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中阳押着装满了家具和办公桌椅的两部“解放”牌大卡车开进了实验区的院子里，坐在办公室里是建不成实验区的，还有那ว些办公桌：也就三四件，我要的是建设资金。郑天良对宣中阳说，一张带席梦思的大床、一个组合。算不上什么不正之ใ风：”郑天良始终感到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离建ã，黄书记说你们现在的条件很艰苦，必须要从细节上进行关心和支持，当然了，你的家具也是公家的，不是给你个人的，“我要这些，”宣中阳抹着头上。“这些家具和办公桌椅是县里临时调拨的，而主题却被一个个细节淹没了。
吴成业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水，“当官和干事在你身上就是对立：嘴角上还挂着漏出来的一滴。在上面干，既要会当官也要会干事，你是属于那种会干事不会ล，或者说既要会干事更要会当官，当官对你来说不仅干不成事，而且还会当不成官，失败是注定的。”
吴成业说：“我反对你这种形式主义แ，但我决定这次执行你的指示。”
郑天良要去找黄以恒，宣中阳将郑天良拉住坐下来，又给他递上烟：“郑县长，你消เ消เ火，不要再找黄书记了，他已经够辛苦的了，不能再为一个ฐ建筑队的事再去打搅他，我给你说清楚还不行吗？”宣中阳站起来又给郑天良倒了一杯水，将脑袋伸向郑天良压抑着声音说：“万源公司是省建行刘行长介绍来的，我们在省建行刚刚谈好了六千万贷款，刘ถ行长提出来了，我们谁能顶回去？市领导也专门打招呼了，我们只能ม网开一面，以大局为重，以建设事业为重了。破一回例吧？”
会上的议题主要是“五八十”工程具体实施的事。其中争论最激烈的就是关于兴建年产五万吨啤酒厂和改造合和酱菜厂的事。由于县城的急剧扩张，原来在城边上的合和酱菜厂现在的位置已规划ฐ成了即将兴建的啤酒厂的新า厂址，而且还在五条商贸大道之一的宏光大道的主干道上。
郑天良说：“你放着国家干部不做，当什么个ฐ体户，大材小用了。”
于部长看郑天良默zhaishuyuaທn默zhaishuyuaທn地坐在沙发上抽烟，就严肃地说：“干部交流是我们党组织制度的一个重要内容，不要说你了，就连省长书记、八大军区司令员还能对调呢，怎么你就不能ม交流不能ม对调呢？”
郑天良说：“你这是什么话，到เ我们这里，我们请你喝酒，走，到食堂小餐厅点几个菜。”郑天良接着就对黄以恒说：“小黄，你回宿舍拎一瓶古井贡来，菜钱算我的。”
黄以恒见郑天良不同意造拖拉机，就连连说：“郑书记批评得对，确实科技应该是第一生产力。我们的生产力水平还跟不上去，不过搞工业这条路是一定要走下去的。”
耿伟强是个ฐ预言家，我舅舅郑天良在副县长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十二年，原地踏步，中ณ途还到三省交界的王桥集经济实验区当了两年副县级的管委会主ว任，这足以说明他确实已经被时代淘汰了，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我舅舅居然连性命也被淘汰了，这让我很是糊涂ิ，他怎么能和腐败挂上钩๗呢，受贿索ิ贿的钱比胡长青还多一百多万，而且还有七八个情妇。
这个早晨，我的鼻子里充满了新า鲜的脂粉的气息和鞋油的味道，我无法想像与我擦肩而过的人们怀揣着怎样的思想开始他们一天的生活，但我却不由á自主地想到เ这些人当中有相当一部ຖ分是衣冠楚楚的强盗、骗子、小偷、妓女、越狱逃犯、杀手，还有“三八红旗手”、劳动模范、优秀党员、义务献血者，他们的服装和表情掩盖起了全部的真相，所有的人都在这个早晨公平地享受着平坦的路面和含糊不清的阳光。当然，除了我自己，也没有人知道我正在忙于离婚。
