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年轻的布尔什维克秦振邦终于回到了阔别5年的故乡。
西南山的影子越来越清晰，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ใ中，给他摘&，淡淡的吸了口，秦振邦习惯的扶了下眼镜。
农历三月的淠河上还有一，或者采来一大捧盛开的野杜。扎个大花环套在他&#，自己总是偷偷的从私塾里跑出来，爬上家里进山去的牛车。一路上伙计们用南来北往的口音纵情得唱着各自家乡的小调，彼此开着粗俗的玩笑。总会有人跳下车去，点上一根纸烟，那是他童年时最爱去的地方，他还清晰记得。
秋天进山是童年时代的秦振邦最开心的时候，天空是那么蓝那么远，一阵阵凉风从山坳的那ว边过来，金黄sè的山坡在午后的太阳光下闪，吹在身上舒服极了。几辆大车上已经装满了野板栗、橡果等战利品，架上吊锅准备午饭，老伙计刘叔会ล。火堆里为他烤着刚摘下的板栗，随着“砰、砰、砰”的得一声声脆响，烤暴壳的板栗散出无与伦比的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山谷。晚上回去，开明的秦老爷总是乐呵呵的ing告他下不为例，但第二天去书院，私塾先生的一顿结结实实的戒尺是免不了的。
从省立师范毕业后，秦振邦ะ没有再回去秦家围子。那种整天无所事事、锦衣玉食、没有思想的少爷生活，在他看来毫无意义。他觉得应该为风雨飘摇的国家和饥寒交迫的劳苦大众们做点什么。于是他成了皖江地区学生运动的组织者。后来他去了上海，华丽ษ转身为一名充满激情的诗人，以赤侠的的笔名表了新诗《哀中国》，出了革命的第一声呐喊：
我悲哀的中国啊！
你几时才能跳出黑暗之深渊？
…‥…‥
再后来,ไ他去了遥远的莫斯科。在那ว里，他加入了中国。他自称是取经者，归去将做宣扬革命“福音”的牧师。
一年前，秦振邦ะ就已经回国，被选为北方区执委会委员。在组织的安排下去了上海，成为上海大学社会学系一名年轻的教授。他和他的战友们起成立了宣传革命的文学团体太阳社，主编了《太阳月刊》，以《国际歌》作为ฦ创刊号。这位当年的秦家二少爷，彻底背叛了自己้所属的阶级，成为了一位极具号召力的红sè歌者。
南方的革命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国民革命军的北伐已๐是箭在弦上。秦振邦这次回乡是受了组织的委派，要他在僻远的皖西大别山区帮助国民党筹建其县乡基层组织，动当地的工农运动，以响应北伐。离两河口越来越近，他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从北门的码头下船，，秦振邦上了一辆人力车。
二
早有熟人看见二少爷上岸并把喜讯传给了秦家围子。全家人都喜出望外的在浮ด桥上迎候着，围子边上的樱桃花正开的姹紫嫣红，几只麻雀在上面快乐的跳来跳去。秦振邦身着浅灰sè长袍、脚上是一双黑sè的牛皮鞋、提了个黑sè行李箱，好像是个外地来的教书先生，他满面风尘的下了车。伙计福生点燃了长长的鞭炮，“二少爷回来啦！”众人簇拥着秦振邦过了高大的门楼ä，沿着青石板路，穿过南厢房的拱门，经过东厢房长长的抄手游廊，一路向上房的堂屋走去。天井的地面全部ຖ由青转铺成，天井西边高大的桂花树下，多了一个金鱼池。大少爷振中家的石头、小拴、娥子三个娃正在那ว边投入的捉蚂蚁喂金鱼，他们对“洋进士”二叔的归来毫不在意。
秦太太一直抓着儿子的手舍不得放下，边走边亲昵的帮二儿子掸着袍子上的灰尘。
秦振邦笑着说：“咱家这几年真的是财了，整个ฐ河西怕是找不到เ第二家咱家这样的四合院。”
