提醒自己,这才想起,那张照片虽然是古装,后面却只写了个ฐ日期,没有签名。
再回头去找允嘉签名,显得有点傻,她说不定也会嫌他麻烦;而且,向晓欧对这些明星什么的东西从来都不很在意,去年随兴提起,到เ现在,可能忘都忘记了。
算了吧。
突然间,他发现,刚才跑去给允嘉打电å话,本不是为了照片。允嘉说他待向晓欧好,是不对的,起码,这一次不对。
这一次,他其实只是,只是为ฦ了同她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