郑天良觉得黄以恒是一个你想跟他发火也发不起来的领ๆ导，即使发火也会让你不到เ两分钟就发不下去，而黄以恒从来不跟人发火。黄以恒会很大度地劝你：“工作要商量着干，没有必要争吵嘛ใ。”他还会讲团结的意义。领导就是嘴大，他怎么说都有理，下级总是理屈词穷。
省建设厅安全生产办公室调查组对郑天良比较客气，郑天良态度也很合作。调查组的组长林处长是一位中ณ年人，他说他在很多年前就在报上知道了合安县的马坝乡是全省十佳乡镇之一，所以对郑天良非常钦佩，郑天良听了这话，心里不仅有些伤感。因为郑天良多年前是值得钦佩的，而多年后却无法再让人钦佩了；官当大了，名气却变小了；地位上来了，影响却下去了。这使他在这个多事之ใ秋对自己十分敏感起来，他隐隐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气球，飘得越高，空气的压力越大，爆炸的机会越多，甚至有可能就在下一分钟็。
16
林处长对郑天良还是表现出了应有的尊重，他跟郑天良的谈话显得很平常，甚至还有些温情的味道。林处长说：“其实这件事在全省的安全生产的事故中只是一件普通的意外伤亡，比起小煤窑瓦斯ั爆炸死几十人影响要小得多，这种事不举不调，不报不查，接到了举ะ报，我们就必须查，这是工ื作，也是职责，希望郑主任能够理解。”
郑天良表现出了应有的诚恳和合作姿态：“不管别ี人怎么举ะ报，总之ใ是我们工ื作中出了问题，有问题就不能回避，这次调查对我们工ื作以及对我本人也是一个警示。我将承担我要负的责任。”
林处长一行四人先在外围进行了调查和了解，并且对建设现场进行了勘察，现在的工地上已๐经租用了两台起重吊车，只是两层小楼用起重吊车给人的感觉有点小题大做。金太光家属见来了调查组，就想再要一笔钱，说一万五千五百块钱买一条命太亏了，他老婆带着孩子跪在林处长面前，眼泪鼻涕含糊不清地纠缠在脸上，样子很凄惨。林处长说他主要是来调查事故情况的，不是落实赔偿的，而金太光的妻子却哭着请林处长这个ฐ青天大老爷给她做主ว家里稻子在田里没人收割顶ะ梁柱倒了。
调查组最后一次跟郑天良见面时有这样一些对话。
林处长问：“郑主ว任，工程质量管理是你负责还是陈凤山负责？”
郑天良说：“具体分工是陈凤山副主ว任负责工程，我负责落实资金与钢๐材水泥计划等。因为我是一把手，是总负责，所以我不打算推卸责任。”
林处长问：“陈凤山副主任有没有向你请示要求租用起重吊车以保证施工ื安全？是不是你为了省钱不同意租用吊车？”
郑天良说：“陈凤山没有提过租用吊车的事，因为乡镇工程中的两层楼施ๅ工都是用人抬楼板。我是提出过要节省开支这一总的原则，但没有不同意租吊车一事。我们的资金非常紧ู张，工程时开时停，如果下一步资金还得不到เ保证的话，实验区就是一个ฐ半拉子工ื程。”
林处长说：“资金紧张与安全生产是两回事，不能用资金紧张来牺牲安全生产，按规定建楼房必须ี要有起重设备，你说是不是？郑主任，如果要落实这次事件的责任的话，你觉得你应该承担什么责任？我们心里会有一个数，以便向上级汇报。”
郑天良说：“我的责任是管理不严，安全意识不强。”
林处长点点头，说：“郑主ว任对这件事的认识是到位的，态度也是诚恳的，我们会根据实际情况向上反映的。请郑主任放心，我们不会让你过分为ฦ难。”
调查组走后，秋天已๐经正式抵达，田里的稻子成熟了，棉花也起摘了，树上的苹果红了，庄稼人开始收获他们构思了整整一个ฐ季节的成果。而这个ฐ秋天，郑天良面对着半拉子工程，他觉得自己้两手空空，一贫如洗。
这一年年底的时候，合安县的五条商贸大道和工业区的七大企业已经建成并正式投产了。啤酒厂六月底开业已๐经生产出了类似于德国口味的啤酒，目前产量不高，销路不错，电子元件厂八月份投产后为上海的一家电视机厂生产电视元件，黄以恒数次去上海厂方协商，上海的这家电å视机厂终于同意拨给合安县六百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这些电å视机全都分配给了省市进入合安境内的十八公里公路两旁的农民新村的住户，农民说盖房子已经借了太多的债，没钱买，县委县政府决定先送到农民家里，钱以后再付，农民不花钱还能有电å视看，当然愿意。