走在前面的秦老爷欣慰的吸着水烟，一边道：“这都是你大哥的功劳。我慢慢老了，生意、田间地头上的事已很少过问，山子还小不顶事，你又常年在外上学堂谋前程，这个家全靠你大哥一个人扛着。”
帮着提行李箱的福生问：“你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9假结束了还要回去，我现在是个教书先生。”秦振邦笑道。
“二叔当先生啦，教的肯定都是举人们”大嫂文秀羡慕的说。
“当先生好啊，是做善事，不要担惊受怕的。”
“你青怡表妹也在我们这的学堂里做先生，世道真是变了。…‥”秦太太开心的絮叨着，恨不能把镇里所有的新鲜事全部向儿子一次说完，以补偿他几年不在家的遗憾。
“青怡做先生了？”秦振邦感到เ有点突然。那个在省立师范里每次遇见他，只怯生生的喊一声“二哥”便转身就走的美丽、羞涩的怡表妹，是陆安州名士江尚9๗的大女儿。
三
江尚9是前清举人，宣统一年，又考入京师大学堂，接受了较为系统的西式教育，是当地少有的学贯中西的大才子。民国后主持当地的教育事宜，大力提倡推广新式学堂，同时兼任省立第二师范的校长之ใ职。秦太太江氏乃江尚9的亲妹妹，江家和秦家的渊源更是起源于秦家老爹和江尚9父亲初ม到两河口创业时的患难之情。江家有二娇，大女儿怡，小女儿江英子。没有给江家生个男丁是江夫人心中的一大遗憾。开明的江尚9虽然也求子心切，但知无法强求，也就不以为意。他对两个女儿疼爱有加，视为掌上明珠，让她们和男孩子一样上学堂接受新า式的教育。有一年回娘家拜年，江夫人对夫妹秦太太说：“你们老江家历来人丁兴旺，可我却没能为你大哥生个儿子来，这是我的一块心病。你家老二给我吧，将来既做女婿又当儿子”。秦太太笑着道：“好啊！我也没有闺女，将来会把青怡当亲闺女疼的。”
在秦振邦和怡还是懵懂ฦ少年时，长辈说笑中ณ约定了他俩的“摇篮亲”。慢慢长大，尽管没有了童年时两小无猜的嬉戏，身体的距离越来越远，但在怡的心里，英俊忧虑、才华横溢的二表哥秦振邦早已是她生命的全部寄托。怡没有刻๑意的去冲破礼ึ教上的枷锁，象所有旧式青年一样，她一直在痴情的等待中。她相信二表哥肯定会遵守两个ฐ家族的约定，在不久的将来回来用花轿娶走她。秦振邦去莫斯科后，她回到了河口镇老家，在淠西中ณ学做了英语教员。这样离秦家围子的姑妈家近，可随时知道表哥的消เ息。
秦振邦早就知道并默认了长辈们安排的这门亲事，在他看来男人最终要结婚，而表妹怡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最主要的是自己้一直就很喜欢她。这些年来，表妹青怡就像北半球夜空中那颗最大最亮的星星，一直在遥远的地方默默的跟着他陪伴着他，使他想起来就能ม感觉到温暖。对女人的思念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在异地他乡的秦振邦每次想起未婚妻怡都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心痛，使他无法专心去做任何事情。所以他总是回避着这种思念，尽量的让它在脑海ร中不做半点的停留。有时也会长歌一，以诗抒怀。
哎！那是我的爱人，
在遥远的桑梓地，
站在淠河的长堤上。
……
四
秦振邦从回忆中ณ醒来，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堂屋，整个秦家围子充满了喜庆气份。西河滩的戏台上响起了喧天的锣鼓声，这是开戏的前奏，一般要持续两个多时辰，和练摊耍猴的艺人一样，要不停的敲手中的铜锣，以吸引看客。中堂里玩耍的孩子们高兴的唱着跳着跑了出去。
“扯大锯、拉大锯，
张家湾唱大戏。
新姑娘嫁女婿，
小外外去不去？
没有花鞋我不去。”
……
秦振邦笑道：“我回来的真是时候啊，赶上看大戏了。”
“这戏儿就是为ฦ你点的，你脚刚ธ落屋那边锣就响了，商量好似的。”大嫂文秀打趣道。
“我看啊，这三天唱完，请刘老板他们接着再唱三天，二伯乘这喜庆ri子干脆把青怡娶回来算了。”文秀接着说道，幸灾乐祸的看着秦振邦。
“这主意不错，都老大不小了，娶青怡过门也是给江家一个交代。你大舅这几年嘴上没说什么เ，心里是有意见的，往年喜欢对这边跑，自打你留洋后，他就没有过来过。人家也是有体面的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大丫头老留แ在家里不嫁出去，周围的乡党同僚们会说闲话。就按你大嫂说的办！”秦老爷边说边使劲吹去铜烟嘴里的烟灰，又向里面装满黄烟丝，点着后猛吸了一口。一缕淡淡的青烟很快四散开来，最后完全融合在暖暖的阳光里。
“青怡早就把这当自个ฐ家了，学堂里没课时就老往这边跑，明里是来看我这个姑姥ณ，实际是看有没有你的信儿。出去这么多年，你也不捎个信回来，就不怕家里人担心。”秦太太说着不禁难过起来。
“邮路太远了，捎封信回来一年半载也到不了陆安州，所以就索ิxing不写了。结婚的事还是缓两年吧，青怡那边我去解释。”说着秦振邦端起桌上的茶抿了口，“这新า茶好香啊！还是家乡的茶好喝。”他啧啧赞叹道。
“不行，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念了这么多年书，这身该修好了吧，现在什么事也没有你的婚姻大事重要。治国平天下也是结婚后的事，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不会拦你，但先要把婚给结了！”秦老爷不容争辩的在桌子上磕了磕烟灰，站起来走出了堂屋。
“回来就惹你老子生气。”一旁的秦太太恬怪道，“结了吧，早晚都要做的事，再说你又不是不喜欢青怡。”
“好了，叫福生陪你到เ围子上转转去，一会你大哥和你弟山子就要回来了。”老太太说着乐่呵呵的叫上大嫂文秀去准备午饭了。
五
围子的东南角几棵高大的槐树底下有四五排青砖灰瓦的平房，有围墙和东厢屋连在一起，秦家的粮食仓库、磨房、牲畜棚、农具、木工房都集中ณ在这里。靠南向阳的屋子，是伙计、长工们的伙房和休憩的地方。早年间秦家的伙计是和东家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后来伙计越雇越多，就另立了伙房。还是农闲时节，围子里只留有十来个常年在秦家做事的老伙计。快到เ午饭时间了，大家伙都说着笑着向伙房赶去，相互开着荤腥的玩笑。
“家贵，下午看戏去！场子上的小媳妇，大闺女多的象芝麻，顺ิ带去弄个ฐ回来，也省得你小子每晚躲在被窝里自个搓了。”木匠常虎子奚落道。
“自个搓也比你他娘的看着老母牛的屁股呆好，小心你那玩意哪天走了火，叫那ว母牛给你生个儿子来！”舂了一上午糙米，正憋了一肚子气没处，常虎的挑逗正好撞道了陈家贵的枪口上。
“你狗ri的放屁！”常虎有点老羞成怒，“有这么เ开玩笑的吗？”
“哈哈哈……！”旁้边的人们出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
年轻的伙计们用最恶俗的玩笑取笑着对方，尽情的挥霍着身上过剩ທ的荷尔蒙。
“我们去伙房那边看看，家里的老伙计们都还在吧？”走在天井的石板路上，秦振邦ะ问身边的福生。
“前年安徽督军来河口招兵，李家兄弟吃军饷走了，其他的都还在。”福生介绍道，“这年头很难找到向你家这样的好东家了，不把我们伙计当下人看，所以没人舍得离开秦家，干活都愿意卖力气。我有个堂兄在田家围子做长工，也就是忘了喂牲口，被田家打个半死，还扣了半年的工ื钱。他感觉没活路，去九公寨落草做了土匪。”
“为富不仁啊！这个世道得改一改了。”秦振邦ะ愤慨道。
“怎么改？”福生惊讶的问。