另外缫丝厂、轻工机械厂、水泵厂都在十月份陆续投产，整个工业区厂房林立机器轰鸣，一派工业现代化的繁荣兴旺的景象，面对这一大片工业区，县城的老百姓们对黄以恒不得不刮目相看，他们都说黄书记不仅能干而且敢干会干，是合安改革开放真正的领路人。只有五条商贸大道还有些不尽人意，县里要求五条七百五十米的千米大道两旁商店十月底之前必须全部开业，但由á于县城商户只需一条半街就够了，所以县委县政府要求县直各单位落实五个ฐ铺面，每个乡镇必须安排二十户进城，完成不了任务，动员不来商户，各单位、乡镇自己้掏钱买铺面。眼看离全省经济改革现场会召开还有不到เ一个月，铺面销售和出租还有百分之三十没着落，黄以恒紧急召集县直各单位和各乡镇一把手开会，黄以恒在会上说：“商贸大道的建设是百年大计，是合安县保持可持续发展的一个战略性工ื程，也是我县经济建设成就的集中ณ体现，所以我们各单位各乡镇要提高认识，要有长远眼光，这些铺面在五年十年后就会成几倍几十倍地升值，我简直想不通为ฦ什么เ有些单位有些乡镇在这个ฐ问题上始终表现出小农意识和小市民的狭隘目光。如果你们在座的各位对人民不负责任，对合安的经济建设不想承担责任，那么县委县政府也不能ม对你们负责任，我今天要重申ã的是，如果你们的计划铺面在十月二十日前还不能进驻的话，我请你们把帽子交出来。我就不相信，合安县找不到想干事能干事会干事的科局长和乡镇长来。”
黄以恒语气是平静的，但平静语气的背后是斩钉截铁ກ的不可越雷池一步的界线。因此这平静就像悄无声息的手术室里一把锋利ำ的刀子伸进了病人的肚子里。
十月底，全省经济改革现场会的一切工作准备就绪，合安县五条商贸大道有四条构成了“井”字形城市框架，纵横交错的五层新楼ä和新开张的店铺将合安县城渲染得繁华而气势恢弘，向工ื业区延伸的宏光大道就像一把勺子的勺柄恰到好处地将城区与工业区连成一体，这样无论从工ื业区到城区还是从城区到工业区，所见到都是工商一体化经济腾飞的兴旺景象。
全省经济改革现场会召开前，郑天良的处分决定也下来了，市委下了一个文，内容如下：
关于给予郑天良同志行政记过的处分决定
合安县王桥集综合经济实验区管委会主ว任郑天良同志，由于管理不严，工ื作不细，责任心不强，四月十八日擅自动用警车和警力到柳下河村开展工ื作，在干群关系紧ู张对立的时候，郑天良同志没有及时采取有效措施控制ๆ局面化解矛盾，致使随行的实验区派出所所长钟明违反公安部《人民警察枪械管理和使用条例》向群众开枪示威，造成了严重的负面社会影响。五月十三日，实验区建设工地在没有起吊设备的保证下，无视生产安全，致使施ๅ工的民工用木杠抬楼ä板非法安装ณ，造成木杠断裂、民工ื金太光被楼板砸中头部ຖ当场死亡，后果极为严重，群众反响强烈。
郑天良同志作为实验区的主要负责人，对这两起事件负有领ๆ导责任和管理责任，根据十一月十二日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给予郑天良同志行政记过处分。涉แ及两事件的其他人员，建议合安县委县政府另行处分，并将处分决定上报市委
抄报：省委组织部、公安厅、建设厅安全生产办公室
抄送：市人大、政协、纪委、市直各单位、各县县委、县政府
中共河远市委员会
一九九0年十一月十三日
文件下发后，黄以恒找郑天良谈了一次话，他们两ä人在深秋的下午坐在黄以恒办公室的沙发里喝茶抽烟，黄以恒安慰郑天良说：“为ฦ这事，我找到市委好几次，梁书记倒是没话说，而且也坚决不同意处分，但市委也不是梁书记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省里有关部ຖ门只知道查，根本不知道在下面工作的难处，死死盯住不放。梁书记最后只能ม保证不在党内给予处分，行政记个ฐ过，也算是给上面一个面子，不得已而为之ใ。梁书记叫我给你打个招呼，叫你不要有思想负担，他来合安还会找你谈一谈。”
郑天良脸色灰暗，声音软弱而无力：“我给县里的工作抹了黑，深感内疚和不安。但这两ä件事也是事出有因，黄书记你应该很清楚。”
黄以恒歪过头，窗外的阳光就从他脸上移走了，他说，“确实这两件事也不算什么เ，但问题就在于有人告上去了，开枪也就是扣了一下板机，也没任何伤亡，工地砸死人是常事，乡下搞工程哪有什么起重机，但这些事摆到เ桌面上就不好说了，什么警察开枪威แ胁人民群众，领导干部无视民工安全，让民工ื被楼板活活砸死了。听起来就很吓人。现在真是没办法，不干事什么问题都没有，一干事就会出事，其实我也一样，只不过目前还没被抓到เ把柄而已，有时想想，真有点灰心，我们图什么，不就是图能ม干出一点事业来吗？”
郑天良说：“我真搞不懂，是谁把这些事告到省里去了，目的是什么？用心何在？”
黄以恒说：“是呀，现在你不干事，说你无能，一干事就会触及到一些人的利益，就会跟你捣乱。中ณ国经过文革这些年，有的人一辈子什么本事都没学会，就是学会了告状和看笑话。”
郑天良说：“这次处分之ใ后，我决定立即向县委市委提出引咎辞职。”
黄以恒说：“县委以及我本人是不赞成你辞职的，这一点我上一次已经跟你讲得很清楚了。你一定要把实验区干下去，让成绩来说话。”
郑天良说：“你让我怎么干呢？”
黄以恒说：“县里的工ื程已经全部ຖ完工了，剩下的工程就是实验区了，我会全力支持你的，二期小商品城明年一定要上马。”
郑天良想说，你连一期的钱还欠五十万没到位，还谈什么二期？这半年来被调查组搞得晕头转向，一期的农副产品交易市场现在只是一个半残废的工程，根本就赶不上全省经济改革现场会了。他有一肚子怨言，但此刻却发不出火来。
黄以恒仍然很轻松地对郑天良说：“这个处分决定对外就不公开了，知道的范围越小越好，虽说小平同志也三起三落，但我们这些七品芝麻官们，经不起折腾，所以我对梁书记讲了这个想法，他也说这个ฐ处分决定主要是做给省里看的。梁书记明年春天就要退居二线了，他对我们两个ฐ从他手里提拨起来的年轻干部一直是关怀备至的，处分你就跟处分他老人家一样让他难受。”
郑天良说：“实验区没能ม赶上全省经济改革现场会，我有责任，所以我请你认真考虑我的辞职请求。”
黄以恒说：“实验区你有什么责任？要说有责任，责任全在我，我没有及时跟上资金，怎么能把账算到เ你头上去呢？实验区没完工是为ฦ县里的工ื程做出了牺牲，这一点我要在常委会讲透讲到เ位，你只有功劳和苦劳而没有责任。再说谁也没有强制ๆ性地要求实验区今年一定要完成一期开业，只是提出了一个争取完成的软性目标，不完成是因为ฦ客观原因，而不是主观原因。我当然想同时完工，但在资金实在太困难的时候，只能ม从大局出发了，没有人会揪住这件事不放的。不信你去查一下去年底县长办公会的记录，我提出的目标就是实验区争取今年完成一期工程向现场会进行展示ิ，绝没有说一定要完工。今年春天人大的政府工作报告中ณ也是这么เ说的。”
郑天良感觉到自己้就像一团橡皮泥，捏成什么形状完全在于黄以恒，而不在泥本身，他突然感觉到作为ฦ一个ฐ下级，不承认自己是泥是要犯错误的，他是被黄以恒塑造着的。
全省经济改革现场会十一月二十日在合安县隆重举行。合安县城到เ处张灯结彩、旌旗飘扬，城里弥漫着新鲜油漆的味道，江浙沪运来的各种真的假的商品堆满了商铺，全县数十万次民众前仆后继涌进县城，不少人在广场的“三个女人托个蛋”的雕塑下面照相，他们都为合安的突如其来的巨大变化而骄傲和自豪。工ื业区里每天都有成群结队的货车和集装箱源源不断地开进开出，一派繁忙的节奏。现场会来了近千人，省市五大班子全部到เ场
舅舅家的格局与我十二年前的记忆惊人一致，除了多一台二十一寸的彩电外，看不出任何变化，陈旧fqxs的家具以及四处弥漫着腌菜的味道。我看到木质的椅子上多了两个布垫，墙壁的颜色呈暗黄色，灯泡上还缠了一些蛛网，在灯泡下方แ的方桌上，我舅舅的骨灰盒放在当中，骨灰盒是暗红色梨花木的，中间部ຖ分嵌着舅舅年轻时的一张黑白半身照片，舅舅以平面的方式贴在骨灰盒上朝气蓬ศ勃，脸上挂着年轻的微笑和欲盖弥彰的自负，舅妈在骨灰盒前摆了一个ฐ小香炉，一柱檀香燃起缕缕清烟。