“均贫富，等贵贱！”
“那也要有陈胜吴广才行，二少爷。”念过几年私塾的许福生笑着说。
“我来当陈胜吴广怎么样？”秦振邦开玩笑似得问。
“你就不要拿我们穷人开涮了，就算真有陈胜吴广出来，也不会是你，你是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秦府二少爷。”福生还和小时一样，和秦振邦ะ毫无拘束的聊着。
“等着瞧吧，福生，到เ时请你来做我的马夫，呵呵。”
“你至少也得给我个将军干干！”
“哈哈哈……。”两个儿时的伙伴都开怀的大笑起来。
许福生有点茫然，难道二少爷就是传说中为穷人做事的红眼睛红头的？看着走在前面玉树临风般的秦家二少，许福生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希望二少爷说得是真的，但他相信秦振邦是在戏言，况且那双常年拿笔拿书的手，也干不了造反这种玩命的活。
六
中午，老大振中ณ跟着进山拉茶的马车匆匆从山上的茶场里赶了回来。开9后的头一遭新า茶已采制完毕，装进了一个个ฐ白铁ກ茶桶里，管家秦富正指派着伙计们把茶桶从马车上卸下，码在北门水路码头的栈桥边上。太阳底下这百十来个铁桶反shè出耀眼的白光，排上的伙计笑言那ว就是一大堆白花花的光洋堆在河边上。等放排的洪家兄弟验货后，即可装排起运，十天后就能送到淮河沿岸的经销商和南京茶庄的店里。秦家的山茶制作工艺讲究，要经过采摘、扳片、炒生锅、炒熟锅、拉毛火、拉小火、拉老火七道工序。制ๆ出的成茶形如蜜蜂的翅膀，泡出来后清香浓郁๗，清火解渴，是茶中ณ佳品。在南京和江南地区有着“江北蜂翅”的美誉，这也为秦家带来的滚滚财源。
老三秦山子也从学堂里回来吃午饭，脚蹬一双黑sè圆口布鞋，黑sè的洋布袍子，头上还戴了顶ะ不知从那弄来的黑呢子鸭舌帽，一副亦土亦洋、中西合璧的造型，才十六七岁已长到เ1米8几的个头。长得太快的缘故，现在让秦山子最苦恼的事情是无时不在的饥饿感。早上才吃得饱饱的，一节课刚过肚子已饿得咕咕作响，好不容易熬到เ放学，并飞似得跑回家来直奔厨房，先找点吃的下肚再说。秦太太常常在饭桌上心疼的笑言，山子如果生在穷人家里非饿死不可，边说会边给小儿子夹上他爱吃的菜，秦山总是来者不拒、风卷残云。好胃口给了他一副铁打的好身板，也让他在以后饿肚子成家常便饭的戎马生涯中吃尽了苦头。
久别的三兄弟见面，免不了嘘寒问暖的亲热一番。秦家四年来第一次吃了顿团圆饭。
“你怎么偷偷摸摸的就回来了？”老大振中埋怨道，“你应该提前捎个ฐ信回来，我好多派些人手，再雇个锣鼓班子去码头上接你。”
“你是要我学旧时金榜齐名的进士，坐着八抬大轿衣锦还乡啊，前面再搞几个鸣锣开道的。”振邦ะ笑道。
“我们秦家在这河口镇也算是名门望族，你好歹也是留洋归来，比过去的进士差ๆ不到哪去，你就这么回来，搞得咱爹和你大哥我都很没面子。去年翁家围子的老三也就是在北平学成归来，翁老东家还在码头上放了几万头的炮仗。”早就计划ฐ好了的风风光光的迎接仪式泡了汤，秦振中有点失望。他本打算在老二回来那天带上十名配枪的团丁去码头上列队迎接，在振邦下船时，一齐对天鸣枪三下。去年作为ฦ河西民团团长在陆安州受训期间，迎接县知事田化斋巡视时就是这样的礼仪。然后再让秦振邦ะ坐上披红挂绿的高头大马，绕镇一周回到田家围子，那ว该是何等的扬眉吐气，可老二却自个ฐ闷声不响跑回家来。
“要那ว些虚名有什个用，做人低调点好，不遭人嫉恨，不会惹祸ຖ上身。”原来信佛现在改信奉基督的秦太太为ฦ二儿子辩护。
“二哥是员吧？”埋头吃饭的秦山子冷不丁插了句，“我们学校里的田校长是国民党员，教历史的李先生是员，听李先生私下说苏联留学回来的都是员。”
秦振邦笑着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